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角马鳄鱼
明明是惊心动魄的情节,从简小姐嘴里讲出来倒是没什么稀奇。 施南笙专注地看着简溪,徒生钦佩,一半阿谀一半真诚地继续说:“我看过你主持的BBD的节目,你们在非洲探访大象孤儿院,节目里的向导说在这里每天要死一百头大象,猖獗的盗猎者逼迫原本强大的非洲象濒临灭绝。在一个大家都追名逐利的快消社会,简小姐,您做这些公益节目真的很不容易,很让人感动。” “感动不敢当。在这个庞大的循环体系,我们人类能贡献出的力量很渺小,但我们还是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譬如环保、爱护动物,”简溪垂着眼眸,神情黯然,“这辈子,死之前,我们只有一次生的机会,大象也是。” 话题过于沉重,施南笙有些失落又有些抱歉,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诚然,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势必有一些生物得做出牺牲以供金字塔更上层的生物生存和繁衍下去,但是这些牺牲过于的悲情和壮烈。” “我们的力量太微薄,能给予的帮助实在微乎其微,”简溪,“不过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沉寂了一会儿,施南笙说:“我之前看过一个有关角马的纪录片,数以百万的角马,追随雨水和嫩草长途跋涉和迁徙,在横渡肯尼亚境内的马拉河时,一头角马的后蹄被鳄鱼咬住,它拼命挣脱,无数次它爬上岸边又被鳄鱼无数次地拽回水里,它的同伴们就在它距离不远的地方,没有施以援助,最后两头隔岸观火的河马实在看不下去了,仗义出手,角马终于拖着一截断掉的蹄子逃出升天。” 讲到这里施南笙停了一下,她看见简溪拧开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她,她喝了口水,见简溪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她,于是她继续说:“这头角马一瘸一拐地回到陆地,面对它的是更凶悍的群体,狮子、猎豹,你说,它下一次会不会这么幸运?” 简溪用手捏了捏酸痛的肩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着沙发,声音乐观:“幸不幸运我们暂且不论,但是这个故事启示我们——很多时候,遇见磨难,只有我们自己先不放弃,别人才有机会给予我们救赎。” “我倒不敢奢求救赎,”施南笙放下水瓶,若有所思,“你说那些不肯救那头角马的同伴,它们很坏吗?不,它们也是一样的,势单力薄,面对残暴的鳄鱼,它们进一步是找死,退一步是本能,对手太强大,它们别无选择。与其别人以身犯险,身处劣势,我希望自己再健硕、勇猛些。” “世人皆苦,唯心不易,众生皆累,却砥砺前行,”简溪笑容明艳,像极了一朵人间富贵花,满脸真诚在诉说着不属于自己的凄凉故事,“其实呢,无论是大象还是角马,甚至是人类,谁不是用力地活着?让我们奔跑吧,像是下一秒就要世界末日一样。” 施南笙很想附和她,可实在附和不了:“若真到了绝境,我可能就只想闭上眼管它是猎户还是鳄鱼,给我一个痛快,让我早早超脱,喜登极乐。” 施南笙叹了口气,简溪看不透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侧颜静好,气质超然,然而她的言语却分明透露出厌世的情绪。 简溪思忖着,说:“南笙,没想到你还挺消极。” 施南笙回过头,两人的目光相碰,她双手合十、握紧,故作轻松地笑出来:“消极,你不觉得我还挺乐天安命吗?如果一件事情真得太困难了,我殚精竭虑、耗费所有还是不能够,为了避免给人造成麻烦,我觉得最好的结局就是让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让命运来击垮我吧,我已经尽力,死得其所。” 简溪:“……” 俩人的话题不算太投机,幸好莫云朝很快地回到了病房,又迅速地把几束花养在花瓶里,仨人同处一室,施南笙和简溪皆是眼观鼻、鼻观心,气氛不尴不尬。 莫云朝似乎没注意到俩人的情绪变化,简明扼要地向南笙阐述了明日会议的重点及还需修改的几个细节后,便迅速收起文件,一并规整到位放进包中,而后懒洋洋靠在沙发上,一转脸问简溪:“小溪,你想吃什么?” 这分明是变相地在下逐客令呀,用完即弃,资本家不愧是资本家呀。 施南笙会心一笑。 还没轮到施南笙答话,简溪已转向她,略有迟疑:“南笙,不如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 这五彩缤纷的电灯泡不好当,施南笙自然是起身婉拒,知趣地告辞。 简溪礼仪修养俱佳,没多做挽留,送施南笙至门口,笑容似乎充满诚意:“改天一起约饭。” 施南笙客套地应承了几句,然后挥手向俩人告别。 三甲医院VIP病区的走廊采光极佳,装潢简洁舒适,二十四小时的中央空调暖得人快要冒汗,施南笙想着与简溪先前的对话,步伐几乎要乱了节拍。 “叮”电梯门打开,有人走了出来,她一步踏进去,旁边的人恰好与她擦肩而过,她摁了一层的键,对面的人像是反应过来,突然转过身对着他,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身形高大,面容英俊,他张张嘴,似乎在说什么。 可电梯门已锁住,慢慢下降,南笙想了想,嗯,对出了帅哥的嘴型,仿佛,刚刚他在唤她的名字——施南笙? 不会吧,现在重名重姓已经这么多? 回公司继续上班加班,不到六点天就黑透了,徐先生准时来接南笙下班。 他在水果店买了盒洗好的车厘子给她,红提大小的个头,产自智利,一颗要折合人民币几块钱,施南笙感叹副教授的穷奢极侈,可指头和嘴巴又不愿停下来,一颗柔软塞进嘴里,轻轻咬破,有种爆浆的感觉,殷红色的汁水在口腔蔓延,一种复杂又丰富的香气让人完全地沉醉。 徐行之看着南笙那种对食物的真心实意的迷恋总是觉得好笑又幸福,世间怎么有这么贪吃又可爱的生物? “好吃吗?”徐行之忍不住逗她。 施南笙摇摇头:“不好吃。” 徐行之疑惑:“不甜吗?” 施南笙点点头:“嗯,味道有点淡。” 徐行之更疑惑了:“那我尝尝看。” 施南笙抓了一把车厘子疯狂塞进嘴里,然后把盒子迅速关上,身体靠后足足离他远了一尺,振振有词:“一心不能二用,开车怎么能吃东西?” 徐行之埋头看了自己被她用口水混着车厘子汁水喷脏了的羊绒毛衫,又好气又好笑:“这么大的人了,还护食?” 施南笙白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人了,还望嘴?” 徐行之盯着路况,气结:“我就不如你那盒水果重要?” 施南笙把水果盒朝胸口拢了拢,使劲点了点头:“嗯。” 徐行之:“……” 城市的夜景纷杂繁芜,多少人在这里流连忘返,又有多少人在深夜痛哭。 吃完晚饭,施南笙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远方街景,徐先生正拨弄他的蓝牙音响,小小的机器人,为满足主人的爱好,铆足了劲,不一会儿,慵懒又性感的女声传出来。 Heavenisaplaearthwithyou,tellmeallthethingsyouwanttodo. 和你在一起的地方就是天堂,告诉我你所有的需要。 It'syou,it'syou,it'sallforyou. 没错,是你,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音响仍在唱,施南笙想起莫云朝那晚听的JoanBaez,一样迷人的嗓音,她挨着他身旁的飘窗坐下,若无其事地问起来:“行之,你刚开始喜欢我的时候,会跟旁人提起我吗?” 徐行之望着她,笑:“会呀,忍不住地提及你,每每还得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不经意地带入你的人设,想把你说给全世界听,又怕任何人知道我的情绪。” 施南笙的太阳穴突突跳,她尽量不往深了想,问:“为什么怕别人知道?” 徐先生一头靠在柔软的被褥上,盯着天花板:“可能是近情情怯,欲语还休吧,我当时没有全然的把握,而且成年人了,感情不一定要说给人听,再者,旁观者清,别人都耳聪目明的,说不说破又有什么分别。” “装聋作哑又何尝不是一种修养,”施南笙内心一震,有些郁郁地,嘟囔道,“很多情绪,当下难以说明,很拉扯,自己都弄不清楚,别人又怎好指手画脚。” 徐行之也是一震,他望向施南笙,只见她脸上掠过一闪而逝的悲伤,只是下一秒,她就从飘窗上抽了本杂志挡住了脸,封面上的女郎穿着天青色的汉服从古香古韵地朝这人世间走过来。 想着那天在云城,莫云朝数次看向她时脸上暧昧不明的表情,徐行之张了张嘴,没有继续在说话。 他们俩能走到今天,很大程度上是源于默契,一个不问,一个不说。 什么“跟爱的人吵架,跟陌生人说心里话”这些情结在施南笙身上都不存在。 交浅言深,君子所戒,情深不寿,强极则辱;她一直奉为圣经。 第二日的洽谈会议进行顺利,莫云朝随机应变,侃侃而谈。施南笙则循规蹈矩,履行壁花秘书职责,有时甲方刁难,她倒也能随机应变。 耗时一天的议程完美收官,晚宴上,莫云朝问她感想如何。 “朱碧丹小姐今年三十七岁,自莫氏成立她怕是连任时间最久的总裁助理,她的眼界、格局我只能默默瞻仰,从她跟我为数不多的私人对话里,我猜测她的婚姻应该不是很愉快,又或者天底下所有强势不甘于依附别人的女士都不见得很幸福,”施南笙托着红酒杯,舌头有些大了,话却愈发得多了些,“可看见她整理的文案,我真的是打心眼里喝彩,数十页的纸张,涵盖了整个洽谈项目的流程,能完美地解释甲方提出来的所有问题以及他们有可能会提出的问题。什么叫心细如尘,什么叫精益求精,太可怕了,我好想向朱老师致敬,我也明白了,为什么我只能是她的助理,而不是您的助理。” 宴会厅里觥筹交错,莫云朝眼神迷离,笑容竟然有些憨萌,他整个人似乎有些微醉,用他的高脚杯撞向南笙的杯子,“当”,一声清脆的响。 他的声线异常富有磁性,像是音响里的重低音:“不错,人贵有自知之明,向你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