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班级,单独拍标准照的经历,没想到还会有第二次。 新初一新高一人数众多,食堂容量难以支持,我们初二年级的午餐由外面的公司配送。 平时吃完午饭,我都会和杨总一起先去小卖部挑点饮料,随后在“交河雅韵”散步,无休止闲聊,直到午休开始。 今天中午是个例外,我没吃。韩毕月于十二点准时出现在我们班门口,把我叫过去,说拍照片的人已经来了。 天晴了,我们一起走出校门,跨过马路,到达一家不显眼的小店,也就是不久以前我与杨总买打火机那家。 拨开店内的门帘,原来帘子后还有一个大空间。一排排桌椅歪歪扭扭,像是个闲置已久的小型教室。窗户不大,外面的阳光斜射进来,看得出房间中有灰尘飘舞。 “你也在?”没想到,坐在房间后部盯着我们进门来的,是赵雨湾。 “啊,怎么了?”她起身想让我们坐进去,“那个摄影师,刚刚又出去了。” “你上个学期的标准照,不是拍了很多版本的?” “那你不也是?”她重新坐下,打了个喷嚏,“大爷的,鼻子过敏。” “哦,你们两个认识啊。”韩毕月自发地站到一边。 “那个是我小学同学。”我与赵雨湾异口同声。 桌椅也都是灰扑扑的,白墙甚至有些剥落。前头的正中央,摆着一面鲜艳的蓝色幕布,与这房间格格不入。 “她叫赵雨湾。”我和韩毕月找了个座位坐下,和赵雨湾同排。 我看着她们不自然地打了个招呼,联想到自己也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尴尬。 “你们不是认识吗?”我尝试着问。 “没有啊?”她们都看着我。 “这位就是,你妈妈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我对赵雨湾调侃道。 她面无表情地看向我,先是恍然大悟,然后挑高眉毛偏过头去,无奈地一笑,大概是想起来了。 “这个是什么梗?”韩毕月自言自语。 “她……” “行行行,说出来也尴尬啊。”赵雨湾拉住我,“我相信你还是有分寸的吧” “好吧好吧。”我对韩毕月抱歉地一笑。我个人其实觉得没啥。 门口传来一阵拍手声,原来是那个摄影师回来了。他的脖子上挂着两部相机,我大家一看,确认其中一部与杨总的一模一样。 这或许是我遇见过的唯一能用不苟言笑来形容的人,甚至他一进来,我们三个的欢声笑语便自动中断了。 他沉默寡言,板着脸指使我们一个个上前去,端坐在蓝幕布前方的小凳子上。轮到我时,我自己都知道自己的表情格外别扭。 下一个是赵雨湾,她动作慢吞吞的。起身坐回去前,我观察了摄影师手持的那部相机,也就是杨总同款:佳能的,5dⅣ,只有这几处文字。 回去以后,我要查查它的报价,算是对杨总人设的查证。 再次走出静悄悄的小房间,回到街上,车流的噪声都透出生机勃勃。 浮云不一会便悉数消失,现在烈日当头。空气被晒热了,但比起刚才,仍旧清新。 “大爷的,”赵雨湾带路离开三中,“刚才那气氛……” “就离谱。”我感觉那个人丝毫没有应有的气质。 路对面就是三中,我们还不着急回去。我好像还从来没有以这个视角看过校园。 “十二点四十五了,午自习开始了。”我长舒一口气,想到我们接下来要做的是吃午饭而非返校,便轻松无比。 果不其然,一路上我们又是疯疯癫癫。其实每次与赵雨湾外出,比如爬北庭山什么的,我们都能互相带疯,化身两个疯子;渐渐的,这一特性在韩毕月身上也体现了出来。她们二人叠加,效果难以置信。 赵雨湾与韩毕月莫名其妙地聊的很好,我夹在她们中间,无论怎么样都显得碍手碍脚。 “酵母菌?” 爆发一阵零零碎碎的笑声后,她们两人同时望向我,带笑的目光夹击中间的我。 “嗯?啥?”我惊讶地看着赵雨湾,“酵母菌……怎么你也知道了?” “没有我不知道的。”她接着带路。 “哇噢,赵雨湾好棒!” “大爷的。”她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你们刚喊我,是要问什么吗?” “没什么,喊一下。”她无所谓地晃晃头,“确认一下这个词是不是真的用来指你。” “到了到了!”韩毕月甩开我紧跟在赵雨湾身后,不免使我略感窘迫,“额……赵雨湾,你知道我爸约的那个地方在哪吗?” “对哦,不知道。”赵雨湾对她讲话时的温柔语气迫使我将头扭向一边,“你来前面嘛。” 韩毕月向她一笑,直接向右边一转,就进入了一家门面不大的餐厅。 爬上一截楼梯,墙上那些销魂的青蛙摆件十分熟悉。走到二楼,由藤蔓植物分隔的小包间终于使我想起,这家餐厅,我曾经来过。 “你爸真会选地方。”赵雨湾对韩毕月急促地一笑,然后看向我,继续笑着。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这就是上学期开学时赵雨湾和我吃过饭的餐厅,当时也是拍标准照。 韩叔叔霸气地坐在窗边,菜品都已上桌。看到我们来了,他拍了拍他右手边的座位,示意我们坐近一些。 “哇,花里胡哨的。”赵雨湾凑到我耳边小声说,“这上面,有没有你认识的菜?” 确实没有。桌上的菜品单从气味来说,都让人很有食欲,只是形状的确标新立异,就连豆腐都是绿的。 “我亲自点的。”韩叔叔首先动筷,“所以你们喜不喜欢吃就不一定了。” “不不不,我们看着觉得挺好的……看样子挺有趣的。”我们都求生欲极强地开吃,“味道可以可以……” 韩毕月当然是和韩叔叔坐在同一侧,与我和赵雨湾相对,十分方便讲话。毕竟下午还得回去上课,我们都吃的比较快。 赵雨湾聊嗨了,丝毫没注意自己吃了多少。这倒也挺符合她平时的性格,满桌的奇特料理很快被被席卷一空,韩叔叔才是真正的主力。 后来上来一盆很稀的酸菜汤,说是下饭的。酸的口感几乎被辛辣掩盖,其中还深藏着混合的药味。韩毕月为此对韩叔叔嘲讽不已,不过我倒觉得还好:我从小就是个喜欢药味的人。 一点半左右我们离开,赵雨湾飞奔向地铁站,韩毕月与我一同向东,走向三中。 接近学校时她去附近文具店买了几个英语本,出门来惊喜道“你怎么还在等我”。 原来在她心目中,我的情商如此不堪。 “你们老师让你们天天写作文吗?”互相分享笑话后,韩毕月突然开始聊学校,“对了,你在几班啊?” “初二(10)班。”我不知道该先回答她哪个问题,“二楼的。” “我是二十六的,也在二楼。” 太阳很刺眼,我用手遮着头。刚刚出了树荫,我们现在正被炙烤。 “对啊,都忘了你也是新初一的了,”我都还反应不过来,“是不是觉得轩敞校区里边挺好玩的?” “当然了。”她和我进入校门,“那群鸡挺丑的。” “珍珠鸡!”我们贴着教学楼行走,因为这里会有一线阴凉,“我最喜欢的了!” “可惜了,我密恐。” …… 感觉过了不一会我们就到达楼梯间,上楼梯时我们都走得很慢以便多聊会。到达二楼,我们各自走向自己教室的方向。 教室中的同学自发分成两个派别:汪承带领靠门一边,喧闹不息,靠窗的一侧昏昏欲睡,没有人注意到我的晚归,杨总在朱桓因那里徘徊。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作业还摊在桌上,可是中午出去了一趟,我再也无心碰它。 午休结束,我走向新初一那边,二十六班离我们教室不是很远。旁边有个什么的公告栏,名字很长。在二十六班那一列,“韩毕月”排在中间靠前。 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名字是这样写的,先前一直以为是“闭月”,还心想她父母为何会如此俗气。 第二天中午,一切回归常态。 比起昨天中午,送餐公司的饭菜真的啥也不是。我和杨总抓紧时间将它们扒拉完,随后去到楼下散步。 或许是昨天中午接触了点外界的人吧,今天我尤其感觉自己是不是“闭关自守”太久,与杨总散步时,特别不自在。 也就是言谈举止这一方面,水平与层次都比我想象的要低。 杨总近来总是很注意自己的外在形象,我不知道像我最近这样不拘小节,是否对他造成了影响。 此时的杨总已经变音,而我还没有。他拥有过于成熟的外表,我站在他身旁像是刚从幼儿园出来的。不过都是小孩,我感觉我们的心理年龄差不多。 像这样的想法,也就是今天才出现的。 行至越发茂密的树荫下,我们驻足,暂停闲谈去分辨草丛中的响动。 “肥渣渣来了。”杨总指着我们身前,响声的源头出现。他说的是学校养的珍珠鸡,“你要喂它们不?” “今天没带岩盐芝士。”我拍了拍裤兜,“它们最喜欢吃这个。” “要不要回去买点?” “那你顺便帮我代付一下自动铅笔啊!”我不想为此单独跑一趟。 “行啊!”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回答,便一起往小卖部走去。 珍珠鸡聚成一群走了过来,数十脚掌拍打草坪的沙沙声很特别。我们只好原地等着它们经过。 “好可爱啊!想吃。”杨总指着它们,它们的叫声不是很好听,丝毫没有理睬驻足等待的同学们。 享有这么大的校园,园中还配备这样一座人造绿洲作为点缀,校长说,这是三中人的幸运。 “唉!我想想啊……”他“目似瞑”,“唉,那个……算了先不说了。” “欠揍啊!”我想踢他一脚,终究没能下的去手,“快点。” “我在想问题。” “我不配听?” “没,没这个意思!”他一本正经推了下眼睛,“素盏……约会的好地方啊!” “又发疯了。”我自言自语,只不过将声音放的很大。 “朱朱……” “你真的……等等,我怎么感觉听说过?” “就是,那个房地产,叫什么……”他抬头思索片刻,“叫丝路信语,那里面那个嘛。” “哦……你继续吧。” 素盏,好熟悉。丝路信语……我绝对去过,是哪里? “那个……丝路信语旁边是轩敞塔是吧,我去过,塔下面有个情侣墙……” “情痴。”我要吐了,“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作为我们这届最早的一批情侣,他最近尤其热衷于炫耀他与他女朋友的感情,渐渐的就使人厌倦了。朱桓因现在是杨总话中的常客,我也越发感到无趣。 但是经他刚才一提醒,我终于回想起了丝路信语楼盘和素盏咖啡馆,不过很快又忘了。一年前,我去过。 很快,我就联想到韩毕月,然后是昨天中午的自由自在。 估计最近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等着,我们现在要去哪?” “小卖部。”他轻轻一笑。 “你知道就好。” “你先别觉得我烦好吗?”他狡辩道,“我主要是想套点话,我和朱桓因……最近……是不是有点太惹人眼球了?” 这样强行将话题重新拉到他的恋爱上,实在恶心:“惹人眼球……你们不是故意的?” “淡了呀!”他摇着头笑了笑,“连你也不理解我!” 几个星期以来,杨总关于他的早恋的话题让我忍无可忍。 初二上,是我学习成绩的巅峰,没想到,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段能够做到心无旁骛的年纪。 “全班都在说你被赵静瑶绿了。”聊着聊着,我们交谈的内容已经越发不正常。 “什么鬼?我和她又怎么了?”我完全不知道我和姚静瑶的关系被班里的人传成了什么样子,倒也挺期待的,“真的,你最近好八卦啊!” “好家伙,原来你们两个人都蒙在鼓里。”杨总只是笑了笑,“看来班里一直在传的这条消息是假的了。” “管他的。”我转过头去看路。 “今天你地理课不是搬桌子去和周檀君同桌了吗?”他拍了拍我。 “呃……是,座位太窄了嘛。” “等到朱桓因坐到第一排了,”他叹了口气,“我也像你这么干。” 我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无语地转过脸来,不知道该怎么喷他好。 “连我都觉得你……幼稚……可以这样说吧?” 他低头一笑,点点头。 “居然连你都知道‘幼稚’了。”他的回怼中,可以听出内心的空虚,“幼儿一个。” “我幼儿?” “可能有点。”他圆了回来,“当然我也有点。” 离开“交河雅韵”,我们绕行池塘,朝我们的教学楼方向走。 “在你心目中,周檀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冷不防的又问了一句。 “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我将上学期期末的话原封不动照搬出来。 “你认真点吧。” “周檀君?”我觉得他不怀好意,“周檀君就是……学习成绩也好,性格也很好……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他跟上我,“现在班里有关于你们两个的传闻。” “好神奇啊!”我随口应付,“还有我关于谁的传言,你都说出来呗。” “很多。”他放轻声音,“我帮你了解到的影响力最大的,就是周檀君和赵静瑶的。” “我真的谢谢你啊!”我实在不想再谈论这个了,只希望趁早转移话题,“我不需要这样的传言。” “谁都知道你不需要。” 我一看他表情,便知道他并没有察觉到我的不耐烦。 “那他们知道的肯定还不够。” “此话怎讲?”他一脸兴奋。 “我有女朋友的。” 话一出口,我与杨总都沉默了,气氛僵硬无比。 话音刚落我便知道,我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天真。只是想让他换个话题聊,可能做得过了…… 我刚才的声音应该很小吧? 话已出口,碍于面子,就这样吧!我重新让自己面带平静。 杨总先是象征性地啊了一声,然后微笑着看了我一眼,那种表情相当油腻。 “谁啊?”他很关心地问。 “你不认识。”我努力维持我话语的真实感。 在与他极限拉扯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一种先前从未体会过的期待,希望他继续追问下去。 “你不认识”,凭这句话,无知的我自作聪明的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了。 转念一想,我的“女朋友”到底应该是谁?这个人杨总不认识,我起码得认识啊。 我得先找一个不是很熟悉的人。我的“女朋友”是虚拟的,但她在现实中当然需要一个模板。 我开始在自己的脑海中检索,骄傲的思考到底是谁配得上我。我一定要确保我所选的“女朋友”比我厉害以满足我的自尊心。如果可以,还能顺便营造一下我在我们班同学心目中的神秘感,缓解一下我的书呆子形象。 其实,我也希望杨总只是问问,自己相信了就好。但是就他现在的狂热状态,没指望了。 “你在发什么呆啊!”杨总一直在自顾自微笑着,笑容怪怪的,让我心慌。“要不,今天晚上我回去拉个群吧,四个人,你,我,还有我们女朋友。” 我丝毫没想过这是个让人尴尬的提议,甚至完全忘记了刚才对自己的话的追悔莫及,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在新群里,我想认识一下。”他 “对啊,互相认识一下。”我无意义地重复道,也并没有因为拉群的事格外纠结过,因为我自有办法。 回到家,我重新用一张即将被家里人遗忘的电话卡申请了一个新微信号,我将用它来伪造我女朋友的微信。我精心选择了微信头像以迎合我的终极审美,随后随便乱打了一个微信名:566。然后我便对杨总发出消息,告诉他我已经联系好,并筹划好我们这边的事。 很快,我就被拉到了新群中。群名是“十班联合国”,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我和杨总的中二。 我满怀激动地将“566”拉进了群。群里边我们简单聊了几句,打了几个招呼,就也各自去做作业了。 尝试以后我才明白,同一个人用两个微信假扮两个人也是很累的,不过同样是碍于面子,我愿意承受。 随后的几天,杨总的确再也没有对我提起过他与朱桓因的事,应该也明白我希望他怎么样。但是他每次见到我,神秘的微笑中都会透出对待智障般的关切。 我没有理会,仍然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 这一周除去拍标准照那两个小时,无论怎么看都风平浪静,但带给我的体验却是完全不同的。 秋天的乐浪天气也是很舒服的,渐渐强劲的北风,为这座沙漠城市送来了一丝清凉。 轮到我坐窗边了,不能辜负这来之不易的观景宝座。 上课时我总会时不时瞄一眼远处那纤细的轮廓,那就是轩敞塔。父母在轩敞空间工作,我对此当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杨总所说的丝路信语、素盏,确实都低调地卧在它脚下。 轩敞空间……韩叔叔与韩毕月的形象突然浮现,挥之不去。 一年多以前,我与她去到丝路信语吃晚饭的那个傍晚,就是在素盏度过的……怪不得这名字如此熟悉。 这怎么行……但先就这样吧。这“女朋友”的原型,就先由韩毕月担任。 现在,我必须让自己熟悉新的人际关系以免穿帮。566就是韩毕月,韩毕月就是566,从今天起,都是如此。 我从未想过这一出自导自演的戏,最终目的是什么,也从未设想过欺骗杨总的底线是什么。 我只知道,我照着最初的思路做了。 我很有自信地认为:只要杨总不多管闲事,我所乱说的那些话,肯定不会在我的生活中激起任何波澜。 我望望杨总,他没在看我。 他最近终于放下了恋爱的话题,一周的恶梦总算结束,我松了口气。 我好像有了与他“抗衡”底气,也似乎理解了为什么最近他会有如此的反常表现。我的“女朋友”这一形象可能意义不大,但我认为它有存在的必要。 幼儿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