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毕业后的那个假期,谁都知道,是可以放飞自我的。 乐浪市实行划片招生,听说我会被分到乐浪三中,它在市内排名很靠前。一个假期,我对自己的学业已没有任何顾虑。当然了,在现在这样的年纪,为此顾虑似乎反而不正常,再加上自得其乐的天性,我每天都自在得让别人眼红。 有几个星期,妈妈到东部沿海出差。只有爸爸在家,做了几顿花里胡哨的饭便做不下去了。我提出可以帮忙,他说不用帮,饭菜的事可以解决的更轻松一些。 不出意料,从泡完温泉后第一天开始,除了早餐的每一顿饭,我们都会不厌其烦坐地铁出去,在乐浪广场的地下商场胡吃海喝,终于圆了我很久以来的美食梦。看样子,他也早想放纵放纵了。 这段时间经常下雨,我们只能躲在商场的室内。他有工作要做,总是随身带一个笔记本电脑。我被迫独处,天天趴在餐厅外的长椅椅背上,痴迷地关注后面的景观花坛,关注着其中的小白菜,它们又长新叶了…… 从柳心公园站到乐浪广场站之间的地铁线路,我再熟悉不过。 “回家你要看什么……《机器人总动员》?”午饭后我们返回小区,他一路没看手机,“行嘛。” “怎么,还能不行?” “快上初中了,还看动画片啊?” “因为画质好啊。”听的出来他这完全是个形同激将法的问句。 “这样哈。” “怎么了吗?”我不以为然,“这个电影是你推荐的啊!” 很久以来我都知道他还是常常将我看作小孩,这便已经使我十分不满。 “妈妈刚才发微信过来了,赵雨湾约你爬北庭山。”他移开话题,“有空了她妈妈带你一个人去。” “又是赵雨湾?” “她妈妈说的,小学毕业晚会以后很久没见了。虽然我看才十来天。”他走在我的后面,“你们两个在一起玩,远看真像兄妹。” “姐弟。”我在前面笑他也看不见,“那这个假期我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空吗?” “对哈!”我们途经小区健身区,“让你一个人出去玩,你可以吗?” 怎么会不可以?我没有回答,以此作为反抗。 “有没有感觉,咱们现在的生活好奢靡啊!”他喜欢踩草坪。 “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吧。”我用衣服扇着风。 我已全然适应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或许在脑海深处才怀有对将来初中生活的隐隐畏惧。 这里是乐浪市轩敞区,这里的仲夏没有虫鸣。此时的我感叹于暑期之宁静,并偏执地享受着这份与世隔绝。 午后,他打了个超长的电话,期间我就猫在书房,摆着刚刚到货的多米诺骨牌。后来我打开电脑,随便搜了几个“多米诺骨牌吉尼斯世界纪录”,妄图以它们作为参考。 通话结束后,他一脸平和,看上去心情很好。走向书房,像是专程来找我。 “今天换换口味啊!”他语气轻快。 “什么口味?”我以为他找到了新电影。 “吃饭的口味。” “才换了口味没多久啊!”我抬起头,“不会是要把口味换回来吧?” “没没没,别担心,还是在外面吃。” 我摆下手中最后一块骨牌,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他一定捕捉到了。 “柳心公园?”我对他挑了个眉毛,这是我刚学会的,“我们之前说好的啊!” “就知道柳心公园。”他斜靠在书桌上,“在那吃啥啊,我都忘了。” “撸串。” “就喜欢尝鲜是吧?” “那肯定。”我拍拍手,意识到这行为是不是太幼稚,“那……那……但是当然了,你做的饭也是很好吃的。” “对了嘛。”他抓住时机点点头。 “所以你刚才说今天换什么口味,快点,说!” “怎么还干出撒娇的语气来了……”他笑了出来,我自己也只能懊悔地不做声,“是韩叔叔,他约我们,今天晚上我们和他一起吃饭。” “去哪?” “不是柳心。”他拍了拍我的头,“但是又是去外面吃哦!” 我无奈地从他的手下方闪开,心想说了这么久,在他心中,我一定还是只有五六岁。 “韩叔叔?”我经常听闻,是他所有同事中最有存在感的人,“是‘韩老大’吗?” “你怎么这个都知道?” “我神奇吧?” “比以前更神奇了。” “今天要去很久吗?” “不要担心嘛,你那种腼腆的性格,是时候改改了!”他鼓励地望向我,“到了以后,记得要喊叔叔好哦!” “知道了知道了。” “你可能还没见过他。”他认真地说道,“马上就是初中生了!你要更开朗一些。” “你不看着我,我会主动跟别人打招呼的。” “那就好啊。”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性格,大概就是在家中坚信“自信即巅峰”,但一见到不熟的人,一定会秒怂。 “为了让气氛显得轻松些,他把他姑娘带过来了。”他补充道。 “他还有女儿啊?” “诶对了,千万不要跟他说这种话啊。” “唉,我确实是不会说话。” “以后就学会了。”他轻笑着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其实他女儿性格和你差不多。” “那就好啊。”我满意地站起来,心想这样一来尴尬的就不会只有我,只是想不出该如何表述,“今天又是很有挑战性的一天。” “好了,就这个事。”他点点头。 “怎么,你们约个吃饭约了那么久啊?”我指指满地已经搭建完成的骨牌阵列,“打了一个中午。” “我们还聊了工作的啊!”他以为我不知道似的,“闲了一个月了,你情商变低了!” “放心,今天晚上,你看我表现吧。”我相当自信。 他望向满地花花绿绿的多米诺骨牌:“来吧!你的大工程完成了是吧?可以展示了!” “要录视频啊!”我看着他掏出手机。 “开始吧。” 我蹲下来轻轻一推,骨牌搭成的长蛇丝滑地倒下,最后段的五彩“金字塔”顺利地坍塌,骨牌碰撞产生的哗啦声清脆悦耳。 中午这段时间,他去睡了个午觉。而我,从来都精力充沛,便再次看了一遍《机器人总动员》,仅仅因为此时的我偏爱画质逼真的动画片。 正如他所言,现在的我,生活奢靡无比。 他起床后没过多久我们就下了楼,带着我在小区的健身区打发时间。 健身区紧邻红旗河水渠,再加上前几天的暴雨,头顶的高大杨树更加青翠。 我完成了几个引体向上,默默忍受着他那令人窒息的夸赞。事实上以我的身高,才刚刚能够到那单杠。 最近我的吉他老师推荐我去学《夜空中最亮的星》,现在我便以别人听不见的音量哼唱着它。 太阳高悬,薄云高远,使阳光呈现更为柔和的暖黄色。我们身处鸭脚木围成的半圆中,杨树下便是星星点点的阴凉。 他一个人在附近的双杠上锻炼,向我秀着各种技巧,而我,就在草地上静立着看着他,一静一动的对比,让我们看上去不像是一路人。 “对了,爸,韩老大……是不是来过我们家?” “好像吧,你两岁的时候。” “哦,那肯定不是他了。”我一时想不起方才自己发问的目的是什么。 “你可不要喊他‘韩老大’啊!”他坐到杠上,“不然他会敲你脑袋哦!” “这么老套啊……呸,这么恐怖的?” “不要想多了,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太阳不一会就冲破云层,渐强的暖光照耀小区。 他从双杠上跳下来,潇洒地拍拍手,拿出手机看了看消息。 “韩叔叔出发了,我打车了啊!” “这么早啊?” “我们今天安排了很多活动。” “好啊。”我和他从鸭脚木丛的缺口钻出健身区,“所以他为什么今天要约我们?” “就是朋友之间见个面啊!”他刷开门禁,“我就说你情商变低了。喔,还有一分钟车就来了!” 一辆白色大众停靠在小区门前,我们跨上去,车载香水的气味使我皱了皱眉头。 为了方便我在三中的初中学业,我们家搬到了乐浪市东部的轩敞区,至此不过半年,我对这一带不是很熟,只知道外婆常带我去的柳心公园中有一条小吃街久负盛名。 而这,也就是今天晚上我们的原定目的地。但既然韩叔叔有约,我也乐意去别的地方体验体验。 我不可能预料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于我是多么重要。或许,那个时候的我,对此还不以为然。 车子启动后沿红旗河水渠开了一段时间来到壁水路上,随后带着我们一路向东,车头直指轩敞区最东端。 道路的外观越来越豪华,车旁的路上人烟却越来越稀少。我以为我们要去这边的破晓台山,没想到汽车径直横穿破晓台,从山谷驶向山的那一边。 我第一次见到破晓台山东边的世界,与我们一山之隔的城区,竟然会具有如此强烈的异域风情。这样的新奇堪比“人类第一次着陆月球背面”。这里对于我是完全陌生的,只看到地形复杂的斜坡上是大片的新楼盘。 沿途的风景使我着迷,我无法准确判断车程的长短。我去参观过乐浪三中,三中就坐落于轩敞区最东边,而轩敞区是我印象中的城市边缘,没想到东边的东边还有这么大一片新城区。 出山不久后汽车离开主路,下了一道坡,穿过一座售楼部前的下沉广场,钻进楼间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绕了五分钟。 “这里叫什么啊?”车停下后,我很好奇。 “丝路信语。”爸爸拿好见面礼,“房地产而已,才修起来没多久。” 丝路信语,我不会记得这个名字的。 “我就说怎么这么干净。”我打开车门,“他们还没到吧?” “反正这个……就是他们约的地方了,就在这儿这里等吧。”他查着地图,和我一起下了车,“看,这里,”他指指我们面前绿树掩映的小楼,“这就是他们说的餐厅了。” 我抬头观望着身旁的写字楼外墙,深色的哑光大理石立面让它在众多浅色的居民楼间极其出众,那上面有两部观光电梯,时不时上上下下,不会体现出丝毫繁忙。 现在还是午后,到处冷冷清清,到处都是我没有见过的景物。 我们原地站了一会,他本想打电话,突然望向小巷的巷口。 “他们来了?” “诶,对,就是他们。”他指指前方驶来的白色SUV。 我趁机环视四周,看了看餐厅所处的环境。密集的居民楼之下不止这一家餐厅,街边全是面积仅一个店面的小餐馆,只不过几乎都没有人气。这些楼盘后,是全城闻名的轩敞塔,离我们很近,望不到顶。 我们即将进入的餐厅是独栋小楼,造型别致,红砖砌成的拱形大门正对着一根树干形状的钢柱,支撑着餐厅悬空的二楼。 “嘿,韩老大,早就看到你们了!”他走向前面,我也紧随其后。 “韩老大”带着他的女儿正从车上下来,看到我们,他挥了挥手。 我看向他们,拘谨地一笑。 “韩老大”很高,轮廓分明的的脸衬托短直的头发。他是自带气场的人,儒雅中透出几分英俊,走路都带风。 “哦,你儿子吗?”他望着我,眼神穿透力极强,“和你确实长得很像。” “叔叔好。” “我姑娘现在五年级,要上六年级了,他们两个应该刚好玩得来。”他指了指躲在他身后的小女孩。 “哦!那就是小他一岁了。”爸爸笑着拍了拍我。 “韩老大”四处望了望,“喔,你看看,轩敞塔离我们这么近的!风景非常好了!”他感叹道,似乎轩敞塔是城市中唯一的风景。 事实上,我知道他们都是国企轩敞空间的员工,主要工作就与轩敞塔有关。 他们寒暄的时候,我和韩老大的女儿不知所措的打了个招呼。我们后来时不时相互望望,眼神如果碰巧相遇,便会不好意思地笑笑,再正常不过的那种微笑。 她绝不是大众脸。面无表情或是眺望远处时,五官便会自带高贵的气质,但透过这样的表象,不难发现她也是个社恐。 她不高,就算与我相比也是如此。就这样站着不说话,似乎也没什么不妥。我们兴许真的能一同打造一个开开心心的下午 “这家餐厅有火锅和西餐,吃什么?”韩叔叔拿出根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你们两个小朋友随便选。” “西餐……”我破天荒地抢答道,“……吧……”。一回头,我发现韩叔叔的女儿也赞同地点点头,“西餐。” “就知道你们会选西餐。”韩叔叔拍了拍我的肩,相当有力,“反正这家本来就是个西餐厅,听你的了!” 西餐厅的服务生西装革履,给我带来了不小的心理压力。他们带着我们从电梯上到三楼,不忘帮我们挑选了一个视野较好的四人桌。 装帧精美的菜谱被递到桌子上,浅蓝的玻璃杯中注入了清香的柠檬水。 “我看看点些什么啊!”韩叔叔理好衣服坐定,“这个……青椒牛肉披萨吧,这边的特色,中西合璧。” “听起来是很有特色。”爸爸将身子倾过去。 “这里有个,诶?‘杀马特牛排’!看名字我想点啊!”韩叔叔指给我爸看,又看向我,“听起来很有意思吧!” 他女儿坐在我旁边,四人中或许只有我才会因为听到“杀马特”而发笑。 “他不太懂这个。”爸爸指指我,我点点头。 “你平时不看手机是吧?”韩叔叔问我,同时继续看菜谱。 “对的。”我猜测这是个表扬。 “确实是个好习惯,看得出来,你的眼睛都比我家那个亮一点……好的,一个青椒牛肉丝披萨,一个杀马特。”韩叔叔打量打量周围,“来,继续。” “肯定要选点主食的嘛。”菜单传阅到爸爸手中,“啊?你就不点了?” “我只负责这些。这些是我熟悉的菜。”韩叔叔向我们这边一昂头,“要不要给他们看看?” “不不不,相信你们的眼光。”我将菜谱推了回去,他们三人都笑了。 他们点菜点的太多了,当然我也的确觉得这天的菜品极为惊艳。餐具尤其精致,我在饭桌上努力掩盖着自己没见过世面的感叹。 我们这个座位属于半封闭的包间,从地毯直至头顶的吊灯都精美异常。这里循环播放着萨克斯独奏的爵士乐,形成的简单背景音很容易让人忘记时间。 名为“杀马特”的牛排装在摆满装饰蔬菜的大盘子中,最后才上,那时候我们已经每人干掉了一碗茄汁肉酱的意大利面,搭配黑森林蛋糕与薯条使我们的食量更显贪得无厌。 我后来放下刀叉,假装成熟,心想我的吃相是不是配不上这家西餐厅。 窗外的光线暗了下来,只是路灯还没亮。我们都自动放慢了吃东西的速度,各自开始关注餐桌之外的事物。 “饱了没?”韩叔叔泯了口柠檬水,“哎呀,下面的好酸啊!” “肯定吃不下了。”爸爸靠在椅背上,“你们两个小朋友呢?” “毕月喝点水!”韩叔叔拿起桌上的水壶递了过来。 “水都喝不下了。”她摆摆手。 “我是空气都吸不进去了。”攀比心理使我想让自己显得更夸张一些。 “走走就又有胃口了。”韩叔叔信誓旦旦地说,“这也就是为什么我这么早约你们吃晚饭。” “散步?期待期待!”爸爸抱着手。 “毕月,你们先到处转转嘛!”韩叔叔对我们挥了挥手。 她起身,带我在餐厅中四处穿行。我们走向原木搭建的小阳台,随处可见精心养护的绿植。 “他们是在赶我们走了。”她在前面穿行。 “你真是出语不凡。” “我们以前经常来这里,看起来这地方挺奢侈是吧。”她带我从另一头的实木楼梯向下走,“其实以前还不怎么样!现在是餐厅说装修了,以后就要涨价了,我爸就决定以后不来吃了。” “确实,好有格调啊!”我艰难地附和道。 “现在就是装修以后的样子。对了,我带你看看这边的厕所吧!”她不由分说拉住我折头。 我忍不住笑了笑,低头看着走廊侧面的花草。两个不善交际的小孩,拼了命假装自己性格外向,但又由于自己的内向,还没有相互拆穿。 “你怎么和我爸一样……”我一直跟着她,“他就是每去一个景点就要拍那里的厕所……” 一路上随处可见长势极佳的大盆多肉,与养眼的实木装修搭配的很好,整座餐厅古色古香。 我们上上下下逛餐厅,最后从后门出了餐厅来到一座小区的花园中,从一道高高的台阶上冲下来。 再次来到餐厅正门前,已过去十余分钟。我刚刚所见的写字楼下有一片景观水池,黑色大理石堆砌成由高到低的一大片三角形小水塘,其中栽种有茂密的绿植。 “以前,我们经常来走‘独木桥’,就是在这里了。”她一口气爬上水池的台沿,伸手想拉我上去。 “你们是哪们?”我与她一同穿行于池间,“哇居然有点滑!” “我的小学同学。”她行动敏捷,四处自如穿梭,“对了你小学毕业了,是吗?” “对啊。”这只是半个月前的事,“毕业以后会有很多活动,很有意义的。” 和她对话时,她那不紧不慢的语调令我无所适从。受困于自己社恐的特质,我没再看她的脸,也就无从得知她的表情。 大人们在楼上聊了一阵后,也结帐出来了。见我们在水池间到处乱窜,各自掏出手机为我们拍照,我与她只得不约而同地扭头躲避。 他们带着我们,沿小巷往远离主路的方向走。小巷弯弯曲曲,岔路众多,想必韩叔叔他们的确是常来这里,不然不可能记住错综复杂的路线。 我以为今天的聚会已经结束,没想到韩叔叔带路绕来绕去,我们最终到达了一片围墙旁。 “我保证,如果不是我,这里你们绝对发现不了。” 韩老大指向围墙上的一个缺口,带领我们三个人走向那里。我紧随其后从不大的缺口进入,才发现围墙之内还有片静谧的花园。 “这个咖啡馆,是我觉得最好的,当然很冷门,是我两个朋友开的。”韩老大冲着低矮的小别墅里挥了挥手,一对夫妻就热情地出来迎接我们。 韩老大又向我和他女儿招手,“待会儿我会叫你们啊,你们两个后面肯定会进来喝点饮料什么的。” 实在没想到,单看咖啡馆外部环境,我还以为这里面会是个建筑工地,结果是座雅致的花园。 天色更暗了,小花园内的地灯点亮。暖黄的光照着一切,显得十分温馨。 两个大人们还要去咖啡馆坐一坐,谈一谈,留下我们自己玩,于是她就带着我去了咖啡馆旁边的草坪上。她带我来到水池边,轻车熟路,“哗”的一声掀起草地上遮雨水的透明塑料布。原来其下的地面凹下去了一块,形成了一个翠绿的坑洞,与周围平整如高尔夫球场的草坪格格不入,挺有意思。 “是干的。”她跳入坑中,蹲下摸了摸草坑底部。此时我们的爸爸们刚好步入咖啡屋,从落地窗可以看见他们。 我也小心翼翼下到草坑中,她躺下来,我也学着她。身下的绿草不扎人,只是大地微凉。外界的草地高过了我们的眼睛,我们在这样的凹坑中很有安全感。 “你是……哪个学校的啊?”完全躺下后,我率先开启了话题,也算是挑战了自己的内向性格。 “我现在在南谷小学。”她回答,“你是哪的?” “北滩的。真有缘,南北相对。”我已经预料到她会问回来,“你们作业量还行吧?” “还行。”她躺的更下去了一些,“挺好的,老师们都很幽默。” 看到我居然带动了一场聊天,我成就感满满。 躺在软软的草坪上,不顾草浆染绿我们的衣服;看着云絮飘行过东面的戈壁;望着近在咫尺的轩敞塔划破都市的天空,我们一直自由而随性。交流话题从学校饭菜到学习成绩,从课外书籍到小区环境……同时身处城市这片陌生的区域,感受夕阳逐渐隐没,看着天空渐渐变紫…… “那个轩敞塔,什么时候能爬上去啊?”我指着不到一公里处那无暇而又纤细的塔身,“就是……这个是我一个梦想。” “我爸上去过。”她指指塔尖。 “厉害啊。”我只知道这是座科研设施,听上去高攀不起,“上面风景一定很好吧?” “不知道,我爸没跟我说过。”她的目光留在塔上,“我只知道它很高。” “我反正一直想上去。”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就锁定在这上面了,“无论如何。” “我也是,肯定可以套我爸的关系。”她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仍对这座塔充满敬畏,“看来,我们还算是有些相像的啊,有个相同的愿望。” “嗯嗯,都有一颗异想天开的心。”我在陌生人面前从来不善言辞,能说出这种煽情又不自然话,已经相当不错了。 “对了,你叫什么?”我终于问出了这至关重要的问题,我们先前竟然忽略了这个。 “韩毕月。”她回答。 “呃……韩毕月。” “什么?” ”没……没啥,重复一下而已。”我望着最后一抹红霞消失在破晓台山后,“你以前是哪里的?” 乐浪是移民城市,市内没有本地人,“没什么,就问一问。” “天津。”她回答。 “那我们老家倒离得挺近的。”我心想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华北移民,“对了,听说你也学素描是不是?” “哦,我还以为只有我在学呢。人们说素描枯燥,我觉得还好。”她说完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要不先起来?我们来逛一下这个……秘密花园。” 我也起身,才意识到草坑近旁的花墙就是环绕咖啡馆那堵围墙。墙根是一座条形花坛,其中稀疏地栽种着一些植物。光线很暗看不清楚,我摸了摸,像是毛茸茸的白菜。 花坛就位于水塘边。我们小心翼翼地沿着花坛的边沿横跨水塘,途中还对自己的平衡能力深表自豪。 “如果我翻到水里去了怎么办?”我望着脚边的水面,心生不详的预感。 “你要是掉下去了,我怕是也跳进去得了。” 夜色浓了,平静的水面倒映着咖啡屋的灯光。 “听说我们明天还要去市中心玩一下。”韩毕月来到水池末端,在一株巨型阔叶植物旁站住。 “是我们两个吗?” “对啊。” “哦,我还以为我们只会见一次面。”我说这句话时,自己都对自己的情商表示担忧,“我是说,呃……” “怎么可能只见一次面……”她对我笑了笑,“我们的爸爸以后都在同一间办公室。” 典雅的咖啡屋中,我们的家长们还在交谈。凉爽的咖啡屋外,我们坐在水塘的台阶边,一起在水面上画圈圈。 “好啊,引入新朋友了。”我反应了好一会才接上这句话,“但可惜平时见不着。” “就是呀,不过有了第一次还会有第二次。”她跳下花坛,“我们也搬家到这边了,以后可能会上同一个初中。” “这个地方很大吗?”我绕着这个咖啡馆指了一圈。 “也不算大,但是把空间发挥到了极致。听说还有几个月这里就要被拆了,可惜了。” “那我们应该多看一看,这里那么美。” “是啊……呃,我爸在叫我们进去了。走吧。” 她率先走向咖啡屋,站在石台阶上挥手让我过去。 “这里的夜晚挺美的。”我指指居民楼间夹缝中的天空。 “哇!真的好漂亮!”她点点头,推开玻璃门,“相信我,待会天完全黑了,这里会更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