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无邪的女孩从那天起,眼里蒙上一层阴郁。知了躺在草丛里闻着泥土的气息,小黄牛沙沙吃着草。四周很安静,她抬起头天空很蓝,白纱般的云朵悬在头顶。 世界并没有因为她糟糕的心情而变得不美好。大仙说:这是她自己的坎,得自己过。 “小黄牛啊,小黄牛。我说我该怎么办?奶奶也跟着我遭罪,我不想她哭。” 小黄牛动动巴掌大的耳朵,舔舔她的手。跪下来,头挨着她的肩。它的眼神很纯净,明亮的像后山里的泉水。知了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就无声落下来。“我答应阿豪一起和他去旅游,带着奶奶。” 那片云很大,很柔,轻轻盖住整个山坡。远处田野一片青绿。裹着头巾的落落抱着孩子往山上走来。 “知了。我找你半天都不见影。”落落爬上山,呼呼喘着粗气。背过风头,挡着怀里的孩子。莽子说: “我来抱。” 落落不依,“我的孩子我抱。”落落打小就护犊子,当了母亲更是这样。 知了坐起来,问道:“你们怎么来了。这天多冷啊。” 落落笑道:“你看,你走哪儿我就能找到你。” “我奶奶告诉你的?” “才没有,我这么聪明能不知道?”知了把小桂放在腿上。小不点软软的还不能坐着。瞪着黑宝石的眼珠子,张着嘴朝她咿咿呀呀笑。 “多可爱的宝贝。还好我是你干妈。不然想抱你也只能看着。”魏桂这小子可认人,不喜欢的人碰也不能碰。不然又哭又闹。小花袄,小花鞋都是落落亲手织的。大概她提前见过孩子,所以穿上才这么合身。 “知了,我担心你。这些天我已经把牌馆关了。那些碎嘴听着让人烦。一张嘴就决定别人一生似的。日子终究是自己过的。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知了沉默,叹道:“我知道,一时间我也难接受。不管发没发生。在别人眼里,那就是事实。” “我们回家吧,天太冷。小黄也吃饱了。”两个女孩说笑着走下山。就像这许多年来,无论开心不开心都能找到对方。牵着手一路走回家。 那一刻她们彼此守护,相互慰藉,一路不曾离开。 “你怎么会这样?莫不是被陷害了?”忆香说。 “嗯。我愿意。除了这里我也不知道去哪。”愉悦摇头。 “你怎么可以这样?找到杀你的人,杀了他,我们回树林去。”忆香急了,拉着他就走走。 “我不走,树林里太冷了,孤零零的我呆腻了。” “你知道张道长为什么留下来吗?他就是想找个合适机会杀你。” “他不会杀我。” “你这么肯定?” “直觉。” “要真靠直觉,命都没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你做你的小山神不好吗?” “不好,太无聊。” “忆香。我喜欢她。就想和她待在一起。” 忆香不说话,眼眶红红的。 两人正说着,知了牵着小黄牛进屋。知了看着愉悦坐在柴垛上朝她笑,笑容很纯粹。就像见着让自己开心的人,嘴角便忍不住上扬。知了心里升起一股无名火,这火不知是自己内心的还是他带给自己的。拿着棍子把他打下来。 “你坐在这做什么?” “等你。” “滚回去!”知了火气更大了。 “可我被赶出来了啊。” “你爱去哪去哪。管我什么事?”知了连哄带赶将他扫地出门。 谢易笑道:“知了姐对丈夫温柔点,好歹是同床共枕的人了。” 忆香一个大嘴巴过去,谢易讨饶道:“姑奶奶轻些。脸疼。”知了也不管门外几人,碰一声锁上门。耳根子清净了,心里却乱如麻。灵堂前,秦奶奶低声祷告着:“保佑我家孙女夏知了平平安安,健康幸福度过此生。” “知了,奶奶想你活着,你怎么做选择,奶奶都尊重你。” 墙角下的野蔷薇开得正艳,手机里未接来电刷爆屏幕。知了眼里升起一股水雾。“奶奶,我心里有答案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以为可以彼此相伴到老。梦碎了,才发现再坚贞的誓言会被现实打败。她妥协了,终于拿起电话。 “阿豪,我不嫁了。” “知了,你在开玩笑的对不对?你只是生气了……我不相信。我知道你是爱我的。我们说好。等我毕业回来就结婚。”阿豪声音开始哽咽,颤抖着回应她。 “你应该听说了。我和愉悦在一起。” “为什么?” “我跟愉悦有了夫妻之实。我,爱他。等你回来,我把戒指还给你。” 阿豪的心碎了,连同手里的手机。知了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他不信这话是从知了嘴里说出来,可这是她的声音啊。 我们有了夫妻之实。我爱他。 十多年的感情抵不过几个月的浅淡之交。 她哭了。 他也哭了。 两个失落的人,隔着千里之外。望着浩瀚星空相对无眠。 翌日凌晨,知了打开院门,愉悦靠在台阶上,闭目鼾睡。没有烦恼的人真好。知了一脚将他踹醒。 “你是真想跟着我过?” 愉悦点头。 “那好,进来。” “进来啊。”知了提木偶似的把他拽进来。 “跟我在一起,你得干活。”知了冷漠的说。 愉悦站在院子里,知了不再对着他笑,眸子里升起一股幽怨。他弯腰抓着扫帚。 “知了,你生气了?” 知了没回答他,斧子用力一挥,木柴应声劈成两半,地上砸出一个洞来。愉悦挠挠头,不敢说话。 半夜,远门外站着一个人。声音憔悴,低声呢喃着:“知了,知了我回来了。”知了打开门。门外站着风尘仆仆的阿豪。她不知道他坐了多久车,赶了多久路。提着包,发丝凌乱,面容憔悴的少年抱住她那一刻。知了知道他耗尽了所有力气。 “知了,我见到你了。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对不对?他们说的都是假的,你亲口告诉我。你还爱我。” 知了红了眼眶,鼻子发酸。推开他,进屋拿出一个小盒子。那是他送给她的戒指。 “他们说的没错。是我对不起你。” “不,我回来不是要戒指的,你跟我走。我带你走!” 知了哭着推开他,“你冷静点,这是我家,我们去哪?” “一定是愉悦欺负你了。是他对不对。白眼狼,他为什么要出现,要出现在我们视线?为什么?” 阿豪哭着笑着,绝望的望着站在柴房门口的愉悦。“是你的出现拆散了我们!是你!”阿豪冲过去,一拳打在他脸上。愉悦也不躲,坐在地上摸摸嘴角。问道: “阿豪,你回来了?” “你还问!你还有脸问!”阿豪拳头雨点般砸在他身上。“我对你不好吗?我们家对你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 “阿豪别打了!”知了紧紧搂着他哭道:“外面的世界太大了。我就不去了。你带着你的梦替我出去看看可好?” “我带你走!知了跟我走!”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怪他,只是他恰好出现罢了。” 知了摇头,推开他,一步一步后退。一步便是天涯。从此君人是路人。她用力关上门,屋内她失声痛哭,屋外,阿豪身影如石雕。她哭了一夜,他站了一夜。 天亮了,这一切都结束了。 田埂间长着一颗一人高的柳树,枝条低垂,叶片银白,开着金黄小花。忆香和莽子拖着半车鱼,刚从村口开出一段,过了桥就遇见这棵树。忆香瞥一眼只觉胸口发慌。车胎发出吱吱声响。 “车漏气了。”莽子下车也发现了这棵树,一脸惊骇。“这怎么有棵树?什么时候出现的?生得如此奇怪?” 莽子正欲走近,树后露出张诡笑的人脸来。白衣白裤,花白长发披散着。“神婆!”他大叫一声,急忙后退。眨眼间,树和神婆都不见了。 “你看见了吗?刚刚那是神婆!” “我看见了。”忆香沉声回答。脸色也不好看。 “她不是被关着了?这么快就出来了?” “我的孩子!落落!”莽子扔下车,没命往家里跑。跑着跑着,脸上一热,血顺着眼角,鼻孔往外流。 “别跑了!莽子哥!你慢点!” “落落!落落!”莽子脱下外套,胡乱擦着,脚步不敢停歇。一直跑进家里。落落拿着奶瓶逗着摇篮里的孩子。眼前一黑,被人一把抱住。 “你们没事,没事就好!”莽子喘着气,红着眼眶抱着她。 “你怎么了?才出去小半天就想我们了?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莽子调整呼吸,捡起外套搂进怀里。笑道:“没事,车胎漏气了,我回来看看。” 落落抬起头,见他慌里慌张,脸上似乎有血迹。“你脸摔了?我看看。” 莽子转身就跑。“一点擦伤,不碍事。”等他赶到桥边,小货车连车带鱼滚进了河里。 “她是不是回来了?我的孩子还有落落怎么办?” 忆香说:“我不知道她出来没有。明天去监狱看看。” x市某女子监狱内,神婆发丝凌乱,本就瘦弱的身体又单薄了几分。凸出的颧骨,显得越发骇人。可这里没人怕她。她的脸上新伤添旧伤。她咬着牙坐在角落,其他人围坐在一起,没人愿意理会她。 “最可耻就是偷孩子,祸害婴儿。自己孩子死了,也不让人家有孩子。毒妇!” “呵,几年前,她收了个病秧子孩子做徒弟。结果被她折腾死了,硬说是病死的,警方拿不出证据来,便宜了她。这次未遂,还真是死性不改!” “人啊,越老越坏!害人精!” 神婆闭着眼,听着她们叫骂,偶尔弯着嘴角轻哼一声,嘲讽着盯着那群拉帮结派的狱友。 “这位老人还在吗?”忆香把照片递过去。狱警接过一看,他对这老人印象颇深。点头道: “在,这老人人老身子骨可不老。隔三差五的和一群老人打架。真是头疼。你们是她侄子女过来看她?好好劝劝她。整天戾气重得很。来,把表填了。” “不用了。我们就问问。”忆香摆手道。 “我们昨天看见的是幻觉?” 谁也没注意到那条小白蛇从忆香包里翻出来,顺着墙角钻进下水道。 神婆看着白蛇爬上床,化作一根拐杖躺在那,眼里笑意更深。拐杖到来,她的命运她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