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个时辰之后。　　 元素问回来，看到身形修长的青年还躺在地上。　　 她抿唇，凝视着他，因为刚才中毒的缘故，他面色还略微有些苍白。　　 就这么躺地上其实很像一具尸体，但还能感应到他的气息，所以她并不担心。　　 混乱的心绪已经略微平静，但她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　　 她自然不会将此事捅出去，也不会叫其他人知道。　　 但不管怎样，必定是要疏远他的。　　 元素问叹了口气，走出去，继续散心。　　 她希望再回来的时候，不要再看到他了。　　 她简直不想再回来了。　　 元素问去藏书楼待了几天，好不容易再次回到洞府，琅泉已经不在那里了。　　 又过几天，也没发现他的踪影。元素问仍有些神思缥缈，情绪很低落。　　 不知他在干什么。　　 她也不管了，召了其他弟子，询问他们最近的情况。　　 这些天元素问也在反省，近些年来，琅泉表现得很好，懂她，又勤奋好学、谦虚上进，她也想多教一点。　　 相比其他弟子，不知不觉中，就对他更亲近、更看重。　　 不，确切的说，是经常将其他弟子忘到一旁。　　 另外，其他弟子资质普通，修炼速度远远比不上琅泉，修为最高的老四第一次筑基还失败了……　　 所以元素问也希望他们能有更多时间修炼，没再让他们打理灵田。师徒接触的时间就更少了。　　 这回猛然召他们过去，各个都又惊又喜。　　 好在他们已经习惯了被小师弟衬得平庸至极，也就没那么慌了，如实回答即可。　　 元素问挨个指点一通，又和他们聊了会。实际上是转移注意力，以免想东想西。　　 打量着其他三个恭恭敬敬、诚惶诚恐的男徒，元素问却忍不住想，同样是徒弟，怎么偏偏琅泉胆子就那么大呢？　　 其他几个丝毫不知小师弟做了何等大逆不道的事，老五这胖子，藏不住话，感慨道：　　 “小六晋阶太快了，感觉几年前才筑基后期，这就要去寻结丹的机缘了。”　　 其他人跟着附和，俱是唏嘘不已：“小师弟肯定能结丹的，我们还没筑基……实在羞愧欲死！只求师父不要嫌弃我们。”　　 元素问微微侧眸，顿了片刻，终是问道：“他……出去历练了？”　　 这回其他人惊讶了，又茫然：　　 “对啊！师弟没跟您说吗？”　　 “他临走还挨个找我们道别，每人送了一些丹药呢。”　　 “师父您不知道？他是偷偷下山的？”　　 琅泉向来出手大方，虽然背地里阴过他们，但他地位稳固之后就不需要再动手了，反倒经常慷慨地赠予丹药。　　 所以，哪怕师弟惊才绝艳，独得师父偏疼，其他几人却有自知之明，一是知道比不过，二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渐渐的也就对师弟心悦诚服了。　　 元素问得知琅泉几天前就下山去了，淡淡勾唇。　　 他可不是悄悄下山的，特意去找了师兄们，就是为了让消息传进她耳中。　　 但元素问不知他到底为何下山，果真是急着结丹？　　 她相信他福缘深厚，非比寻常，必定能有结丹机缘。　　 只是，在外面结丹，相当危险……　　 难道他以为结丹之后再回来，对上她，就能更有胜算吗？　　 不知不觉间，元素问走神了，心中既恼火，又有一丝隐约的担忧。　　 其他徒弟见状，慢慢噤了声，彼此面面相觑，感觉师弟和师父间，是不是闹矛盾了？　　 元素问回过神，面色清冷依旧，淡淡道：“你们回去吧，各自好好修炼。却也不必急于求成。”　　 徒弟们纷纷应是，离去。　　 元素问默默发起了呆，总觉得琅泉这时候下山历练，并不算好的选择。　　 他被她打了一掌，又中了毒，或许还没痊愈。　　 元素问渐渐烦不胜烦，生气，愤怒，心痛……最终又有些无力。　　 得意门生，心怀不轨。她已经算惩罚过他了，却仍然意难平，更可恶的是无法彻底任他自生自灭……　　 毕竟是最看重的弟子。　　 要彻底舍弃，哪是这么容易的。　　 她对他，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就像树，长歪了，修修剪剪继续长。难道要砍掉吗。　　 元素问忽然醒悟，他就是这么恃宠而骄的么。　　 等他回来再说。如果没有悔悟之心，她不会留情，关石室面壁一百年！　　 ……　　 三个多月后。　　 元素问已经彻底心平气和，再想起那不成器的徒弟时，心中没有丝毫波动。　　 每天照旧做该做的事，如以前那般清冷，生人勿近。　　 但是有一天。　　 内务堂，主管弟子名籍的地方，派了一名执事过来。　　 元素问在她院中分拣药材。　　 执事颇有几分踌躇，同她闲聊许久，也没到正题。　　 却是满脸的欲言又止。　　 元素问心头一凛：“李执事，到底有何贵干？”　　 李执事叹了口气，这种通知他虽然做得多了，但每次，仍有些不好开口啊。　　 他艰难地讲述了一番，取出一个储物袋，轻轻放在桌上：“都在这里了……您，节哀吧……”　　 元素问垂眸，静静盯着储物袋，面容平静得过分，似是有些呆滞了，又似乎并不相信。　　 李执事张了张嘴，沉吟片刻，说：“要不，您打开看看？认错人了也有可能。”　　 元素问仍然静静-坐着，木偶一般，脑海中慢慢将李执事说的那些事儿再理一遍——　　 琅泉死了；　　 在一座仙城附近的山林里，遭了杀手组织的毒手；　　 巡城使稍慢一步，没能救下，但也不算慢了，再迟些尸身会被一把火烧成灰；　　 巡城使收殓了他，交给长生门驻扎在仙城的人，再送回宗门的……　　 理顺之后，元素问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费解，觉得冷，觉得不可思议。　　 她不相信。　　 怎么会呢？　　 他明明运气很好，奇遇不断，身上必定有很多防身的宝贝，怎么会突然陨落？　　 再不济，他有空间啊……难道连躲进去都来不及吗？　　 到底为什么？　　 元素问满脸不相信，李执事也很无奈，但也没有多说。　　 失去心爱弟子的噩耗，很多人都无法立刻接受，需要时间。　　 李执事安慰了两句，告辞。遗体遗物都在储物袋里，来之前他核对过了，此人面容和留在宗门的弟子影像很是相似。　　 元素问又呆坐了片刻，才有勇气打开储物袋，慢慢的将东西倒出来。　　 一块弟子令牌、几瓶普通丹药、一把破飞剑。　　 紧跟着，滑出来一个人。　　 音容宛在。　　 他满身血污，双目紧闭，面色惨然。　　 衣袍上满是划痕与早已凝固的血迹，致命伤在心脏与丹田。　　 这两处都被洞穿，更是被人残忍的挖开，颇为可怖。　　 元素问目光反复看了好些遍，与记忆中的小徒弟对比，却发现自己突然记不清他的面容了……只记得他总是弯着唇角，黑眸弯弯的乖巧笑着……　　 理智告诉她，面前的人就是他了。可她心底不相信，反复寻找每一个细小的疑点。　　 最无奈的是，宗门里弟子太多，筑基弟子也有数万人，因此筑基弟子并没有本命元神灯，除非自行准备材料。　　 由于琅泉筑基之后，再没下过山，元素问也忙，便将此事渐渐忘到了九霄云外。　　 所以，琅泉并没有本命元神灯。如果有灯在，看一眼火焰是否灭了，就能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　　 现在她只能自己辨认。　　 从外貌来看，没有丝毫差错。　　 但元素问疑心，是不是有人假扮的？怎么才能验证？　　 她想到一事，轻轻将他翻了过来，撩起他的衣衫下摆，直到露出后腰。　　 那次给他治屁-股上的伤，她看到，他尾椎骨附近，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入眼，这人微凹的后腰那儿，玉白肌肤上，一颗小黑痣。　　 元素问慢慢将他衣衫整理好，缓缓闭上了眼。　　 她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心情。　　 复杂难言。　　 已经想好了，等他回来，好好训斥一顿，他却突然……　　 曾经她最疼爱、最看重、伤了她心的那人，以后，不回来了。　　 元素问想象着他到底遭遇了什么，突然就有点崩溃。　　 她特别想骂他。　　 孽徒，这是遭天谴了吗。　　 她低眸，目光落定在他的手腕上，那里系着一条艳艳的红绳，串了一颗红珠子，迎光可见里面有朵嫣然桃花。　　 求姻缘的吗。　　 元素问更生气了。　　 ……　　 这消息风吹似的，很快就传了出去。　　 其他几个徒弟听说了，都是震惊，跑到一起商议，再一起去找师父问问情况。　　 结果，进入客厅，就看到元素问闭目打坐，前方铺了张玉席，上头是小师弟的尸体。　　 几人齐齐屏气凝神，快要窒息了。　　 他们俱是吃惊不小。　　 谁都没想过，琅泉会突然陨落。　　 人人都以为他前程似锦。　　 元素问睁眼，神情平静漠然，不辨悲喜，说：“把他洗干净。埋到……归墟林。”　　 归墟林其实是一座山，用作宗门陵园，陨落的内门弟子都埋葬在此。　　 元素问垂着眼，似乎有些倦了，神情懒懒的，也没心情听其他徒弟的安慰，只是淡漠的点点头，再无话。　　 直到埋完，师兄弟几人在琅泉墓前，祭奠他。　　 不敢说幸灾乐祸，却是唏嘘不已，人人口中皆是遗憾惋惜，说着他以前对他们的好。　　 元素问来看了眼，又走了。　　 去内务堂，除去了他的弟子之名。　　 然后。　　 准备了许久的训斥与责备，再也用不上了，有点空落落的。　　 ……　　 刚好。　　 再过一个多月，便是中元节。　　 据说这一天，将亡人的姓名写在纸条上，放进花灯里，顺水漂去，便能助他早日转生。　　 ……　　 夜色茫茫，宗门内一片寂然。　　 人迹罕至的后山，元素问坐在溪边，掌中托着一盏小小的花灯，将写了姓名的纸慢慢塞进去。　　 却忍不住在心中念叨：下辈子别再做大逆不道的事了，天资和福缘应该还没用完吧……六道轮回，人身难得，好好修炼啊。　　 半晌，她将花灯轻轻放进溪水中，潺潺的水流载着它，迅速远去了。　　 花灯随水沉沉浮浮，元素问看着它，希望它能流得更远一些，不要侧翻，也不要突然熄灭……　　 一棵树后，一道修长人影隐匿了气息，默默看着佳人静寂，流水浮灯。　　 他在思考，该怎样出现，才不会吓她一跳？　　 花灯摇摇晃晃的，远去了。　　 元素问仍静静-坐在溪边。　　 夜色深处，突然有白色人影，悄无声息的踩着水波出现，掠到她近前。　　 元素问心神一凛的同时，微微一愣。　　 琅泉落在她咫尺之外，近得几乎要呼吸交-缠。　　 他低沉清冽的声音，轻轻道：“师姐，我回来了。”　　 元素问尚未回应，琅泉稍稍上前，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