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1章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年多。 容酉十三岁那年,小升初考试,他想要更靠近苏酒一点,想要跟苏酒上同一所中学。 他做到了。 江城一中的门槛对容酉来说也并不是很高,他只稍稍露出一点真本事就能考进去。 但要进江城一中,需要准备很多证明材料,容酉好不容易才凑齐所有资料,只要让容北昌签个字就行。 容酉想象着上了初中后能够每天看到苏酒,不仅仅是放学之后那点时间,他就高兴的不得了。 捏着证明材料原件复印件等东西进门的时候,容酉还想着若是碰上容北昌酗酒,他就先不把材料拿出来。 推开门,果然见容北昌一滩烂泥般躺在沙发上醉生梦死。 容酉悄悄走向自己房间。 然而他刚路过沙发时,容北昌忽然睁开眼,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干什么去?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去哪里鬼混了?!” “老子就知道,你和你那个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给老子过来!” 容酉双手背在身后将证明材料卷成纸筒,脚下后退一步,黑澈的双眸紧紧盯着对面的容北昌,摇头。 容北昌见状从沙发前绕过来,粗糙黝黑的面容因为醉酒染上一片红色。 “嘿!还敢造反!过来!别让老子说第三遍!” 容酉死死攥紧了身后的材料。 这些材料是他好不容易才弄齐全的,绝对不能给喝醉的容北昌! 他迅速后退一步就要往自己房间跑,后领却突然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 “小兔崽子!你要跑哪儿去?!这是什么?给老子拿过来!” 容北昌一把夺过证明材料,将容酉往地上随便一扔,展开纸筒便开始看。 容酉神色绷紧,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漆黑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容北昌的动作。 在他眼底的最深处,一抹期待一闪而逝。 万一……爸爸会为他的成绩感到骄傲呢? 然而—— “撕拉——” 刺耳的撕裂声传进容酉的耳朵里,顺着血液一路流到心脏,所过之处寸寸成冰。 “啊!!容北昌!!!” 尖利的叫声如同一把利剑刺穿人的耳膜。 容北昌将撕碎成片的纸张掷在地上,面目狰狞地抓住朝他拳打脚踢的容酉,怒火冲天:“敢喊老子的名字,老子看你今天是不想活了!还敢对老子动手!反了天了!” “上什么中学!也不看看老子供不供得起你!就你那点狗屁成绩,还读什么读?!跟老子搬砖去!” “你再动一下试试?我让你打!让你喊老子名字!让你上中学!成天花老子的钱还敢跟老子动手!惯的你!” 容酉浑身发抖地缩在地板上,容北昌的每一次怒骂,都能激起他身体条件反射的颤抖。 眼泪无声无息滑落,容酉在这一刻,恨极了自己的软弱无力!恨极了这个家!更加痛恨自己的父亲! 他为什么不去死! 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不,应该是拍门声。 砰砰砰地,激烈极了。 容北昌终于被拍门声拉去了注意力,摇摇晃晃走过去打开了门。 “干……干嘛?!” 因为醉酒说话有些大舌头,容北昌对着外面的人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 是隔壁的张大娘。 张大娘一看屋里这情形,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老容啊,你怎么又打孩子?!你说说你这个月都第几回了?再这么打下去酉酉还活不活了?” 一道小身影忽然推开容北昌,从门边上挤了出去,一瘸一拐却坚持跑下楼去,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张大娘喊了两声,没喊回来,只得又数落了容北昌几句,但容北昌处于醉酒状态,根本听不进去,退回家里“啪”一下就拍上了门。 张大娘吓了一跳,在楼道里唉声叹气好一会儿。 …… 容酉跑出小区后,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冰凉的夜风呼啸着地吹过他的身体,将他的衣服吹得紧紧贴在身上。 单薄的t恤衫勾勒出少年瘦削单薄的身体,如同一株在狂风中坚韧不拔的小草。 无边的孤独和迷茫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紧紧包裹住少年瘦小孱弱的身体,将他的身体撕扯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容酉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终于,他动了动,却是朝小区相反的方向。 容酉在苏酒家的小区门口缩了一整晚。 这个时候,只有离他的天使近一点,更近一点,他才不至于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 第二天,容酉回到家里之后,等了一天都没等到容北昌回来,反而等来了警察。 容北昌死了。 从工地的架子上坠落,当场毙命。 警察问了容酉很多问题,关于亲戚,关于他妈。 容酉一概说不知道。 最终警察联系上一个容酉的表叔。 容酉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表叔。 表叔赶来的时候,看到容酉便抱着他嚎啕大哭,说什么和容北昌兄弟情深。 容酉冷冷看着这个表叔,一双黑眸将表叔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容北昌在工地上高空坠落,属于工伤,工地要赔一大笔钱的,而容酉还是个小孩子,那这笔钱当然是容家长辈领走。 这时候就是比速度,谁先跟容酉攀上关系,这笔钱就是谁的。 容酉不想这笔钱便宜了容家那群人渣,但警察并不清楚容家内部情况,容酉又人微言轻。 但容酉让一个警察作证,带着他去银行以容酉的名义办了一张存折,把那笔钱都存进存折里。 但他没存死期,反而存了活期。 他一个小孩子,一个人还不能应付这个社会,必须得有一个监护人,即使这个监护人什么也不做。 表叔盯着那张存折,对容酉嘘寒问暖予取予求。 容酉让表叔带他去了一趟公安分局户政窗口。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是个面容和蔼的阿姨,看到容酉笑眯眯地问他有什么事。 容酉小脸紧绷,严肃又可爱。 “改名。” 阿姨愣了一下,看向容酉身后的容家表叔。 表叔点点头:“对,改名。” 阿姨:“好吧,证件材料都带来了吗?” 容酉将户口本等材料递了进去。 阿姨在电脑上操作一番,然后问容家表叔:“要改成什么名字?” 容表叔愣了一下,看向容酉。 容酉小脸淡漠,垂下长睫毛,说:“改成……容吾。” 阿姨愣住:“啊?无?哪个无?” 容酉抿了抿小嘴唇,微微别过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他的神色。 “上五下口的吾。” 阿姨:“噢,这个吾啊,为什么要改成这个吾呢?”这个名字真怪。 容酉沉默了一会儿,就在阿姨以为容酉不会回答的时候,小孩低低的声音响起。 “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我自己。” 阿姨心疼地看了窗口外的小孩一眼。 在电脑上将名字改了过来。 从这一刻,容酉,就成了容吾。 …… 容吾被表叔一家收养,表叔表婶家里有两个孩子,年纪都比容吾大。 表叔一家堂而皇之地占有了容吾的家,他原本的卧室也被表婶以表姐马上要高考,需要独立的空间而抢走,表哥又马上要上初三,参加中考,也堂而皇之占走了唯一的一间客卧。 原本属于容吾的家,如今却没有了他的位置。 容吾想了想,问表叔要了他们原本的家的钥匙。 容表叔原本的家在城郊靠近贫民窟一带的地方,是个极为破旧的屋子,只有两间能睡的房。 容表叔本来还不想给,但容吾一说公寓的房产继承人这事的时候,容表叔就很快同意了。 容吾独自一人去住贫民窟。 表叔表婶惦记着容吾手里的存折,变着法子向容吾要钱,但容吾不吃他们的,也不睡他们的,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借口,只能以“借”的名义向容吾要钱。 容吾当然不会给,表婶骂容吾小白眼狼,表叔则不知暗中来容吾的屋子里翻了多少次。 他们不知道的是,容吾根本没住他们的屋子。 容吾自己在江城一中的附近租了一间地下室,不用身份证什么的,一年的租费下来也不过四五千。 …… 容吾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跟苏酒分到一个班里。 他小心翼翼地坐在角落里,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用容北昌的老年机悄悄拍下苏酒的一颦一笑。 容吾还是每天放学就跟着苏酒去少年宫,他在外面等待的时间里就一套一套地做卷子,不仅做高年级的考试卷,还刷奥数题。 初一升初二那年,他已经自学完了初高中所有课程。 但容吾从未参与任何一场大型比赛,学完了所有课程,容吾就开始扫荡江城里的图书馆。 不管是什么书他都会看,图书馆里有电脑,给看书的人免费上网,不懂的他就上网查。 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在计算机方面的天赋。 初二上了一半,他就已经能自己做出软件,还通过网络建立了一个虚拟账户,把软件卖给了国内一家大型电子科技公司,大赚了一笔钱。 对方公司的技术人员跟踪他的痕迹,差点查到他的位置,容吾不得已干了一票后暂时收手。 那笔钱他用来买了一块地皮,正是后来他和苏酒同居的那栋公寓楼。 …… 容吾趴在桌上睡得迷迷糊糊时,听到从门口传来的清脆悦耳声音。 “你也看了这部小说?太好了!快过来我们坐一起聊吧!” “啊酒酒你也看了?我还以为只有我对小说感兴趣呢。” “怎么会?小说那么好看!我现在已经看了好几年的小说了,不过我爸妈不喜欢我看小说,我都是偷偷捂在被子里看,嘿嘿嘿。” “啊啊啊我也是!特别是八荒大大的小说!太好看了,我都追了好几部!” “嘿嘿,八荒大大的小说我早就看完了,最近连载的我也在追……” 容吾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小说?八荒大大? 苏酒喜欢看小说啊。 容吾心中暗暗地想,那他要不要试试写一本? 反正他也没事干。 这天回到地下室,容吾就用电脑查网络小说怎么写,查“八荒大大”是谁。 三个月后,容吾终于从苏酒的嘴里听到了“朝与暮”三个字。 “啊啊啊朝与暮大大的书你看了没有?就那本现在果果小说上超火的那本青春爱情小说,《川上青荇》!我的妈耶,爱死了!白川和荇子好甜啊!到底是什么神仙大大!” “对对对!你也看了?超好看!甜是甜,不过虐点也特别足,哭的我稀里哗啦的,虐死我了,现在想起来我的眼泪都能流出来。” “虽然有虐,但甜度也很高啊!白川真的好惨,特别可怜,那群人真的太坏了!” “就是!看到白川被爸爸家暴那段,哭的我一卷纸一卷纸得扔。” 容吾低着头,弱化着存在感,长发遮蔽下的白皙面容却泛上浅淡近乎于无的微笑。 真好,她很喜欢呢。 《川上青荇》完结之后,容吾升入了初三。 从苏酒的口味变化中,他写了第二部小说,《乐师》。 《乐师》是一部长篇古言小说,讲述了长乐公主和宫廷乐师宁辞之间的爱情故事。 他的新书总是迎合苏酒的口味,不管编辑劝他什么,他都不曾理会。 就这样度过了初中三年。 中考前,表叔表婶找到了学校,容吾知道他们是不想让他上高中,不过,容吾让他们等他中考结束。 中考时,容吾以全市第一的成绩升入江城一中高中部,就连校长都要保他,表叔表婶没办法,只得放弃。 不过,即使中考成绩十分优异,容吾平时依然十分低调。 高考那年,容吾再次爆发,只为自由选择自己想去的大学。 …… 容吾与苏酒的婚礼在江城一个有名的五星级酒店举办。 两人在一起后,容吾在苏酒的催促下,勉强交了很多朋友。 婚礼上,台下坐得满满当当,苏酒的七大姑八大姨都来了,容吾那边的亲戚却一个都没有,不过苏酒已经领着容吾回过家,苏家那边也知道了容吾的家庭情况,大家对容吾的遭遇都十分同情。 容吾将那枚闪闪发光的钻戒戴进苏酒的无名指上。 “酒酒。” 苏酒笑着吻住他。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