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别有幽愁生 　　 红色蜿蜒的跑道上，望穿秋水的她被寒风紧紧地扼住了喉咙，绝望而悲伤。他披着阳光携着云朵从身后跑过，说：“追我来啊，追上就给你磕头认错！”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没入天边的尽头。她奋力迈开腿，想要用尽全身解数…… 　　 “啊！”雪妮猝然睁眼。原来是做梦了，她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吃力地回手摸索着床边的闹钟。6:03，唉，还差27分钟，眼皮又娇弱地拢在了眼前。雪妮突然想起今天早晨要开百日誓师大会，不能迟到。于是，硬咬着牙支起了身体，在床边胡乱摸着衣服，眼睛依旧是酸酸的睁不开。 　　 高三确实是一个铸就奇迹的时代。譬如说，雪妮可以一天只睡四个小时，可以将20分钟到校的车速提高到5分钟，可以上课时坐着睁眼睡觉打盹儿。再譬如说，她可以闭着眼睛边醒盹儿边穿衣服，而衣服从未穿错或穿反过，还可以一口吞下挡在门口“你不喝完就别想去上学”的麻麻手里的一整杯牛奶。她迷迷糊糊却熟练利落地完成了起床、洗漱、早餐一系列程序，踏上新一天的抗战征程。 　　 大家坐在小礼堂里相互切切私语着。“来这干什么呢？有这时间又能多做几道物理题了！”“是啊是啊。”“唉，不过走个形式。”“你们几个死孩子吵什么！让哥我补个觉。”…… 　　 礼堂里坐满了穿着整齐校服的应届毕业生。台上布置得很简洁，不过一个讲台，一柄话筒，一把鲜花，一条“百日誓师大会”的横幅。不久，主任就步入讲台，来了一段慷慨激昂的开场白：“同学们，今天是距离高考100天的日子。我们聚集在此一起立下奋斗的誓言！蓬勃的青春才刚刚开始，而闪闪发光的梦想正在不远的未来朝你们招手！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让我们一起朝着美好的未来奋力奔跑吧……”在一通激发斗志之后，便开始播放已经毕业的学姐学长们录的片子。他们展现着各种鼓励、各种安慰、各种期待，而坐在下面的同学们则是各种决心、各种羡慕、各种感动。果然，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高三莘莘学子的百味生活。那一年，他们经历的不仅仅是艰难困苦、枯燥无味的学习，还是充斥着人情冷暖的悸动青春，更是人生的第一次转变。有的人可以优雅地完成华丽丽的转身，而有的人只能尴尬僵硬地转身离去，只留下落寞的背影。 　　 虽然每年都要耗时的举行百日誓师大会，应届同学们向来把它看作是多此一举，但是它的的确确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大家都在心里默默定下目标，就连平时最爱玩的男孩们也开始默默地看书了。散会后，班里黑板旁便挂起了倒计时的牌子。白墙黑字“100”像是一道利剑深深地钉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那是与梦想的距离，也是分别的倒计时。 　　 午饭后，雪妮和薇蓝漫步到顶楼无人的走廊。她们并肩而立，隔过窗子静静地望着楼下进进出出移动着的校服。有夹着球满头大汗的男孩，有三三两两说笑着的女孩，还有眉来眼去的小情侣。那是一个让人嫉妒的年纪，不曾考虑未来、不曾承受压力、不曾面对离别的年纪。 　　 “我期待高考，因为高考来临之时就是我解脱之际，再也不用没日没夜的温习功课，再也不用……”雪妮的声音有些颤抖，终是开不了口。 　　 薇蓝转过头静静地凝视着她。 　　 “可是，我害怕高考！因为高考结束就意味着分道扬镳。我可能……”斗大的泪珠噼里啪啦地打在窗台上，在心中激起无尽的涟漪。雪妮吸了吸鼻子继续说：“可能这辈子……都再也……不会……见到他。”最后一个字终是淹没在泣不成声中。 　　 薇蓝眉头紧锁，那种人隔天涯的绝望之感她怎么会不懂呢。她叹了口气，抚着雪妮的头说道：“你等了很久的了断不是终于快来了吗？你厌烦的纠缠、放不下不是终于要结束了吗？你可以重新开始的，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用手拨开被泪沾湿在脸庞的发丝继续说道：“你要勇敢的面对，就像曾经那个快乐勇敢的雪孩子一样。到时候我会陪着你一起面对！” 　　 雪妮点了点头，用袖子擦拭着脸颊，却止不住地抽泣着。 　　 “其实，我也很乱。祭风的成绩和我相差甚远，我害怕……害怕我们会异地。”薇蓝的眼睛里也泛起了红晕。 　　 雪妮凑过来抱住薇蓝，哽咽道：“我也怕和你分离！我怕一切都太匆忙。我怕有好多的来不及。” 　　 那天中午，教学楼顶层无人的走道内有两个女孩拥抱着、安慰着哭红了眼睛。她们将过去埋葬，将未来阻挡，停摆在点滴的进行时中。因为太在乎，所以才很珍惜。 　　 半夜二点，刚刚写完卷子的雪妮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她伸出手摩挲着桌子旁的习题册封面。那上面有很久以前她写下的座右铭“不抛弃，不放弃”，不抛弃的是对他的感情，不放弃的是对理想的追逐。笑过、哭过、爱过、伤过、怨过、恼过，可是她却从没放下过。“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雪妮抓起手机敲打着按键，她好想像很久以前那样给他发短信诉说着自己的心情。可是，她不能。因为现在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她不可以打扰他，不可以让他分心，即便他从未把她放进心里。写完了的三页短信停留在一个句号上，她抬起手指按下删除，一个字一个字凭空的消失了，只留下大片的空白，“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一个漆黑的屋子，一盏昏黄的灯，两堆杂乱的书，一副蜷缩在椅子上的身躯，一丝游离了的魂魄，真是应了那句“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雪妮抽出他还回来的那两张作文纸，移神到那上，突然发现纸上有字印。那应该是写上面一页时印下来的痕迹吧。她拿起纸映着灯光悉心地读着，那是他写的作文吧，猜都不用猜，一定是励志的议论文。雪妮都为自己的想法所震惊，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般了解他的呢？而他却说，她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她。可是，他知道吗，他和她的时间不多了。就算把指缝夹紧，就算昼夜不合眼，也无法抓住时间的尾巴。一切都停不下来了。 　　 当未来呼啸驰骋着逼近，现在狡猾迅速地逃离时，只有碎了一地的回忆静静地陪着那个羸弱娇小的背影站成永恒，搁浅在时光的夹缝中。 　　 （三十八）咽泪装欢瞒 　　 少年时的相恋，花开如海汹涌如潮，如同一幕没有剧本的戏。只是那时候太年轻，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太重，将所有的事情都想得太简单，动不动就可以惊天动地，所谓“怒放的生命”正是如此吧。 　　 毕业临近，班里同学也都在筹备着毕业留念的物件。有的人准备了精美的同学录，有的人则直接拿校服来签名。总之那段日子，课间的时间都被各种各样的签名占据了。班里有同学突发奇想，动员大家制作了扑克牌。因为是54人的大集体，所以正好可以做成一副扑克牌，按学号编排花色。这样一来，本就学号对着的乐莫宣和雪妮就又赶巧了，梅花7和红片7。出谋划策的那位同学负责采集每个人的照片，并且PS制作扑克时还在边角上附带了每个人的外号，几经修改，终于成型，精美得很，获得了全班的赞赏。雪妮觉得创意甚好，也积极响应，只是怎么把电子版的扑克做出来呢？ 　　 秋凝看出了雪妮的心思，也预知到这副扑克牌对雪妮来说意义要重于他人。于是她就托自己的妈妈去冲洗了两套，她留一套，送给雪妮一套。那扑克牌拿来的时候是一整张的照片，为了裁剪和封装，雪妮可是花了两晚的时间才终于做成纸牌的。她整理好后便拿到班里传阅签名。女生或多或少都写了些留言，而男生多数只签了名字。雪妮猜测乐莫宣应该只是签了个名字。当纸牌收回来的时候，那孩子果然没辜负她的了解，只签了名字。很多时候，雪妮是有多希望自己并不了解他，希望他可以做出自己意料之外的事情，可事实不过如此。 　　 她有些不甘，也许这是除回忆之外他唯一能留给自己的了。只是，自从中秋悲剧后她就对他疏远了很多，自从“短信门”之后她就撑着骨气不再理会他了。雪妮很是为难。在辗转反侧、权衡利弊之后，她决定暂且放下自尊，向他索要留言。这事情太重要了，她不想让未来的自己后悔，也许这一别就是一世，却又不知道今生的渊源够不够换取来世的重逢。 　　 她理直气壮地把梅花7往他的桌子上一拍，刚一开口就变成了轻轻柔柔的“写句留言吧”。雪妮仰起头斜向上盯着窗外刚刚抽芽的树枝，用力地眨着眼睛，竭力地抑制着心中排山倒海般的波涛。 　　 “你先回去吧，让我想想，写好给你拿过去。”乐莫宣抬起头笑着说，却没有看她，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中午上课前，雪妮接过他递来的纸牌时没敢看他，只是认真地审视着手中的牌，这一次她真的想象不到乐莫宣会写些什么。如果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该怎么办呢，可不可以重写？在乐莫宣走后，她按捺住狂跳到喉咙的心，悄悄地将纸牌的写字面翻过来。“一生幸福”四个字像是钢丝一般紧紧地勒住了她血淋淋的心，再也抑制不住的“大珠小珠”倾盘而下。雪妮抱着纸牌，转过身，埋着头靠在墙壁上，看起来像是在打盹儿。她软弱又爱哭，但是从来不在人前落泪，更何况是自己在乎的人。她哭泣的样子一定会让人觉得很丑很苦很涩，怎么可以让他看到呢。 　　 她想起爱情剧里，男女主角分手之时，男人都会深情款款地说一句“祝你幸福”，然后……然后就各自悲剧了。你都给不了的幸福又如何来祝福呢？更何况是一生？骗子！乐莫宣，你就是个大骗子！可不可以重来，把这一切都当作是彩排？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那一夜，雪妮在阳光室中踏着月光彷徨，心思如丝，抽不断理不清，反反复复将她自己束缚其中。应着此情此景随手写了首诗，虽不合章法韵律，但却舒展了褶皱成一团的心情。她揣度了许久，决定把这诗给乐莫宣发过去，一来作为“一生幸福”的回报，二来若有朝一日彼此失散在茫茫人海中就以此诗相认吧。毕竟，再无第三人知晓。 　　 “弓弦莲心月楼寒，长襟梦里鲛绡透。天涯肠断前缘误，乐道流年沧桑度。”那时，雪妮以为这只是一首表达了她心情的诗，却不料竟成了一首谶诗，窥见到了这段情缘的始终。 　　 我不是那棵用一辈子的眼泪来报恩的绛珠草。可是，如果我是鲛人，明日依旧会为你滴泪成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