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几天下班后,袁沅循着陈飞月给的医院病房地址,摸到了程芳芳的病房。 一个病房三个床位,只有一张床上躺着人,似乎是睡着了。 袁沅走进去,看了下床位挂着的病人信息,确定是程芳芳,也许是她的脚步声有点沉重,吵醒了对方。 “你找谁?”程芳芳躺着有气无力地问,嘴唇干裂起皮,满脸沧容。 乳腺癌化疗是非常漫长与痛苦的进程,可以看得出她饱受折磨。 “公司让我过来了解情况,我是夏东集团的,我姓袁。”袁沅敞开了自己的身份,“你怎么一个人呆着?你家属呢?” “哦,出去买饭了。”程芳芳对公司没什么感情,加上之前闹钱的事情,也并不十分友善,加上是集团那边来的,感觉害怕是来做调查,到时候不给钱就更麻烦。 袁沅听得出她的抵触,她将手上拎的果篮放到床头柜。其实她今天特意穿了一身米色的休闲装,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能亲近人。 程芳芳看了眼她的动作,因在公司时间不久加上是隶属于工厂那边的临时工,她不认识袁沅,只上下扫了一眼,看她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的假肢是根金属器,心里有点怪怪的,“你坐这里吧。” 袁沅笑了下,“好的,谢谢。”见程芳芳要起来,她赶紧道,“我坐会儿就走,你不要动。” 程芳芳很吃力地点点头。 “是这样,集团公司已经在审批你的救助金,我这边是来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地方需要帮助的。”袁沅开诚布公地道,“公司这块挺重视的,还是希望你能够尽快好起来。” “重视就不会拖那么久了……”程芳芳叹气,她很清楚集团公司的大老板拍班子做决定,跟眼前这个小姑娘没关系,但还是忍不住抱怨。 病房里的灯光并没有都开着,她这一叹息,无形中给这个空间增加了一丝阴暗的气息。 袁沅点点头,“的确集团公司有时候办事很拖拖拉拉。” 程芳芳伸手无力地拍拍自己的腿,“我其实也不指着公司的钱了。公司那么大,要想出早就出了……” 这话不方便接,袁沅略过去问:“我是听分公司的同事说,你这边最近已经治疗过几次?” “那可不?我等着公司的钱,早就死透透的了。”程芳芳恨恨地道,“多亏我弟……” 袁沅点点头,“是这样,公司钱基本能批下来,但得了解下你的治疗进度跟大概每个阶段所需要的费用,才能做一个综合考量,你是在6月初刚做的化疗手术吗?” “不是说给我五万吗?”程芳芳一听公司又要考量这个考量那个,一着急问道。 袁沅立刻点头,“是的是的。所以跟你确认下治疗的进度,以及接下去的化疗安排。” “上一次手术是6月15号前后,下一次不晓得了,大概1-2个月要化疗,中间要检查要住院要观察的。”程芳芳慢慢吞吞地说,末了哀声道,“都是钱。” 袁沅看着她灰败的脸,听这吃力的说话声音,不知为何有种心生的恐惧感,潜意识蠢蠢欲动,她却想,没有充分证据证明程大力和绑架案的关系,她不该先下判断。 “姐!”人未到声先到,程大力手里提着汤汤水水地走进来,另一只手里拿着手机,走进病房看到一个陌生女人的背影,问程芳芳,“谁啊?” “集团公司的。” 袁沅缓缓地转过去,坐着看向与自己相隔不到两米远的程大力,他露在外面的花臂上以及他有一瞬间反应不过来的样子,和似乎惊愕的眼神,都看的清清楚楚。 “大力你来啦,快来帮我一把,我脚撑不住了。”门外一个扶着门框的中年胖女人穿着病号服,笑着大声喊他,应该是很熟悉的。 程大力神色相当艰难地看了眼袁沅,将买来的晚餐放在程芳芳病床上的移动饭桌上,跑过去弯腰背起那个胖女人,直接给背到病房最靠里面的那张床上。 “没事儿少走,万一摔了怎么办?”他口气略冲的说。 “知道了知道了。哎呀,还不是有大力你嘛。”中年胖女人笑呵呵地,她坐在床上搬了搬自己的屁股躺好,“哟这个妹子很漂亮啊,大力你女朋友啊?” “没事少乱说,不认识!” 程大力不痛快地回道,但显然并不是真的生气,那女人也没生气开始玩手机。 人像一个多棱体,有很多角也有很多线,最后组成许许多多的面。 但是了解得越多,就越失去了判断的准则。 就像此刻,袁沅不清楚追究下去是不是有意义。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吃晚饭,那我先回去。”袁沅不想坐在这里陷入纠结,她赶紧跟程芳芳道别,看都没看程大力一眼就走出去。 走出病房的那一瞬间,她才感觉自由,面对他们,仿佛有一个紧箍咒戴在头上,逼迫她做决定。 此刻她要决定什么? 她越走越快,恨不得从这个医院楼上飞下去。 “喂!” 袁沅已经下了楼梯,听到有人喊,不自觉地仰起头回过身往上看,只见程大力迎风站在楼梯上,高高地望下来,眼神里有一股少年气,眼睛在楼道灰白的灯光下也显得特别亮特别黑。 这一瞬间,似乎和那个带着江湖痞气的浪荡年轻人又完全区分开来,和在酒吧路见不平出手帮她、刚才弯腰背人的人相吻合。 程大力三步并作两步跳跃着下来,短发支棱着毛毛躁躁地蹦到袁沅面前,漆黑的眼眸瞪着她:“怎么是你!你是谁啊?” 袁沅让开一些,这个年轻人血气方刚,光站在她面前就觉得热力四射,她说:“我姓袁,代表夏东集团公司来看望一下你姐姐程芳芳。”她顿了顿,“上次在酒吧没来得及谢谢你。” “是吗?”程大力没理她最后一句,哼了一声,往前走一步,盯住她的脸,一双黑眸直直望进她眼里,“怕我们闹大吗?” 听到这,袁沅恢复沉着的声音,“公司已经在处理这件事,你不用多虑。我只是来了解下情况。” 她说完头也不回慢慢继续往前走,几步路就是出口。 袁沅感觉这几米远真的是有点漫长。 这具假肢是她新适应的,但还没有完全习惯,从后面看,走路有点一高一低,虽不明显但也足以让人去观察她的腿了。 程大力站在她身后,目送她一点一点离去,这么近的距离她居然走了这么久。 最后他咬了咬后槽牙,将一直紧紧握着的右手从兜里掏出来,伤已经痊愈,只是留下可笑的环状痕迹。 今年二十二岁的程大力,盯着那个慢吞吞的背影想,他完了。 他可能会一辈子都记得这个牙印,和刚才她被自己喊住之后,那回眸时的惊鸿一瞥。 * 袁沅几乎是逃着回到夏家的,将车停到车库她也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密闭的空间,使她感觉到了充分的安全感,她趴在方向盘上,闷着脑袋,想起了很多人说过的很多话。 一张张脸从自己眼前晃过,她觉得格外沉重。 “嗤——” 汽车刹车的声音突然响起,车前灯的光芒划过袁沅,她抬起眼睛,看到熟悉的银色尼桑停在不远处。 这是方镇平的车。 袁沅几乎条件反射地去看腕表的时间,八点三十多分,这么晚还要赶来,应该是极重要的事情。 袁沅没有关车灯,车内是亮着的。 方镇平上前敲开了车窗,平淡的五官有着平淡的神情:“怎么不上去?” 袁沅看着他,距离自己太近了,近得能看清楚他眼里诡异的光芒,“一会儿就上去。”她按车窗按钮想将窗关上,却被他伸手卡主,车窗遇到阻碍又落下去。 “你推荐的那个董云,不错。”方镇平道。 董云昨天来面试,面试结果良好,她已经从陈飞月那里了解到了,没想到方镇平这么快就已经切入对接。 “你好好干吧。” 方镇平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也许没多久,你就能高升到顶楼了。” 所谓的顶楼是总裁办,出入的都是夏东集团最核心的那部分人。 即便是门口坐着的秘书,也可能是未来某个分公司的总监、副总。 袁沅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什么意思?” “夏克铭身边能用的人不多了。” 方镇平像是很得意地笑了一下,看了一眼她这张不妆而艳的脸。 这是第一次,袁沅从他嘴里听到夏克铭三个字,而不是“夏董”。 袁沅看着他走远,车窗升回去,她在车里又呆了好一会儿才上去。 静阿姨还在厨房,袁沅没吃晚饭跟在静阿姨屁股后面看她弄了点剩菜剩饭,“好香啊。” “哎哟。香什么,都是剩下的。你怎么不早点说你回来吃?” 静阿姨拍她的手,将筷子递给她。 “小时候吃酱油拌饭也很香的呢。”袁沅随口道。 她没意识到自己说小时候的时候,静阿姨眼中那一抹快速闪过的怜悯。 静阿姨似乎没听到,“以后记得早点说,我给你留新鲜菜。” “晓得了。” 袁沅跟仓鼠似的边吃边道。 客厅那边,是哒哒哒走路的声音,静阿姨出去看了眼又回来,“方先生这么快走了啊。我刚想给你弄完吃的给他倒杯茶水喝喝。” “可能是有急事吧。” 袁沅将糖醋里脊挑着吃掉,扒了两口热饭,方镇平最近来夏家的频率很高,这意味着什么? 到了楼上准备洗漱,袁沅听到书房里有强压克制的说话声,她看了眼厨房方向,静阿姨在洗碗,其他地方也都没人,她提着胆子往书房靠近了两步。 “夏可苓,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吗?你这是找死,找死知道吗?” 咬牙切齿的声音里,还有一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大哥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呜呜呜呜呜呜……” “你不敢?你答应了我多少次要戒?” “呜呜呜呜呜呜……” 袁沅猛地一脚收回来,四下无人,她波澜不惊地回到自己房间,将房门关好。 作者有话要说:啊,感觉需要强调一下:女主不谈恋爱不搞暧昧,甚至拒绝暧昧 程大力:……我感觉我被针对了! 作者:没有没有,我针对的是我自己 程大力: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