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之中，尹爹送的锦鲤手链被一直放在桌角。一片宁静，楼下隐隐传来珍珠鸡的叫嚣。笔尖轻响，相隔甚远的考生们看上去都踌躇满志。 　　 唯独数学，收卷时间到后，我感到世界都不再熟悉。 　　 考试期间，交卷后回家，我会沿红旗河水渠边上那条曲折的小土路向西行走。路边种着蓬勃的常春藤，与小道本身一同被杨树掩映。这条林荫小道上，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过陈子的身影。 　　 中考时很刺激，过去了以后，只感觉自己好伟大。 　　 赵雨湾不久以后给我寄了一封信，这是我们沿用已久的刷存在感方式。里面是我小学时给过她一些小纸条（内容很普通）。看起来还蛮有诚意，我当然也得回应这个。 　　 她现在还留在三中的楼兰校区，也就是本部。填志愿时我们班去往那边，回家时我特地去看了看北滩小学。小巷中我偶然遇到了她，她还请我吃了雪糕。 　　 她们班平时作业很多，现在变得随时有空，听说让她很不适应。 　　 抽空了找了一天，六月二十二号，我们又约着一起出去。这次，目的地是北滩小学。 　　 站在北西双塔地铁站口，看远处的路面反光都有些刺眼。但是，我所处的这里是乐浪的核心商务区，没有阳光可以照到高楼的丛林的根基。 　　 可惜我带着的手机拍照功能太弱，不然我怎么会错过这难得的构图？ 　　 中考前的一两个月，杨总就经常在微信朋友圈里发他自己的各种摄影作品，绝对都是大师级别的。他很成功的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对摄影的兴趣来源估计就是此事，并且我也想变得像他一样。 　　 曾经有人夸过我拍照技术好，我想再发展一下。 　　 中考以后我有空了，跟着杨总的思路，从他的图片中学习取景，然后就脱离他开始自学。现在我一旦要去什么容易出好片的地方，都会带上华为的配备长焦镜头的手机，可能确实有天赋原因，也总能得到几张满意的照片。 　　 现在是暑期，并且是最热的午后，幸亏有四面的高楼为我遮挡毒辣的太阳。 　　 我在等赵雨湾，今天，我们回到北滩小学，是为了看望一下分别三年的小学老师们。我觉得除了班主任王老师，我不会再多认识一个人。 　　 “我终于到了。”微信里发来的是赵雨湾的消息。 　　 “我在C口，就在门口。” 　　 她发了一个OK的表情包。 　　 我感叹四面的景象是如此熟悉，事实上，自从搬家以后，我虽然来过这里一两次，却再也没有走过这条路。那些矮房子，那些大台阶，那些铁栅栏，那些爬山虎……这些不起眼的物件都会带给我亲切感。 　　 “我在C口，你看好点，CCCCC。”我感觉她应该是走错了，已经很久了，就再发了一遍。 　　 “我还拎着奶茶，待会送老师的，快到了快到了。” 　　 我已经站不动了，慢步走下楼梯去接她。到了底层，我发现还是得等待，就无所事事地靠在墙角。 　　 “你穿的什么衣服？。”又过了一会，我再次给她发了个消息。 　　 “大爷的我在上面！”她很快回复。 　　 没想到这看似永远不会发生的奇葩事故，还是在我头上发生了。 　　 一口气冲上楼梯，迎接我的，是一张充满嘲讽的笑脸。 　　 “喏，五杯奶茶，待会儿我们两个两杯，其他三杯全部送出去。”她向我炫耀着奶茶瓶身上喜茶的标志，“真的是，啥也不看，连我都看到你了，在墙上靠着。” 　　 “哇，那说明你好矮呀，我都没看见！” 　　 “傻子。” 　　 “你说什么？” 　　 “啊？你听到了？”她捂住嘴，但是笑容早已蔓延到她整个脸部。 　　 “记不记得旁边那个铁门的？里面应该还有个网球。”东张西望，我发现这整片地方充满回忆。交谈之中，我们已经向北滩小学的方向行进了很远。 　　 “听说你中考数学考砸了？”赵雨湾幸灾乐祸。 　　 “是啊……但是应该没你物理那么拉吧？” 　　 “物理确实难嘛，物理考好了的都是变态……所以你现在估分多少？” 　　 “799。” 　　 “不至于吧，以前每次都可以在年级前五十上看到你的呀。”我发觉她心底的坏心思已经藏不住了，“我自曝一下啊，我790。” 　　 “哼哼，这是你分数离我最近的一次。” 　　 “是吗？那不会说明你连三中……轩敞校区都考不上了吧？” 　　 “闭嘴吧。” 　　 她又啄木鸟般地偷笑起来，直到憋不住了，便放开声音。 　　 她又勾起了我那次惨痛失败的回忆。这次的中考我整体发挥正常，唯独数学考完以后感觉天都塌了。 　　 快到巷口，我们抬头，才注意到了几何体外观的599中心。小学时，我们可是看着它一步步一层层修成的，但是直到毕业时它都没能封顶。可能对于赵雨湾，它只是这一带最显著的象征，但对于我，细刨一下就能看出来，它是疫情前我与韩毕月无拘无束的见证。 　　 怎么会在想这个，我在内心警告了自己。 　　 599中心与我初二上学期时相比，完全没变。至于北滩小学周边，行道树都没怎么生长。 　　 这，就是物是人非吧。 　　 拐入同样毫无变化的小巷子，大杨树掩映红砖人行道的熟悉风景唤醒了我们内心最深层的回忆。 　　 “和以前都一样！”赵雨湾说出我心中的话，按捺不住归属感带来的欣喜，危险地拎着三杯奶茶，飞奔着跑向门卫处。 　　 王老师现在带着三年级四班，我们休息了十多天后，他们还没有放假。尹爹的儿子和王老师自己的女儿都在这个班上。去的时候王老师正在上课，我们躲站在班门口不可见处等待。 　　 这次看望，我们什么礼物都没准备（奶茶几乎啥也不是），不过我个人偏激地认为，这样的看望才让人感到更加诚意满满，否则就是阿谀奉承般的套关系。 　　 不过也确实很偏激，其中还透出一丝狡辩。 　　 王老师说赵雨湾变得更漂亮了，说我和以前相比完全没变，我也觉得她什么也没变。但是好久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再次传入我的耳朵时，还是让人极有感触。 　　 整个下午，她问了我们很多有关三中招生的问题，我们也详细的为她一一解答，夸赞的话占了很大的比重。为三中圈粉，也是我们的兴趣。 　　 “你信不信，6月16号那天晚上我睡觉，做梦押中作文题了。”三人交流时，我炫耀了我的离奇经历。 　　 “什么题目？” 　　 “也不完全是，反正就是……你知道汪承吗？”见赵雨湾点点头，我便继续讲述梦境。这么神奇的事，已经在我的做梦日记中详细记载，“我梦到陈丰云老师带着我们在恐龙公园野营，一边走一边讲着阅读。那篇阅读里面的句段我还记得，就……完全可以套在中考作文里面！” 　　 “你占便宜了没？”王老师关心的点和我们不太一样。 　　 “反正就是……我梦到那篇阅读里面，句段挺唯美的。很好用，写上去自我感觉良好。” 　　 “那你的梦确实牛挺的，还有吗？” 　　 “这个梦还没完！讲完阅读，陈老师让我们解散，自由活动。这个时候汪承变成一只身披黑鳞的恐龙飞走了，我也飞上去追他。到一个峡谷，我不敢往前飞了。汪承转过头来，邪恶的对我说：‘人B！’” 　　 “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赵雨湾的笑看来今天是停不下来了，刚才她的手机里刚好翻到了汪承的丑照。 　　 “人B是什么东西？”王老师感叹，“连做梦都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就是我在梦中自创的脏话。” 　　 “你厉害的嘛。”王老师忍俊不禁，“是不是很符合他的为人？” 　　 赵雨湾笑声太魔性，引燃我们的欢乐的人是她。 　　 这次看望比较水，只不过这样不可多得的机会，我们当然都珍惜了。 　　 五天后，我徘徊在石家庄的嶂石岩回音壁内。 　　 志愿中，我三个空全填的是三中轩敞。 　　 结果马上揭晓。 　　 手机登录查分前，网络突然断了，我正好得以缓和片刻。 　　 嶂石岩中还没有太多游客，一片寂静。 　　 大概一个星期以前，应所有人的要求，7月2号，我们十班在破晓台大酒店，单独举行了一次毕业同学聚会。 　　 我还记得进入我们班承包的大厅，气派的装修已经让我大开眼界。 　　 “朱桓因今天怎么还没来呀？”我问坐在身旁的杨总，他把可乐和雪碧混在一起，调成了“香槟”。 　　 “她中考不理想。” 　　 “她跟你说的吗？” 　　 “哎，她……别提了。” 　　 “发生什么了？才几天啊？”对于他的状态，我还是挺震惊的。 　　 “其实，早就有前兆了。”他非常优雅地抿了一口那杯混合物，“我们中考前几天就下死誓了，以后永不来往，只是你没发现。” 　　 “你好像透露过。” 　　 “没没没，那个是那个，这个是这个。” 　　 对于像他这么高端的纠葛，我觉得我还是闭嘴为好。 　　 尹爹毫无声息地走到了我后面，拄在我的靠背上：“听说你报志愿，三个空全部填了三中轩敞？” 　　 “对呀，我选定这里了。” 　　 其实在填志愿的时候，我经历了漫长的心理斗争，还花了不少于三天的时间说服父母。 　　 以今年中考难度看，去忠清，我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只不过我并不是太想。对老师和父母说，我不认为最好的学校就是最好的，事实上是对三中充满留念。 　　 我就算考的再高，也只希望在三中度过高中新的三年。 　　 “如果志愿其中有一项我填了忠清中学，却被录取了，那我怎么办？”我不知好歹地笑了笑，邓子铭面无表情地望着我，“忠清中学的名声固然好，它录取我也是对我的赏识。但我……我还是不想体验事与愿违的那种无奈，才会坚持三空全部填三中轩敞。我挺喜欢这里的。” 　　 尹爹若有所思，随后换成了意味深长的语气：“其实，我觉得是这次中考卷子出的太难了，肯定会打乱分数线，让所有人都没法正常判断。如果你放手一博，忠清中学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知道，我觉得，选适合我的高中比选不适合我的最好的高中更适合我。”我不受控制地说了一堆外星语言。这些话，只是换个表达方式重新讲一遍罢了。 　　 “就是说，三中肯定是更适合你，是吧？”尹爹沉思着，“确实是，毕竟是这里的老油条嘛。希望你不是受了中考前那次煽动大会的影响。” 　　 “我也不至于这么好骗，但是就算他们不开这次会，我也会选这里。” 　　 大厅中，音乐声回荡。饭桌间，同学们互相谈笑。这场面，让我想起了小学的毕业晚会。当时我们的心也是一样茫然，无处安放，只好营造热闹气氛，以笑容来掩饰。 　　 “就这样，在这里，我们随时可以相见。做一个三中的佼佼者，比起去未知的中学拼命，强得多。”尹爹对我竖了个大拇指，同时拍了拍我的肩膀，“平时我们经常骂汪承，但是绝对不能否定他为我们十班带来的积极效果啊。汪承也想来三中，是迫于他的父母才去填报乐一中的，由此也会看见咱们三中的吸引力之强。” 　　 “相信三中的发展。”我回答。 　　 “带动三中发展的，就是你们。”尹爹看着我，从眼中看不出在想什么。 　　 我们聊了很多，玩了很多，结束时我找到郭云中、陈子合影。杨总在我找不到的地方点歌，无法回应我的邀请，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我甚至还带回了一个装饰墙面的气球，装在实体回忆盒子中作为留念。 　　 我知道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当然，时不时，在十班交流群里，还有些家长发着时事新闻或美文赏读，像是在提醒我们，不要忘了曾经的归宿。 　　 昨天，我站在与现在同样的地方，望着嶂石岩上刚刚露出个头的朝阳，发了朋友圈：吃了睡，睡了吃，等待出分。这就是我的生活状态，完全随心所欲，唯一可以引起我们重视大事大概就是中考出分了。 　　 继续看风景，阳光渐渐从遥远的树梢间开始明亮起来，将四周的石壁映的通红。我不想爬山，就一直在这里，快慰已经填充了我的脑海。 　　 我突然感到失去压力后，自己已经过上了七八十岁老人们凭空享受生活的日子。 　　 “期待你们的好消息。”李原今老师很快就留言。 　　 其实在那时，结果我已经知道了。无论如何，我肯定都能被三中录取。 　　 因为我的保守估计，我的实际得分应该比799高的多。这样压着估分的确很吃亏，但也的确很让人心安。 　　 今天，同样的场景，我既害怕又期盼的，已经近在咫尺。 　　 回过神来，天亮了。景区的砂岩围成一道弧形的高墙，墙内的我心中充满来源不明的安全感。 　　 网络其实早就好起来了。我下定决心打开手机，按老师发布的网址登进乐浪中考学生端。电脑版界面看上去很简陋，对于营造紧张感功不可没。 　　 学籍号，密码，我一个字一个字输进去，又一遍一遍检查。 　　 随后，点击“查询”。仅剩的悬念，也只是考了多少分而已。 　　 “密码是什么？妈！你记得吗？”试了一次，显示密码错误，我便有些着急了。 　　 “你再想想嘛，要不我现在叫老师发过来？” 　　 对于结果，我其实还是有些畏惧。 　　 对于查分，我也并不是很主动，但还是重新输入，又重新试了一遍。 　　 “可以了可以了！”进度条缓慢右移，牵动着我的心。现在的我，惊慌的不正常。 　　 一个巨大的蓝色数字跳到我的手机屏幕上，下面跟上了细致的表格。我还没有准备好，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816！分数816！”我再次确认了一遍，名字是我自己的，才激动万分的将它告诉她。 　　 “816？”她缓缓走过来。 　　 我把手机递到她手上，她接过去，脸部逐渐浮现欣慰的笑。 　　 “这个真的可以！截屏！”她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想要先拍一张，“我先发给你爸了！” 　　 “好的，发嘛！去报喜！”我也将我的成绩截图，发在了微信朋友圈。 　　 “亏了，真的亏了。”妈妈指着表格最下端。上面写着，我已被三中轩敞校区录取，分数线是795。 　　 “怎么叫亏了呢？”我把手机接回来，“这是我的幸运啊。” 　　 朋友圈里面已经满是新消息了，大家都查到了分。 　　 “分出了分出了！” 　　 “听说你发挥超常了。” 　　 “对对，很高兴！你多少你多少！” 　　 周檀君此时正好私信了我，我抛开满手机的喧嚣，打算就和她分享我心中的激动。 　　 我们真正无拘无束聊了很多，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说不出口的。我得知她也被三中录取，分比我低一些，但是我们仍然是同学。不过这次，我已经无法感受到之前和她畅聊时特有的难言兴奋感。 　　 我们关注的是成绩，交流的是期望，在这背后，我们是在回首初中三年的往事啊！ 　　 现在，我心中已经只剩下经历风雨见彩虹那样的自豪。 　　 初三这么有意义，这么漫长，这史诗般的春秋，我却现在才回忆。 　　 我还记得，作为语文课代表，每天早上我抱着30本作业，硬跟陈丰云老师说是收齐了；作为英语默写组长，我常常拿着组员上个月的默写单，跟尹爹硬说是全默了。周六没有课间操，大课间我会冲去食堂，买一大堆零食，午饭前考试时吃。下午我还会与杨总探索三中墓地，还会与陈子相约回家……这样放荡不羁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不能遗忘！ 　　 我还记得，这一年中的每个周末，我会与父母去散步。我曾觉得这非常无聊，后来我才发现，它们已经因为初三的多彩，被赋予了新的意义。破晓台、北庭山、红旗河、壁水路……这些与我相伴的事物，无一没有成为这传奇年的见证。 　　 感谢尹爹，感谢李原今，感谢杨总，感谢陈子，感谢郭云中，感谢周檀君，感谢汪承，感谢陈丰云，感谢这几年与我有关的所有人。 　　 回不去了。我突然感觉鼻子有些发酸，看远处山脊上晨雾弥漫，映照朝阳，投射出属于我的亮光。 　　 大局已定，我仍然是三中人。 　　 “酵母菌！”杨总的消息突然冒了出来。 　　 “杨总！” 　　 “我知道你的分了。” 　　 “怎么知道的？” 　　 “你管我！” 　　 “今天是史诗级的。”我注意到自己语音输入时声音很大，“你看看微信吧，大家都贼高兴。” 　　 “你执意报三中，除了估分情况和学习效果考虑外，有没有什么别的原因？” 　　 “你多少？杨总！” 　　 “别提了，770。”他附上叹气的表情，“问你有没有其他原因，留念珍珠鸡什么的。” 　　 “你去哪个高中？”我赶忙追问。 　　 “随波逐流吧。” 　　 “你看不到？” 　　 “不想看。”他还是没有说出来，“问你呢，你有没有别的报三中的理由？” 　　 “有，理由很牵强，但是我确实因此考虑过。”我赶紧回复他。 　　 “说话怎么这么书面啊？”他回道，“你说嘛，什么原因？珍珠鸡？” 　　 “你是嘴馋吗？” 　　 “引出你的话而已。” 　　 “第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班的同学，十班的成绩优秀的，基本上都报了三中，没有一个去选择高高在上的忠清。”我发出这长篇大论，“在这里，我能更轻松地找到归属。” 　　 “嗯。”他回答，“有一屁股的道理。” 　　 “第二个原因，就是受估分影响了。” 　　 “那就不听了。”他说，“有没有566的原因？” 　　 “哦！”我望着屏幕笑了笑，“原来你想听这个啊！” 　　 “我说对了？” 　　 “一点点。”我解释道，“你知道566的成绩非常好。她明年中考，应该会去忠清。” 　　 “‘应该’会去。”他隔了一会才发过来，“也就是说，你留在这，你一定能再陪她一年，如果你去忠清了，可能能陪她两年。” 　　 “是的。”我知道他看不到，还是点了点头，“我选择了一定会发生的。” 　　 “可惜了。”他发道，“可惜了你个情圣。” 　　 “还不是跟你学的。” 　　 我相信我的选择是按照我的意愿来的，就算不能达到我的预期，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错。 　　 分已出，录取通知书也即将发放，这个假期剩下的时间，不再有悬念。 　　 又过了一天，我们乘飞机回到乐浪。新的生活开始了。 　　 和以前的每个假期一样，每天练15个字，每隔一天去一趟画室学三小时素描…… 　　 一切都按部就班。 　　 休闲娱乐方面。每天下午我下到小区中，放飞我的无人机，总觉得享受飞行与航拍时，我与杨总的心紧紧相连；每天晚上我打开电脑，玩我的世界中566这张图，总是认为发展这个世界是对韩毕月的尊重。 　　 如果有空了，我当然也会走出去。用手机自带的相机练习摄影的技术，并将其作为我除写小说之外新的爱好。 　　 时间那么充足。 　　 在这么漫长的暑假里，如果不做些什么从前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我对不起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