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街角的这家纹身店关门很早,店员却习以为常。 店主是个漂亮女人,她面容清冷,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她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多了一丝重影,她意识到了什么,皱紧了眉头。她又想起了那些隐晦的,仿佛寄生在血液里的东西,她迅速赶回了家,翻箱倒柜。 一无所获。 已经全部吃光了。 酒紧接着也没了。空空的酒瓶倒在厨房和浴室的地板上。 她睁大了眼睛,眼球上的红血丝一点一点扩散,随着她心情的波动变得更加明显。 起雾了,天好像突然冷了下来。窗户上雾蒙蒙一片,映出一个不甚清晰的人影。 天气为什么总是反复无常,她不太清醒地想着,感觉自己的感知有些奇怪。玻璃窗前站着个身影,睡袍松松垮垮的罩在了她的身上。她突然低头,看着杯子里装着些浅黄色的液体,在她左手里晃晃悠悠的,好像随时都要撒出来。杯面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了一丝清醒,她突然想到了那些白色的小药片,随后又无神地捏紧了杯子。 她伸手打开了窗,扑面而来的冷气让她苍白的脸更加青了几分。 “冬天来了吗?”她喃喃自语道。 “咚咚咚——”房间门好像被敲响了。 她没有去开门,也没有回头,呆滞地望着窗外。她的身影依然立在窗前,像一根被扭曲的柱子。 “咚咚咚——咚咚咚——”敲门声很急。 她眨了眨眼,眼睛里透露出来点迷茫,又多了些期待。仿佛刚睡醒般,脖子机械的向后转弯,眼睛直直盯着门口。 有人在敲门啊。 真的有人在敲门吗? 门上有着黄褐色的表皮,枯燥的条条裂纹横在其中。裂纹上的油漆皮松松的黏在上面,随着敲门的声音而隐隐震动着,好像下一刻就会掉下来。 敲门声不断,频率也越来越高,仿佛在催促着什么。 她盯了不知道有多久,可能有10分钟,又或许有半小时。脑子里盘旋的黏腻感让她失去了时间概念。她没有穿鞋,双腿直直的向前走着,步伐带动了长袍边角,露出了她苍白的腿。她慢慢的挪到了门前,然后抬起右手轻轻摸上了门。 “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声音有些生硬嘶哑,仿佛很久没有喝过水一般,她的目光轻轻落到了门上,却是死死盯着门上的裂纹。 突然间,敲门声停了。 她没有动,手依然摸着门,以一种柔和的姿态轻轻触碰着,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里又好像多了点光晕。 她突然听到了剧烈的响声,是门发出的! 她听到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仿佛有人在另一头用尖锐的指甲用力的在门上来回摩擦。渐渐的,这个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一阵一阵的从门上传来。 她脸色痛苦了一瞬间,又迅速地恢复了,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手指轻轻地拨弄着门上的痕迹。她用指尖柔软的肌肤细细地摩擦着每一条裂缝,紧接着又慢慢将整个手掌贴了上去,缓缓摩擦着。 她听到门那边传来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紧接着又“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然而这次的声音却小了不少,细微的,绵密的,仿佛有东西在啃食着一般。她的手指尖仿佛被咬出了血。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她开始大声喘气,她的脸肉眼可见的涨红了起来,脸上依然没什么表情,眼睛里却透着股诡异喜悦的光,整张脸仿佛被分割成了两半。她的脖子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而慢慢的转着,骨骼间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看到门上的裂纹里流下了深红色的液体。 很快,那些流出的粘稠质地的液体大块大块的掉落在了地上。 她青白色的脚腕上好像也布满了这种液体。地上的那些液体丝丝缕缕的散落在她的四周,她看到它们似乎有生命般的缓慢流动着,慢慢攀上她的四肢。 她突然没了力气,瞬间倒塌在地上。 “啊——”她猛然惊醒。 回过神间,她坐在浴缸里。 思绪一点点混乱。 “我还在做梦吗?” 她努力睁开双眼,仰起头看向浴室里的日光灯,明明不是刺眼的光,却让她觉得无比刺目,甚至想闭上双眼。 她感觉到一些眩晕,她想要闭上眼睛。她好像闭上了双眼,却还是能看到光,刺目的光,好像穿透了她的眼皮,攥紧了她的眼球。她突然意识到她没有闭上她的眼睛。 “呃——呼……”她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强迫自己闭上了双眼,“这是梦,是假的。王文熙,不要被你的感官骗了。” 停药之后,她总是会做这样的梦,梦见自己以各种方式死去,甚至有时会出现严重的幻觉。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这是梦”,然后慢慢地滑进了还有些热度的水里,她轻轻地沉到浴缸底部,把整个脑袋也埋进了水里。尚有些温热的水让她多了些安全感,她想,就这样睡去也不错,这是她做过的最真实的梦了。 她幻想自己是秋夜的最后一只寒蝉,在这仅存的热度里得以死而复生。 第二天,纹身店没有开门。打杂的店员也没有多想,店主总是会在某几天突然消失,最后又突然回来。 又过了几天,店员还是联系不上店长,又迟迟不见她来给纹身店开门。店员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店员最终报了警。 王文熙溺死在了水里。 星野植树并不知道这个长得有些像千夏的女人已经离世,他正在和陈默聊天。 “前不久,我们俩不是在一家纹身店门口看到了周言吗?”星野植树感到有些奇怪,接着对陈默说道,“现在想想真奇怪,他怎么突然跑去纹身?” 陈默低头想了想,表情也有些惊疑:“而且他当时的表情也不太对,心情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整个人的状态都很奇怪。他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我也不确定。不过他纹的是许诺的照片和名字,可能是他们俩之间的事吧。”星野植树一边玩着陈默的手,一边回忆了一下说道。 “?”陈默表情很疑惑,“我们不是把他拉走了吗?他难道后来又回去了?” “对啊,周言这个人也真的是很倔强,当时拉走了也不听,后面还是自己又偷偷去的。”星野植树捏了捏陈默的手。 陈默挑了挑眉,抽开了手,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他:“他偷偷去的,那你怎么知道的?” 星野植树呆滞了一下:“呃,呃,是因为……”星野植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说那个纹身店老板的事情。 他张了张嘴,正想说道:“是因为……” “是因为你后面也偷偷跑回了纹身店吗?”陈默微笑了一下,盯着他。 星野植树一瞬间僵住了,虽然自己并不是去做了不好的事,但看到陈默这样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还是有些心虚。 他更想开口解释,陈默突然低下头,伸出左手握住了他的手。 “而且那天你让我先走,你说你有些事要去做,”陈默抿了抿嘴,抬头看他,“所以你是去纹身店了吗?” “不要骗我,植树。” “我不会骗你的!”星野植树听到陈默这样说,立马着急地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我那天后来确实是去纹身店了。” “那个纹身店的店主,她,”星野植树迟疑了一下,“她有些像千夏。” “?”陈默疑惑。 星野植树自己也有些疑惑:“我也很奇怪,但是她真的有些像,像长大后的千夏。当时在那个纹身店里看到周言后,我其实第一个注意到的是那个店长。所以,把周言送走后,我还是没有忍住回去再看看那个纹身店……” “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这个事情呢?”陈默掐了一下星野植树的手。 星野植树苦笑:“只是有些相像,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找她,过去的人已经过去了。我却没办法让它彻底过去。” 说完,星野植树低下了头,轻轻说道:“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没和你说,但是我不想让你也为这个烦恼。” 陈默伸出右手摸了摸星野植树的脑袋。 “如果你想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再去那个纹身店,没事的。”陈默认真地看着他。 星野植树想了一下,打开了手机,说道:“我记得我当时好像加了她的联系方式。”星野植树翻看了手机,点开了他们俩的聊天框,然后看到了两人之前的聊天记录。 “呃……”星野植树看着自己和纹身店店长的聊天记录,觉得自己当时像是着魔了一样,说出了好多奇怪的话。 “我一个直男不懂得交流?感觉你很特别,想和你做朋友?有空出来一起喝酒?”陈默探过头来,直接念出了他们的部分聊天内容,“哇喔。原来你是直男啊,植树。”陈默注意到星野植树给她备注的是“文熙”。 陈默皱了皱鼻子,感觉这个聊天内容里的星野植树有些油腻,他抬眼看向星野植树,说道:“你是傻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回事,就是大脑好像短暂地停止了运行……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这样对她说……”星野植树费解道,“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像千夏,别的啥也没想……唉。” “我知道你很想千夏,也一直放不下她,”陈默也叹了口气,“但是你总不能见到一个像你妹妹的人,就主动去要联系方式和她们做朋友啊。你以前还说婉婷像千夏……一直缠着婉婷,搞得婉婷当时以为你喜欢她……” 星野植树也觉得自己在这些事情的处理上确实有些令人费解,他对着陈默摇了摇脑袋,表示以后不会随便向别人要联系方式了。 “知道了吗?”陈默又问了他一遍。 “嗯!”星野植树用力点头。陈默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没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伸手撸了撸他毛茸茸的脑袋。 “但是如果你想去那里找店长的话,我要和你一起,”陈默轻轻拽了拽星野植树的头发,“知道了吗?直男植树。” “知道了……”星野植树有点委屈地说,“我不是直男……我当时在瞎说。” “噗嗤。”陈默笑出了声。 虽然星野植树表面上看着不在意,但陈默知道他心里肯定还是有些在意那个纹身店的店主。陈默主动提出了这件事情,想着起码得去和人家说清楚,免得人家以为星野植树这个“直男”暗恋她。 星野植树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故作冷淡地说道:“这是你提出来的,我可没有讲过。” 陈默一眼看透他。陈默笑笑不说话。 二人第二天一起去了纹身店,却发现店门紧锁,透过玻璃窗也能看到店内颇为杂乱的样子。星野植树和植树都感觉事情有些不对。陈默看到门上贴着的告示,上面写着:“因故暂停营业,有事请联系xxxxxx。” “你不是有她的联系方式吗?直接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吧?”陈默偏过头看向星野植树。于是,星野植树尝试着打给那个店主,却发现对方手机已关机。陈默皱了皱眉头,自己拿出手机打给了那张告示上的电话。 “喂,哪位?”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不耐烦与烦躁。 陈默看了一眼星野植树,对电话那头说道:“我们是店主文熙的朋友,今天想来找她,却发现店关门了,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古怪地问了一句,“你们是朋友?我从来没见过她有什么朋友。” 陈默看向星野植树,星野植树立马说道:“是的,我之前有加文熙的微信,我们还聊过天。” “见面聊吧。就约在纹身店对面的咖啡厅里。”对方说了这么一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星野植树这个时候也觉得事情好像有些蹊跷,但他还是选择和陈默一起去咖啡厅里等待。 过了许久,一个穿着连帽衫,脖子上纹满纹身的年轻男生走了进来。星野植树直觉这个人就是电话里那个人,连忙挥手示意。男生走近了他们俩,坐在他们俩对面,说道:“给我看看你和文熙的微信。”星野植树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给他看了。 年轻男生看到他俩的聊天内容,嫌恶地看了一眼星野植树,但仔细想想,还是告诉了这两个人一些事情。 “我只是文熙姐店里打杂的员工,也不是学徒,我有时候会去帮忙,”男生含糊地说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然后又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文熙姐她,她前不久被发现死在了家里。” “我不知道你们找她什么事情,是不是真的是她的朋友,”男生继续说道,“现在她已经不在世了,以后你们也别来这边的纹身店了,店主不在了,纹身店也不会再开了。” 星野植树和陈默一时之间也说不出话。星野植树整个人都有些怔怔的。陈默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在桌子下握住了他的手。 “能,能再和我们讲讲她吗,”星野植树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是怎么,是怎么去世的?” 看到星野植树切实有些难过的表情,男生惊讶了一下,又叹了口气,告诉了他:“文熙姐其实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但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多严重,她没有具体跟我说过这些事。我只是有时候会看到她在吃药。” 男生说到这里,也有些难过:“她有段时间没来纹身店,我也没有去联系她,因为她之前也偶尔会离开店一段时间,说是去看病。结果她这次就再也没回来……后来我报了警,警察后面告诉我……”说到这里,男生哽咽住了,他深呼吸了一下,继续说道:“警察告诉我,文熙姐因为精神原因,溺死在了浴缸里。” 陈默听到这里,暗道不好,转身去看星野植树,发现他果然情绪更加失控,整个人都在轻轻颤抖着,他没有顾及对面的人,直接伸手用力攥紧了星野植树的手。 对面的男生抹了把眼泪,说完之前那些话,没有等他们开口就直接走了。 “植树!冷静一点,植树!”陈默着急地说道。 “我,我有一些想不通,”星野植树痛苦地捂住了头,感觉自己有些神志不清了,“她是千夏吗,千夏她也……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王文熙的死亡让星野植树想起了妹妹的离世,这让他感到崩溃。 陈默也不顾及这里是咖啡厅了,他一把抱住了星野植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说道:“我也很难过文熙的去世,但是她不是千夏。无论是文熙还是千夏,他们的离去都不是你能够控制的。如果千夏还在,她肯定也不愿意见到你这么痛苦的样子。我知道你很难过,但是不要让你的难过伤害到自己,好吗?” 星野植树没有说话,他抬手抱住了陈默。 “文熙一定和千夏一样,是很好很漂亮的女孩子,我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我知道,她是你心目中千夏长大的样子,可她并不是千夏。她和千夏是两个独特的个体。你不需要为她的离世负责。”陈默伸手摸了摸星野植树的脑袋。 星野植树把脸埋在了陈默的肩膀上。 “如果很难过的话,你就偷偷地在我肩膀里哭,没人会发现的。”陈默的手顺着星野植树的头发摸到了耳根。 星野植树一直不说话,陈默打算松开他看看情况,结果星野植树死死地抱着他。 陈默:“……” 陈默用力把他的脑袋掰了上来,看见星野植树有些红的眼睛,还在抽噎的鼻子。陈默忍不住嘴角弯了一下:“你怎么像个湿漉漉的大狗狗一样?鼻子都哭红了。” “我没有!”星野植树感觉有些丢人,气急败坏地把陈默按进了自己怀里,不让他看自己。 陈默在他怀里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 等星野植树的心情彻底平复下来之后,天也差不多黑了。 “回去吧,大狗狗,”陈默嘲笑他,“再哭下去,咖啡厅的老板估计都要报警了。” 星野植树有些委屈地给了陈默一个熊抱,陈默哭笑不得地领着他出了咖啡厅。 后来,那个酷爱纹身的男生打来电话,请他们一起去参加文熙的葬礼。星野植树和陈默请了假,书店那边也简单交代了一下。两人去参加了文熙的葬礼。 “文熙姐没有家人,之前也没有什么朋友的。”男生低声说道。 “她大部分联系人都是工作上的一些客户,”男生盯着那张黑白照片说道,“她如果知道有自己的朋友在死后看望她,应该也不会太寂寞吧。” “她有时候会说一些奇怪的话,但我从来没把她当成什么精神不正常的人来看。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我什么也不会干,她依然把我留在店里,给我一个工作……”男生自顾自地说着,也不在意有没有人回应他,“她告诉我,她不想活的很久,如果有选择,她想要活到冬天到来之前。” “冬天到来之前……”星野植树喃喃道。 “在她死之前,我还以为我是最了解她的人了。”男生自嘲地笑了笑。直到自己看到了她早就写好的遗书。 “节哀顺便……” “你们先走吧,”男生转过了身,“我想再看看她。” 陈默和星野植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也都有些不好受。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愿天上人间,共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