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棠私厨回到夏家,已经晚上十点半光景,袁沅走进客厅却发现,童修丽坐立难安地在沙发前徘徊,一看到门开就冲过来,“阿沅,你总算回来了。” 她话音未落完,就听见清清脆脆的哐当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声音,给这个空荡荡的大别墅凭空添了一份诡异莫名的气氛。 袁沅难以置信地看着童修丽,“怎么了?” “克铭去应酬,现在还没回,哎可苓,可苓在房间里!”童修丽焦头烂额,指了指楼上。她今天从店里忙完回来,刚和夏钧、静阿姨一起吃过晚饭就听到楼上开始砸东西,从六点多断断续续砸到现在。 夏可苓屋子里能砸的估计都已经碎成一地。 袁沅握着她手臂,见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问她:“钧钧呢?” “我让静阿姨带出去遛弯了。” 袁沅也是无奈,这都十点多还在外面,“让王志跟着的吧?” “嗯嗯。”最近这段时间,王志和新来的司机晚上都轮班护着家里这几个人,童修丽自然不敢放儿子一个人和保姆出门。 “这不会出事儿吧?”袁沅虚问道。 两个女人一对视,都在仔细听楼上的动静,似乎这会儿又没响声。 “别不会真出事儿吧!”童修丽赤急白脸,“怎么办阿沅,克铭还不回来,我哪儿敢给她开门!” 袁沅扶着她,让她先定定心,看着手表时间,“估计快了,我去看看吧。” 两人前后脚往上走,童修丽是既怕听到里面的声音也怕听不到声音,“哎,这家,克铭不在,根本不成样子。” 夏可苓的房间在三楼,跟夏钧是一层,靠里面的主卧方向,童修丽比袁沅动作快,上去先听了听门,朝着她摇头,意思是听不到,她见袁沅薄唇一抿,直接上前敲了敲门。 “笃笃笃……” 没动静,本应该让童修丽问,但袁沅看她只是干着急估计是害怕居多,只能自己开口朝里问:“可苓,你还好吗?” “砰——” 巨大的砸门声让门外的两人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一步,袁沅扶着墙,心说,这门的质量也真是拔尖的好。 “要你来可怜我,袁沅,你算什么?” 夏可苓尖锐刺耳的嗓音就在门里,靠着门缝,外面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我不是来可怜你的。”袁沅好声好气地道,“大嫂担心你,怕你出事。” 确认里面的人没事,袁沅就想走,她不想插手,惹得一身嫌。 “可苓,阿沅跟我一起呢。”童修丽才开口道,“你身体怎么样?” “哼,怎么,平时待我这么亲热,这时候,帮我开个门你都不敢了?还要让她来看我的洋相!”夏可苓说话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像是体力不支,气息很不稳,但语气还是惯常的让人皱眉。 童修丽无话可说,她在这个家,怕夏克铭生气,也怕夏可苓不顾情面说这种刺耳的话。 她看了眼袁沅,眉下一双眼,沉沉如潭水,只能自己上赶着道:“可苓,你大哥快回来了。你要怎么样,还得跟你大哥说。” “啊啊啊啊啊啊!”门里面发出一连串的嘶哑的呐喊,极度崩溃。 袁沅拉了一把童修丽,“走吧,她不需要你可怜她。” 这声音像是落在铁皮屋顶的冰雹,一下子敲在夏可苓的心上。 紧接着是让童修丽吓得满脸惨白的话—— “袁沅,你算哪里来的一根葱?在夏家占了一个房间你以为你就可以改姓夏了?你忘了,你爸妈你亲弟弟都是我二哥撞死的,你还把夏家当你自己家了?” 这一串话说的慢极了,清晰极了,一字一句都振聋发聩。 童修丽整个人浑身发冷,从脚底下起了寒,拽着袁沅就要往外拖,但平时看似走路都轻巧的袁沅此刻像根铁钉一样钉在这地板上。 “你十岁进我们夏家,我多倒霉你知道吗?大哥给你腾了房间,按照我的房间式样装修,凭什么啊?我又不要跟你姐姐妹妹一家亲。” “最恶心的是,还要把我的衣服给你穿——就算是我穿剩下的又怎么样?我不想给你穿就是不想给你穿!” “你还是个瘸子,你知道你每次穿着我的裙子我都想什么吗?二哥怎么没把你一起撞死算了……” 童修丽感觉到袁沅脸上浮着一层冰,冷得叫人心里发寒,她在颤抖,完全不可控制地那种,但她仍然不动, 像暴风雨里的一只雨燕,电闪雷鸣、惊涛骇浪依旧顽固逆风而行。 “阿沅,我求求你了!走啊!”她压低了声音快哭似的说,用力搂住她的肩膀,要带走她。 袁沅眼眶明明通红,却强忍着对门里的夏可苓道:“我不知道,原来我这么惹你的恨,都已经让你诅咒去死的地步。” “诅咒吗?不算吧。”夏可苓虚弱地笑,“就是想一想,小时候,想得比较简单。” 轻飘飘地话,对她而言,就是偶尔的一个念头,“不过,你是惹我。我胖的时候,你偏偏瘦。我头发黄得像稻草,你头发黑漆漆的,你不知道我多嫉妒你——咳,还不是夏家把你将养得那么好。” “原来,那年,我的头发是你半夜跑进房间来剪的。” 袁沅踩钢丝一般,咬着后槽牙,似想把话说得轻巧点,但一出口就重得压塌了肩。 童修丽才看到她一颗眼泪,圆滚滚地从眼中滚落,顺着脸颊下巴往下淌,她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童修丽嫁进来的时候,记得袁沅刚上大学住校不经常回来,夏可苓还在上高中,住在家里每天司机接送。 碰面的时间也并不多,后来慢慢熟稔起来,袁沅成熟稳重,成了她在家里的朋友;夏可苓依旧是小公主,过去这几年也跟以前没差别,姑嫂俩一起最多就是买包买衣服看首饰逛街。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都没有从任何一个人甚至是静阿姨口中听说过两人过去的关系——她知道夏可苓看不上袁沅,埋怨她住在夏家,连带着痛恨袁沅长得比自己好看,总之怎么都不顺眼。 长期以来,童修丽都只当她小姑娘不成熟,喜欢嫉妒长相过人、比自己优秀的姐姐,但从不知原来积怨如此深厚,乃至于如今这些话淬了毒一样吐露出来,像一把匕首插在人的心坎上。 “是啊。不就是一把头发,瞧把你哭的。”夏可苓耻笑, “可是,你看,谁会告诉你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要是不说,你还不是照样不知道?” “外人,终究是外人呐。” 袁沅抹了一把眼泪,泪眼婆娑地看一眼童修丽,却忽然像从万丈泥沼中拔腿而出,“嫂子,我先回房间了。” 童修丽刚才巴不得她快走,现在看她透彻伤心的模样,又开始惴惴不安,“阿沅……” 楼下忽然有开门的动静。 “我没事。” 袁沅推开童修丽,第一次这么不留情面。 童修丽就跟在她背后下楼站在楼梯口子上,眼睁睁看着她背着自己,步履蹒跚,始终都没转过头,那孤零零的背影、一顿一步的动作,仿佛都像是悲情电影的慢镜头,一帧一帧地放着…… 童修丽看着袁沅推开门,然后背着手将门关上,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声不出,她的心跟这扇门一样,死死的关上了。 站在原地的童修丽想想刚才夏可苓的那几句话——换做是自己,她会怎么样? 她无可抑制的悲哀地想,夏可苓口中的外人,不也算上她自己吗? 看着那扇门,童修丽就像是海水退去后滞留在岸的一尾鱼,空气稀薄而致命。 后来发生了什么,童修丽不知道,夏克铭接手这事儿她就回了房间,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好也不敢将这件事告诉身边的丈夫。 挨在以前,童修丽总也会在睡前说一些袁沅和夏可苓的琐碎事情,她猛然意识到,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自己跟这个枕边人越走越远。 第二天,童修丽特别早起,她的店十点才开,也有人照应不需要经常去,基本不太和袁沅一起吃早饭,但今天她格外留意着袁沅的一举一动。 但等她下楼就看到餐厅饭桌边,袁沅和夏钧一起在吃早饭,两人各自一碗白粥配三碟小菜,一缕阳光从落地窗照射进来,落在他们的额上鬓角,两人都吃得挺开心。 “妈妈你怎么这么早啊。”夏钧先看到下楼梯的童修丽。 童修丽注意到袁沅也抬了下头,朝自己打了个招呼,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 童修丽心里咯噔咯噔的,没睡好引起的后遗症令她惶惑不安。 袁沅和夏钧一个赶着上班一个赶着上学,吃完都要走。 静阿姨每天临出门都要嘱咐袁沅和来接夏钧的王志:“开车要小心,宁可慢一点不要超车,超车么最危险了。” 等人走了,童修丽问在收拾碗碟的静阿姨:“阿姨,今天阿沅是不是怪怪的?” “啊?”静阿姨看她一眼,“没看出来,我看你倒是怪怪的,怎么起这么早?” “……” * 袁沅一早上忙着开会,倒也是平顺。 上司庄盾将袁沅拟的临时工工会可行性分析那份报告递还给她,“夏董说可行,给了2个月时间。我的想法是,既要做,就做到妥当。现在集团公司大了,下面的分公司、子公司、事业部、工厂有多家且分布在全国各地,临时工也是来自五湖四海,工种也是驳杂不一,因此你得多花费点心思进去。切记,不要厚此薄彼。” 袁沅点头,“谢谢庄总帮忙推进这件事。” 袁沅出去后,还没走到自己办公室,就被陈飞月大呼小叫地给喊住了:“沅姐,出事了!” 袁沅扶着墙站定,“怎么回事。” “程芳芳病情恶化,听分公司人事说送去的钱用了都不够了!” “怎么这么突然?” 这事儿不适合在走廊讨论,袁沅走进办公室让陈飞月进来。 “不知道啊。现在分公司的同事怕死了,万一程芳芳她弟弟带人去闹,他们根本管不住,最怕他们找媒体了——怎么办啊沅姐。” 陈飞月比自己惹了事儿还着急。 袁沅转瞬即逝的滑过程大力那张年轻又痞气十足的脸以及程芳芳惨白毫无血色的病容。 她沉吟许久,才道:“不要急,你先去打听清楚具体情况。” 袁沅看她,一副着急上火、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想毕竟人命关天,紧张难免,她随即道,“你等等,你去找谭非进来。” “好!” 这事儿陈飞月办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