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沅将童修丽送到所在酒店。 下车前,袁沅望着酒店奢华的大门问:“嫂子,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童修丽刚踩下去的脚缩回来, 认真地看着袁沅:“阿沅, 嫂子从来不想骗你。” 袁沅不知道她的意思是什么,愣神看着她,眼眸似蒙着一层水雾。 从童修丽的角度看过去,袁沅的半张脸都在灯光中,她拍了拍她的肩,“阿沅, 我当年走错了一步,步步错。” 她的声音太凄凉了,衣着光鲜、繁华秀丽的童修丽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疲倦不堪、满眼怠色的中年女人。 不久以前她似乎已经从哀怨中逆转, 似乎做了什么对的选择。没过几日,竟然又完全成了另一幅面孔。 人生如漫漫长河, 拐点之多, 之陡,真是叫旁观的人措手不及。 袁沅却终于有勇气问:“那天咖啡馆那个人——是钧钧的亲生爸爸吗?” 童修丽苦笑着点头。 “他这么多年都没结婚,说是在等我。” 这光景, 她将落在脸庞的长发拂到耳后, 一闪而逝的女人味之后是无限的为难,“好不容易到了新西兰, 结果……” 袁沅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正在此刻, 酒店里有人出来,正是那个格外高大的男人。 童修丽赶忙道:“阿沅,我先走了。谢谢你。我再想想办法。” 袁沅点头,见她踩下车,迎上了那男人展开的手臂。 她没有意愿欣赏爱侣之间的情态,匆匆驱动车子离去。 后视镜里,童修丽和那男人依旧站在门前,似乎在目送她缓缓开走,袁沅看了一眼又一眼,她想,其实她要问的那个问题无足轻重。 袁沅想到那天,童修丽对自己说,怀疑夏克铭是因为她母亲才收养的她,她眼神里的绝望是那么清晰,至少她爱过这个男人。 女人对一个男人的爱,本就不是长久的、单方面的付出,总要看得到回报,才可能永久的自我牺牲下去。 至少现在,童修丽已经从中抽身而出,如果没有夏钧这件事,或许她真的一走了之再也不回来了。 天空中飘起了小雨,为十二月的广城傍晚增添了一份寒意。 今天因为两次出门,很多事情都没办完,袁沅索性回到公司简单吃了个便饭,加班到九点半才下班回去。 她从地下车库将车开出去,不到两个红灯,她就觉得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故意在四车道的马路上开得特别缓慢,后面的车既不超也不鸣喇叭,而是依旧慢吞吞地跟着。 白色现代,一种很常见的车。 她回忆了下这辆车出现在视线里是什么时候,猛地想起好像从公司车库上来就一直在了。 一手把持着方向盘,一手从副驾驶的包里搜出手机,她想了下,拨个110。 再看一眼后面的车,她思考几秒,删掉110,找到刘权的手机号,随时准备呼出去。 或许是袁沅真的开太慢了,跟着的车也不耐烦,一个扭轮立刻跟她在直行道上并行。 前方是一个红灯,对方一直跟着她,直到她停下,才打开车窗,露出一张脸。 那车比袁沅的车矮几分,袁沅望过去看的清楚,是个男人,她似乎见过,随后对方抬起手臂做了一个砸东西的动作。 袁沅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吴德。 吴德指了指前方,双手比划做了个“停”的动作,等绿灯一亮,先开上前。 袁沅犹豫了几秒,将手机放在一边,踩下油门跟上去。 夜色朦胧,只剩灯光辉煌旖旎。 冬夜的行人都变得稀少,人行道上只剩下遛狗的跟夜跑的人。 袁沅正在迟疑间,对方将车停在了路口。 左右是超市、社区,倒是不僻静。 袁沅紧跟着停在白色车子的后面,刚拉起手刹就见对方推开车门走过来,敲她的副驾驶车门。 “你好,我吴德,夏可苓的朋友。有事找你。” 口气有点拽,但很直白。 袁沅将手机拽在手中,打开门锁让人上车。 “呵,不必这么小心。”吴德看她一副见了鬼的谨慎,“我是来问你,你知不知道夏可苓现在在哪?” 袁沅打量他,穿着运动套头衫,看上去像是二十八丨九岁,不年轻也不嫩,“你跟她没联系吗?” “你这不是屁话。”吴德靠在她车座上,自己调了调前后位置和上下距离,找到个舒服姿势再扭了扭身体,“你不知道吗?” “在夏东集团下面的一家医院,就在正康路那里。”袁沅明明白白地说。 “你最近见过吗?” 袁沅蹙眉,看着他,路灯照得两人的脸都半明半昧,不真实。 的确不真实,谁能想到有一天袁沅可以坐在车里跟吴德打交道。 “就前两天在医院见的。”不仅见面,还某种意义上大打出手,泼妇互撕了。 “你能想办法把我弄进去见见吗?” 吴德的这个要求说的,似乎跟袁沅是老朋友似的。 袁沅没回答,知道他是有求而来,她就好办了。 “我想问你个事。那个报纸,是谁让你丢给我的?” 这是最要紧的问题。 “夏可苓啊。” “她大概什么时候给你的。” “订婚前几天吧,我说他妈的定个屁婚,姓周的就是个垃圾。”吴德随口嗤道,“我怕你不知道,所以把夏克安跟姓周的新闻报纸一起扔你了。” “所以,夏可苓让你给我的其实只有一张——就是那个打印出来的文件?” “是啊。”吴德莫名地看她一眼,“怎么?” “为什么要给我?” “我怎么知道?”吴德道,“是我找不到她,才来找你的。” “夏可苓跟你说,如果她出了事,你就来找我?”袁沅被这逻辑深深地感动了——因为她觉得,根本不可能。 “不。”吴德望着窗外,“她是说万一她死了,让我找你。” “……” 袁沅目瞪口呆。 “什么狗屁新闻,反正你赶紧帮忙带我去看一眼人有事没事。妈的别真的死了,一天到晚脑子里装的是狗屎。”吴德骂骂咧咧地说。 “你们是什么关系?”袁沅消化了下他前一句话,又实在是看不透。 吴德不耐烦了,“你这个女人怎么事情这么多?” “我能带你去见夏可苓。”袁沅补了一句。 吴德呵一声,“我们认识很多年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一起吸毒,一起绑票?”袁沅讽刺道,“还真是两小无猜。” 吴德气息一顿,眼光立刻就变了,刚才那股子玩世不恭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意。“什么意思?” 袁沅随口问:“后来程大力去哪儿了你知道吗?” “我草,你他妈都知道程大力?!”吴德后背往车门边一转,整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袁沅。 狭小的空间瞬间就变得格外逼仄,气氛似乎一触即发。 “你还知道什么?啊?!”吴德像一头猎狗一样扑过来将袁沅的喉咙扣向车座。 地方太小,袁沅一来没地方躲,而来他动作反应实在是快,她根本顾不上避,直接被摁住了。 袁沅奋起用手肘往外推他的肩膀和前胸,“放……放开我!”喉咙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扣住,呼吸不畅、发音困难,袁沅死命地捞起手机砸他的头。 “咚咚咚!” 突然之间,两人之间的僵持被外面的声音打破了。 吴德力气一松,被袁沅用力往一边推开,她快速的拉下车窗,对着车外的好心人就是一阵强烈地咳嗽。 “你们干什么呢?大马路的,干什么好?年纪轻轻有伤风化。”一个大爷手里拿着类似于擀面杖大小的长棍子指着车里的两人道,“我从老远就看你们不正经了,要干事儿就找个僻静点儿的地方,妈的跑这儿来?这儿是居民区,你们忍一忍好吧?” 袁沅被这一番说辞惊得窘迫,趁着大爷还在,拿起手机对吴德厉声道:“下车,不然我报警了。” “我不下。”吴德耍赖皮也是好手,左手死拽着袁沅不让她下车,另一只手对着车外大爷挥挥,“您且走好,我们小两口打情骂俏,又没动真刀真枪,您就甭管了,三分钟就走,保证不办事儿。” “嘿,我说你们真行。你们这代人,迟早要完!”大爷舞着手里的棍子,指了指吴德,“赶紧走啊,不走我报警了。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啊!” “别挣扎了,我不碰你。”吴德松开手,拍拍自己裤腿,“我就纳了闷儿了,你怎么跟程大力搭上关系了?” 袁沅一边揉着自己的脖子,没理他,想了想道:“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等我找你。我也不太好见夏可苓。” 吴德见她脸色苍白,白皙的脖颈上有红红的指印,倒是没话说,“都怪我一时冲动,您大人大量,记得要帮帮我。” “我知道了,你电话留我一个。”袁沅将手机打开,斜视着他,“报吧。” 吴德报了一串数字,见她认真存了,下车将车门观赏,走之前弯腰对着车窗里的人道:“你也挺行的,都知道还能装傻充愣。” “滚。”袁沅怒道,猛地一个倒车,直接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