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中是凤城众多中学中当之无愧的翘楚,初高中连读,本部设在市内,因为扩大招生,高二高三级部设在城北的旧校区,占地千亩的老院子,最可观的是那个东西长约一千多米的操场,从东头走到西头要经过好几排的白杨。操场边连排的瓦房掩映在低树中,卫生室,后勤部都设在这里。 邹学宜最后的高中生涯就在此度过。 开学时,家里只有一个保姆陪她来到新校区,大大小小的包裹皮箱拿了不少,里面无外乎是些衣物书籍零食之类的东西。同来的同学都有家长陪着报道,更有甚者,一家老少齐聚在女生宿舍里,有铺床的,有挂蚊帐的,有收拾衣物的,有摆放洗漱用品的…. 她把保姆打发走,自己回来放好东西。收拾稳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雪泥打电话。她不知道姐姐在新学校过的怎么样,是否还称心?雪泥从小文静,怯怯的像只小白兔,没有她在身边也不知会不会有人欺负她? 她和雪泥是同卵双生的双胞胎,可是不仅长相不同,就连性格也是南辕北辙,相差甚远。她们自打满月起便被父母送到外婆家,从小在老人跟前长大,直到十四岁时,才被父母接回身边。 云家外婆是旧社会的官宦小姐,书没有念过多少,却极有派头,穿一件月白旗袍上衣,齐耳短发梳得一丝不乱,她好打麻将,所有的闲散时间都用来和朋友堆长城。夏秋的时候在广场边的草地上,冬天就在自己的家里。他们住独门独院的房子,装独立的暖气管道。往往外婆在那屋里和那些人堆长城的时候,她和外公就坐在偏厅的火炉旁,一人拿着一个烤地瓜,吃的津津有味。煤炭在炉子里烧的“噼噼滋滋”,外婆的声音悠悠地传来“我们雪泥啊,自然是很乖的。不像那一个,野的像个男孩子。” 她听后只是撇撇嘴,外公也不太在意。她跑到门后对着屋里的雪泥招手,就见她轻轻摇头,意思是“我不能和你玩,还要给外婆倒茶捶背呢。”她恹恹地走开,眼珠子骨碌乱转,趁外公出去遛鸟的时候,偷偷地把藏在煤堆里的干草拿出来,撒上水塞到炉子里。一切准备就绪,她躲在大门后,一会儿就见外婆带着她那群朋友从屋子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咳嗽,一群老妖婆站在那里喘的上气不接下气,还有浓烟不断地从屋里冒出,她掩嘴偷笑,就听外婆骂她的声音“没有别人,准是邹学宜那个混丫头!” 说来好笑,云家外公外婆和别人家的老人是不一样的。两人从年轻时候就开始分居,一人住一屋,过的是互不打扰的生活。待到这俩外孙女来的时候,两人表现的却很有默契。外公照顾学宜,外婆看的是雪泥。雪泥乖巧懂事,是文文静静的小姑娘,学宜调皮捣蛋,是无恶不作的小魔头。两人一人娇宠一个,平时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只要碰到孩子的问题便互不相让,非争个你死我活不可。 外公是个极有雅趣的人,从开发区的机关退休后,养鸟种花,每天过的惬意。他喜欢骑车带着外孙女沿着不远处的那条河转圈。春天时柳叶刚刚抽芽,祖孙俩便折一些新鲜柳枝坐在河边编一些小篓筐,小桌椅之类的东西,也就是从那时起,学宜爱上了手工制作这门课程。所以她的学习成绩并不优秀,她的脑袋里天马行空,装了不少好东西,虽然不是过目不忘,记忆力却也比平常人好些,只是她的注意力全用在怎么玩上了,哪还有时间兼顾学习的事? 但雪泥不同,她在周围一带是极为优秀的。人长的甜美,学习优异。她从小经外婆调教,走路时挺胸抬头,端端的有架势,食不言,寝不语,笑不露齿,往哪里一站都是娴雅的大家闺秀气派,不似她像是个乡村野丫头。雪泥处处优秀,偏偏还是个少言寡语的慢性子。只有一样,她心重,每次考试前总要抑郁一些时日,睡不好也吃不香的。学宜往往笑她,她也只是无奈地摇头。她做事力求完美,习惯反省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好在哪里又坏在那里,就像她最最满意的是自己鲜嫩美艳的樱瓣,而最最讨厌的是自己两腮上那些褐色的小点点一样。她总觉得那些小斑点对于她的美貌是一种无声的侮辱,其实在学宜看来,那些浅淡的斑点非但无损于她的美丽,反而平添一份娇俏与生动。也恰如那首禅诗中所讲一样“人生到处何所似,恰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抓,鸿飞哪复计东西?”这不正是对“雪泥”二字的最佳描述吗?“泥”字在汉语中读二声,而外婆偏偏别出心裁,将它读作一声。在学宜的印象中,那是一种很洋派的读法,需要站的端正了才能开口,双手搭在一起,月白手绢划在指间,微微倾身,舌头顶在上齿龈上随着嘴角慢慢后退,面上神色寡淡,郁郁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学宜经常站在当街,气势恢宏地对着雪泥大喊一声,当着外婆面的时候叫的尤为兴奋。每每遭到她老人家的白眼“真是个乡村野丫头!” 其实乡村野丫头倒是个蛮有思想的人,她最初自誉为金庸武侠里的俏黄蓉,崭绿的打狗棒往手里一拿,十八般武艺虽不精通,气势上却先人一筹。后来的她是狡猾飞天德,是大力鸭士,是怪异的科学家,再后来她又变成梁羽生笔下的红花鬼母,吹着口哨从天而降,倒挂垂杨柳,做个鬼脸就能吓倒一片武林好汉。她的梦想很简单,既不能成为举世瞩目的大侠,那就占山为王,为害一方,也比唯唯诺诺的好。 唯一安静的时刻便是偎依在外公身边听他讲那些古书,不管是五行八卦还是谚语箴言,外公总能讲出自己的道理来。 他时常念一句话:至远至近东西,至浅至深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她年龄虽小,却也明白外公的苦恼,没有一个人是愿意过这种家庭生活的,虽然自由却也缺乏温暖。她心里暗暗发誓,将来自己的另一半即便是丑的要死,也要情投意合。起码她杀人时他可以放火,她上房时他可以揭瓦,一人被捉另一人还可以去劫法场,那样才轰轰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