顾长安缓缓转过身子,一夜之间,他好像老了十几岁。 突兀苍白的银发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明明是刚焗过油的墨发,现在已经是黑白参半。 在看看他脸上的皱纹,有些好像就是这两天刚刚添上去的。 姚明君的声音有些许哽咽,“董事长,请保重身体。” 顾氏发生这种事真是让人悲伤,此时此刻,他能说的也只有这些苍白无力的安慰之语了。 顾长安回头看了一眼刘怡,他用带着沙哑的声音开口对她说道:“你待在这里,我去去就来。你……你别太伤心了。” 刘怡没有说话,她只是如痴呆一般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平日里最注重形象与影响的她,此刻就像是一个落魄憔悴的村妇。 顾长安见她没说话,也没再久留,转身跟着姚明君走进电梯。 医院太平间里,顾长安看到了两俱用白布盖住的尸体。 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来到其中一俱尸体前,当场这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 姚明君跟着抽噎,“董事长,节哀顺变。” 在顾氏集团待的久的人都知道楚滉就如顾长安的第二个儿子一般。 他们之间的感情在外人看来早就超越了上下直属的关系,谁都知道顾长安对楚滉上心。 甚至有一段时间,集团内部还传出“楚滉是顾长安私生子”这种谣言。 所以姚明君可以想像,楚滉这次的离开对顾长安打击有多大。 “明君啊。” “董事长,我在。” 姚明君上前一步,静候顾长安的命令。 “楚滉真的不在了吗?他其实没有死吧?是你们骗我的对吗?” 显然,顾长安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的,他的悲伤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演出来的。 姚明君怔了片刻,有些悲戚地说:“董事长楚秘书是真的走了。” “啊~~啊~~” 猝不及防间,顾长安就这么抱着头痛哭了起来,他跪在停尸床旁边,一个劲的哀嚎:“老天爷啊,我顾长安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你要这样惩罚我?一夜之间,我顾氏赔上两条人命,断我左膀右臂,夺他们的性命。我儿子躺在icu生死未卜,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什么?” 顾长安眼泪和鼻涕一同流出来,他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拳一拳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老天爷啊,我问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何错之有啊!!!” “董事长,董事长,您别这样,请保重好身体,我们都需要您啊。小顾总现在还在与死神搏斗,您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姚明君说的没错,顾氏发生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一个主持大局的人,顾长安可不能再倒下了。 “啊~呜呜呜~~” 顾长安涕泪横飞,他现在好自责,如果昨天他不叫楚滉去拦截顾非熠,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什么婚姻,什么家族事业,这些在人命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啊。 顾长安伸手捂着脸掩面而泣。 想想一个年过五旬,高高在上的上市公司董事长,现在居然伤心落魄成这样一个地步,真是令人叹息。 姚明君没有楚滉厉害,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陪着顾长安保证他不出事。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顾长安才稍稍缓过来,他在姚明君的搀扶下慢慢地直起身体。 “明君啊。” “在,董事长,您有事尽管吩咐。” 顾长安回头看了一眼楚滉的尸体,伸手慢慢地抹掉自己的鼻涕,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去和楚滉还有老王的家人联系一下,看看他们有什么困难。只要是顾氏力所能及的条件都答应他们。另外去找一个好一点的风水先生,让他帮忙找一块风水宝地,把他们好生安葬了吧。” “是。” “哦,对了,交通局那边你让人去处理了,不能让他们查到顾非熠的头上。” “好的,董事长。” “董事长,咱们先回家休息吧,小顾总那边我亲自守着。” “不必了。”顾长安摆摆手拒绝了姚明君,“你先回去休息吧,公司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来向我汇报。” “是。” 顾长安松开姚明君的手,他慢慢地来到那两俱尸体前面,对着楚滉和司机老王深深地鞠了三躬。 重新回到重症病房,顾长安来到顾非熠所住的病房外,隔着玻璃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此时,顾非熠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他的脑袋上缠着纱布,看起来特别臃肿。 现在的他连自主呼吸都不行,医生说能活过来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 顾长安皱着眉头透过玻璃看着顾非熠病床旁边摆放的各种医学仪器,那上面的数据他看不懂,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他只知道现在他的儿子在和死神搏斗,在抗争,也在受罪。 顾长安好怕,他好怕突然有一天一群医生将那些仪器从顾非熠身上撤下,然后白布一盖,告诉自己“节哀顺变”,“我们尽力了”,“很遗憾”,等等。 他怕,怕的六神无主,怕的现在连自己姓什么名什么都不知道了。 顾长安趴在玻璃上,眼泪水直流,他嘴里喃喃自语:“阿熠,我是爸爸,只要你醒来,你想做什么爸爸都不会干涉你了,只要你平安健康活在这世上,我就全都依你。你想娶南荞,想玩摩托车,想去干什么我都答应你,爸爸只求你不要离开好不好?” 顾长安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无力。 “呜呜呜呜。”顾长安低着头小声地哭泣。 坐在一旁的刘怡见此扶着不锈钢椅子缓缓站起身子,她朝着顾非熠的病房慢慢挪步。 直至来到那块透明玻璃前,她才停下来。 只见刘怡伸出手,用力地给了自己几个耳光,“啪”“啪”“啪”一个比一个重,一声比一声响。很快她的脸就肿了起来。 顾长安扭头看了她一眼,“刘怡,你这是做什么?” “忏悔。”她有气无力地说道。 是的刘怡在忏悔,她想如果自己不去打那通电话该多好,她不打电话,顾长安就不会派人去围追堵截顾非熠。 如果那会让他顺利到凌家也不过就是退了一个婚,至少命还在,就不至于变成现在这种地步。 还不等顾长安说话,刘怡先开口了。 “顾长安,我们离婚吧,我和你过不下去了。” 就在顾长安准备安慰刘怡的时候,她忽然开口说了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刘怡,你胡说八道什么?在这种时候你还要和我闹?” 关于刘怡提出离婚,顾长安其实没有放在心上,他觉得她不可能是动真格的。大家现在都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好不容易要到了相伴到老的时候,她就要离开? 这天底下哪有这种事,所以,顾长安觉得刘怡就是在使小性子。 “小怡,我知道阿熠出事你很难过,也很自责,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处理,你能别和我找事行吗?” 刘怡摇摇头。 “你……” “顾长安,我累了,真的累了。我不想再过以前的生活了。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就没有爱过你,甚至连喜欢都没有。我就是豪门联姻的牺牲品。” 刘怡双手趴在玻璃上,她在同顾长安讲话,眼睛确实死死盯着病床上的顾非熠。 顿了片刻,她继续开口:“在认识你以前,我有一个非常喜欢的人。他是我的大学老师,文质彬彬的,喜欢搞一些小浪漫,我和他在一起每天都很开心,他没有你富有,很穷,但那种快乐是你给不了我的。我们谈了大概两年,正当我准备把他往家里领的时候,你爸和你妈带着你上门了。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嗯,记得。” 顾长安点点头,他记得自己和刘怡见面是夏天,她那时候脸圆圆的一脸胶原蛋白,在那个年代来说绝对可以称的上是美人胚子。 他是喜欢她的长相,但那时候他感觉刘怡好像并不是很喜欢他。 “那天,你穿了一条乳白色的长裙,头上戴着一个红色的发箍,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不高兴,是因为那个大学老师吧?” “是啊,因为你来了之后,我就知道自己和他再也不可能了。咱们那个60年代,婚姻还不是完全自由的时候,再加上我的家庭背景,我父亲怎么都不可能让我找一个乡下来的穷教师。哪怕我后来再怎么据理力争我父亲都不肯。对,就像你限制干涉顾非熠一样。不过,我比他好一些,那时候我们都很傻,不知道如何去违抗父母的命令,也不敢和他们抗争,所以我最后嫁给了你。” 刘怡说到这里的时候,一脸满满的失望。 “嫁给我委屈你了?” 顾长安自认为他对刘怡是可以打八十分的。 自从她嫁到他们顾家,全家都对她宝贝的很,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来都没有去外面吃过苦,每天睡到自然醒,打麻将打到手抽筋,这种日子不比嫁给那个穷酸的老师好? “不委屈,物质生活很好。可我一点都不快乐,我宁可不要这些。” 刘怡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结婚几十年,你真正和我待在一起的时间有多少?我们的房间对于你来说就是客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关心过我的生活吗?问过我是否过得快乐吗?这么多年,我们交过心吗?除了我们生过两个孩子,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共同拥有的?” 顾长安撇撇嘴,有一丝想替自己辩解的意思。 “我这不是在外打拼嘛,忙里忙外,就顾不上你了。” 男人最好的借口就是挣钱,他们觉得只要拿出这个理由,那么所有的错就都可以被原谅了。 “哈哈,忙里忙外?” 刘怡擦掉眼泪珠子,有些讽刺地看着顾长安,“呵,你真的有那么忙吗?你所谓的下海经商,所谓的吃苦,都是你家老头子让你做做样子的吧?顾氏集团,百年家族企业,它真的有那么脆弱不堪吗?需要你日理万机的不停围着它转?顾长安,都到这份上了,咱们能不能说真话!” 这回顾长安有些尴尬的难堪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刘怡就是个只会花钱,什么都不懂的富太太,没想到她知道的还挺多。 一时间,他有些词穷,应不出话。 “怎么?哑巴了?还是不敢说了?顾长安,你敢做为什么就不敢当呢?” “小怡,我……” “我什么?顾长安,你连顾非熠的一半都比不上,你凭什么干涉他的婚姻。你自己对感情不忠心,还要反对你儿子痴情。这些年你在外面养的那些女人我没有一个是不知道的,可我为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是因为根本不爱你。我想既然你要维持这表面的繁华那我就配合你好了,各玩各的。但我没有你那么无耻,我不会出卖自己的身体,我无非就是和那些无聊的阔太太交集,久而久之我自己都麻木了。曾经我也以为我们会这样各不相干的到老,直到我看到阿熠,他从一而终对南荞的感情,他的那份执着深深地打动了我。我才意识到现在自己这种畸形扭曲的婚姻它让我有多恶心,所以,顾长安,我要和你离婚,我不要再委屈我自己,浪费时间配合你演戏!” 豪门婚姻有好有坏,其他人刘怡不懂,但她自己和顾非熠的婚姻来说就都是不幸的。 “顾长安,离婚以后,两个孩子你都不要想干涉,你就抱着你的顾氏集团孤独终老吧!你是一个自私自利,没有一点温度的冷血畜牲,你居然连自己的儿子都害,你还是不是人了?” 刘怡说到动情之处的时候,直接上手对着顾长安胸口一顿乱锤,“混蛋,你这个大混蛋。” “好了,够了,刘怡,你闹够没有?我现在没有功夫搭理你,你给我好好的想清楚,还有离婚的事,你永远不要想。只要我活在这世上一天,你就是我顾长安的老婆。”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 刘怡挣脱顾长安的禁锢,她转身趴在玻璃窗上,一脸哀伤地看着躺在里面的顾非熠,嘴里念念叨叨:“阿熠,是妈对不起你,只要你努力挺过这关,妈妈就是拼了命都会支持你!” 事前不预防,事后马后炮,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顾非熠安静地躺在病房里,他听不见任何话,此时此刻能够陪伴他的只有一屋子冰冷的医学仪器。 时间一天一天的过去,转眼就到了元宵节那天。 南荞站在别墅门口依依不舍地和保姆道别。 “阿姨,这两年多真的辛苦你了,谢谢你把昱儿照顾的这么好,我们无以为报,这是一点点心意,还希望您收下。” 南荞拿着一个黄色牛皮纸袋,里面厚重厚重的,看起来应该是有不少钱。 “使不得啊,太太,你们给我的已经够多了,我的那些小姐妹平日里做保姆也就七八千,多的一万多点,你看你们夫妇俩一给就是三四万,我已经很满足了,这钱我说什么都不能要。再说我照顾宝宝,那也是我应该的,还有就是这个孩子真的讨人喜欢,我和他有缘。” 保姆阿姨边说边抹着眼泪,“先生,太太,你们到了国外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照顾好宝宝,如果你们对我还认可的话就时常发一些宝宝的视频我看看,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一定会的,阿姨,您要保重身体啊。” “好,好。” “荞荞走吧,不然时间来不及了。” 韩稹站在门口催促道。 “好,阿姨,那你多保重。” 临行前,南荞还是将那袋钱塞给了保姆。 北城国际机场,南荞带着韩佳昱在vip候机室等待登机,韩稹和曾樊待在吸烟区。 “曾樊,那件事查的怎么样了?”韩稹把烟从嘴里拿下来,轻轻地掸掸烟灰。 “查出来了,韩总,你的直觉是对的,确实是顾氏集团出事,但死的两个人里面没有顾非熠,他现在人在icu,不过可能救不回来了。顾长安已经封锁了消息。现在媒体都不让报。” “怎么说?” “去医院那边打听过,他重伤在脑部,而且这么多天过去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十有八九脑死亡了。” 脑死亡?韩稹眸光里闪过一丝轻松,他想要是这样倒真是好事。 “韩总,那个暗中调查的人也查出来了,是风行千里的靳御,他是顾非熠的老东家,所以不排除顾非熠已经知道孩子的事。” 曾樊如实汇报自己查到的情况,靳御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查别的人那是极有可能不会发现的,可他查的是韩稹,那这事就不是那么容易被隐瞒下来了。 韩稹一言不发地吸着烟,青白的浓烟将他的绝世俊颜蒙上一层薄雾,若隐若现很是让人暗里着迷。 曾樊见韩稹不吭声,便又多嘴了一句,“韩总要不要找人去解决这事?” “怎么解决?” 韩稹反问。 曾樊犹豫了一会,想着以前跟在韩稹身边,他做事的那些手段,便说道:“进icu动手脚,直接杀了顾非熠。” 韩稹笑笑,他倒是想,若是换成以前的他,兴许也会这么做,但现在,他和南荞都已经要离开北城了,世界那么大他何必为了一个以后根本不可能有交集的人背负一条罪孽呢? “算了吧,曾樊,顾非熠生死不明,更何况我们即将离开,这一切应该尘埃落定了。” “嗯。” 曾樊点点头。 韩稹把烟头往不锈钢灭烟桶里摁了摁,他拍了拍曾樊的肩膀,“我去那边等你,这里的事处理完就去与我们会和,自己担心些。” “好的。” 韩稹不会丢下曾樊,毕竟他跟了自己这么久,又是孤家寡人一个,所以已然是他去哪都带着他。 “好。韩总,你们一路多加小心。” “嗯。” 韩稹转身往南荞走去,时间刚刚好,飞往布达佩斯的直线航班正好开始办理登机。 韩稹抱起韩佳昱,牵着南荞往登机口走去。 小家伙兴奋极了,一路上吵吵嚷嚷,“哦,去玩咯,去玩咯。” 南荞有些难过,她不禁想,要是成年人有孩子一半天真快乐就好了。 此一去,何时归?亦或是再无归来期?这是谁也无法预知的事。 南荞抬头望了望天空,在心里轻轻地道了一句:“再见,北城。”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里,没有真正的输家也没有真正的赢家。 大家的结局似乎都是在承受属于自己最坏的结果。 顾非熠生死未知,顾家杯盘狼藉,顾长安身心俱疲,公司股票一路下跌,整个顾氏人心惶惶。 南荞和韩稹离开北城,异国他乡,去面对未知的生活。与此同时,法务界行业黑马,遇成集团宣布解散,一夕之间,运去金成铁,树倒猢狲散。 而靳御,这场游戏的策划者,他又得到了什么? 风行千里俱乐部。 江尽沉默地看着站在窗边的靳御,现在这样的结果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始料未及又好像是意料之中。 “五爷。”江尽上前一步,来到靳御身边。 “………” 空气中凝结着让人悲凉的沉寂,江尽知道靳御现在心情不好,但该说的话他还是要说。 “刚才和广德中心医院的医生联系了,早上顾非熠又被送进了抢救室,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被下达病危通知了。还有……” 江尽停顿片刻,咽了咽口水,继续把刚才没说完的话说完,“还有医生说他现在趋近于脑死亡的状态,估计能救回来的希望很小。” 事实很残忍,但不得不说,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靳御望着窗外,此时一架飞机正好从他面前飞过,今天的天气和他的心情形成了强烈反差。 “五爷,现在怎么办?” 靳御回头看了江尽一眼,他想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有发现这货这么傻呢? 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他靳御又不是有逆转乾坤的本领。 该活着的人他就是注定要活着,至于该死的? 那是一个都跑不了。 靳御越过江尽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往屋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没有人知道他是打给了谁,又说了什么事。 已经十天过去了,顾非熠不仅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情况越来越糟糕。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猜测顾非熠到底能不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