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章补了一部分字数。这几天回家了，受到大量亲戚与小孩子的真实伤害，还有外面的鞭炮声与嗑瓜子声打牌声，人都要精神衰弱了。唉，不提了。祝大家过年和家人相处愉快。】 　　 那天吃完晚饭后，妈妈对龙子炎说：“你药还剩多少？够这段时间吃的不？” 　　 龙子炎说：“应该够吧。” 　　 妈妈说：“你确定没记错吗？那药我记得医生最多只能开半个月的量，你快拿下来看下，要是不够的话我们要计划好时间回去复诊开药才行。” 　　 这是妈妈头一回质疑他的记忆力，龙子炎感觉有点新奇，很想辩解说他哪有可能记错……但想了想最终还是收声，上去拿了药瓶下来。 　　 妈妈接过药瓶，和爸爸一起认真地看了一会，对龙子炎宣布：“好像是够的，那就先按原计划回家，如果你中间发现药不够吃了，随时告诉爸爸妈妈，知道了吗？” 　　 龙子炎点点头，妈妈把药瓶递回给他：“行了，赶紧吃完药回去写作业吧。”还亲自给他倒了杯热水。 　　 这时候他应该是要一次吃三颗了，龙子炎想，将药倒出来吞下。 　　 药的味道很不好。胶囊是难吃的，他没想到这个比胶囊更难吃。 　　 吞下去那一刻他意识到今天妈妈有些怪。无论是突然质疑他的记忆力，还是让他把药拿下来看，还是顺水推舟地让他当着他们的面吃药……全都指向一个目的。 　　 最终他也没有点破妈妈的动机：她应该是想亲自盯着他把药吃下去。 　　 他自己不介意病，不代表别人都应该不介意。 　　 有一个精神状态不好的儿子，会给爸爸妈妈也带来很大的压力吗？他想。 　　 扯出一个笑容，龙子炎说：“吃完了。” 　　 “乖，记得以后也要按时按量吃药，好吗？” 　　 爸爸妈妈都认真地看向他的眼睛。某种羞愧与悲哀漫上龙子炎的心头，他小声地说：“好，我知道了。” 　　 他没打算和父母说他的心态。 　　 最开始去医院的时候，龙子炎是真的抱着解决问题的想法去的，只是医生当时的态度过于平淡了，让他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疑问。 　　 什么检查都没做，光凭他的口述就觉得他有哪些毛病……这样出来的结果真的是可信的吗？ 　　 他真的病了吗？为什么他感觉到的那些“幻觉”会那么的真实？ 　　 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真的病了，会不会可能……确实是精神病，但是是其他种类呢？ 　　 而且那些药物的副作用看起来那么多，看似是治疗有自杀倾向的患者，但为什么在服用的初级阶段又会增加患者的自杀风险？真的靠谱吗？ 　　 无法否认的是，因为这些顾虑，他一开始真的没吃那些药。他觉得那有点扯淡。他需要寻找别的方法解决。 　　 可是直到后来他听到小雄说的话，才明白那些让他疑惑的事情背后的原因。 　　 医生不需要他再做检查，并非代表医生是庸医，只是因为他并不是新患者，而是复发。 　　 他一说状态不好爸妈就相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妈妈在诊室门口才把病历给他，也只不过不想让他再想起来这件事。 　　 过于固执、不相信他人、觉得别人都是要害自己，也是症状的一种。龙子炎想。 　　 他应该听话的，相信医生的专业性，相信父母不会害他。 　　 他既为自己的不信任感到羞愧，又为自己的情况感到悲哀。 　　 他并不打算把之前没吃药的事情和爸妈说，但接下来的药……该吃还是吃吧。 　　 不吃药的话，接下来还会怎么样呢？这次他又把什么实际存在的东西认成是那个恐怖的纸人了吗？是老板吗？ 　　 会不会小卖部其实并没有关门，老板就站在那个纸人的位置，一脸奇怪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大摇大摆走进来，什么都不买，又一副莫名被吓掉的蠢样子退出去？ 　　 然后老板就打电话给爸爸，说你的儿子好像脑子有点毛病？爸爸则只能帮他找补、跟老板解释，自己再小卖部跑一趟把东西给买回来？ 　　 之前在超市的时候，他哪怕产生幻觉，尚且还能买到妈妈要的东西回家，也没有把可乐买成老抽。 　　 可现在，那些幻觉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以至于他什么都做不了，再这么下去好像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他会变成医院里那些症状描述上的样子吗？或者说，他现在就正在变成那样吗？ 　　 龙子炎拿着药瓶上了楼。没吃的药被他保存在一个小纸包里，他握着纸包，默默地又拿出一粒药来放进嘴里。 　　 吃完药他感觉心里安稳了一点儿，拿出作业来做。 　　 最上面的草稿纸是今天上午写过小雄的作业的，被他嫌弃地丢到一边。 　　 但这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做起作业好像比平时慢了一些，注意力总是无法集中，思绪一直乱飘，想些鸡毛蒜皮的事儿，以至于过了两个小时，八点半的时候他才写到作文。 　　 雪上加霜的是那是中文作文，不是堆砌语法并且水字数就能完美通关的英语作文。 　　 他在作文格纸上草草写下《论失败》的标题，却有点看不进去。整个笔尖在草稿纸上胡乱游走。 　　 回过神的时候他看到那张纸，纸上布满繁复的图案。他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他画出来的。 　　 他苦中作乐地想，这玩意如果被别人看见，会不会觉得描述了精神病人复杂又错乱的精神状态，觉得恐怖又恶心？ 　　 但其实他只是无意识间信手画出来的……其中绝大部分是用以装饰的边缘图案，只有内里的核心是有意义的。 　　 画完那个边缘的图案他就回神了，失去画下去的动力，凝视着图案，他在上面打了个叉。 　　 随便地将那精细的图案给破坏掉，他重又翻开作业。 　　 作业是老师布置的，如果想要有好的成绩就要按时完成作业。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大家都这么说。虽然他也很厉害了，不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能骄傲。骄傲使人退步，退步带来失败。失败……很可怕。不能失败，绝不能出现失败的结果。 　　 可为什么不能出现失败的结果。谁能保证自己这辈子不做错任何一件事？看成败，人生豪迈，失败了就从头再来，虽然他不能出现失败的结果。 　　 为什么不能出现失败的结果。爸爸妈妈对他很好，就算他以后高考失利或者现在给他们添麻烦，他们也还是会把他当儿子。但正因为背负着这样的人的期望，所以不能出现失败的结果。 　　 ……不能……失败……？ 　　 他现在 　　 是一个失败的人吗 　　 他再次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已经又发了很久的呆。他在干什么？他在想什么？为什么他这么久都不写作业？他的视线凝固又落在某一处，就像小时候总是会看着什么东西发呆，连嘴里的饭都忘记吃。 　　 这次他注视的东西不是饭，是药瓶。 　　 不良反应 　　 嗜睡 　　 镇静 　　 头晕 　　 头痛 　　 震颤 　　 口干 　　 视觉障碍等 　　 用药过量可致 　　 意识状态改变 　　 谵妄 　　 ……？ 　　 他听到自己过快的心跳声。不知道又是这样呆滞了多久，他终于伸出手去想要把窗推开。太闷了，需要透一下气，不然头很晕，他站起来向窗户伸出手，因为一时的晕眩而不由得踉跄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是脚步声。 　　 有人在走路。但和之前又不一样，没有别的什么杂声了，那只是脚步声而已，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格外清晰。 　　 脚步声不是很重，龙子炎一时分不清它是来自二层还是处于别的什么位置。 　　 那声音拖沓又含糊，不如说那更像是在拖着脚后跟走路。一般情况下走路不会出现这样的声音，除非那个人的腿脚不太灵便，或者脚上拖着什么沉重的让他抬不起脚的东西。 　　 或者那根本就不是…… 　　 嘶啦，嘶啦，嘶啦。 　　 拖动，拖动，拖动。 　　 脚步声停在某处。 　　 门把手压下，打开，关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声音传来，门重新打开，脚步声重新出现。 　　 嘶啦，嘶啦，嘶啦。 　　 走动，走动，走动。 　　 脚步声清晰地停在近处。 　　 直到距离拉得这么近，龙子炎才意识到，发出声音的东西不在楼顶也不在一楼。 　　 而是在二楼。 　　 就在走廊里。 　　 说得更具体一点，他的房门外面。 　　 可那是谁？是奶奶吗？如果是奶奶的话，怎么可能会没有开灯的声音？奶奶年纪大了，绝对不会夜里摸黑上楼的，否则她也不会宁可住在相对较为潮湿的一楼，弄得自己总是关节痛。 　　 龙子炎感觉到一丝口渴。水壶和水杯就在他旁边，他却抬不起手去倒，因为心里知道，倒水的话一定会发出声音。 　　 他先前也没有反锁房门。一旦里面有什么声音，来人势必会进来。 　　 龙子炎不太确定，他的目光困惑地游移。而目光之后他的灵魂，仿佛被纷乱的思绪分为互相矛盾的三半。 　　 第一部分在跟他说快去找椅子顶上门，外面那太不合理了，绝不会是奶奶。说不定是小偷或者强盗，来自过去的游魂，来自山川来自草原来自燕境无人的小村庄，要取他的命。 　　 直觉。相信直觉。直觉与恐惧会救他的命。 　　 第二部分在跟他说那还能是谁，肯定是奶奶。这是她住了这么多年的家，十分熟悉，摸黑走路也很正常。农村经常停电的，难道停电了她就两眼一抹黑，哪儿都去不了了？ 　　 他应该开门，再把灯打开免得奶奶摔倒，明天再和爸妈聊一聊，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真的是阿尔兹海默症前兆，那就该治治。 　　 这样他就会知道，并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幻觉。确实他是真的病了，但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他不应该给自己这么大压力的。 　　 第三部分在跟他说，如果那是奶奶，那更糟糕。那很奇怪，奶奶是异常。 　　 不要出声，不要喘气，连眼睛都不要眨，不要让门外那东西感觉到他的存在。 　　 藏好自己。 　　 别让她进来。千万别让她进来。 　　 ——活下去 　　 龙子炎想。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屏住呼吸。直到心脏因为缺氧而砰砰地跳起来，已经透不过气了，又转而变非常微弱而平缓的腹式呼吸。 　　 他以此控制着自己发出的一切声音，在如豆的灯光中，少年与黑暗中的未知，无声地对峙。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是无限长的时间。龙子炎从几乎是发呆的姿势里又清醒过来。 　　 这么呆着殊无意义，他想。他不太确定门外的那位是否已经悄然无声地退走了，但如果没有，如果它在等他出现？他不可能一辈子龟缩在这个安全的小房间里。 　　 再说了，难道他以为安全的地方，就一定是安全的吗？ 　　 会不会有可能一切仍然只是幻觉？ 　　 龙子炎握紧拳头。 　　 他向外走，保持着他能做到的最轻的动作向外走，双脚贴在地面几乎是滑行地移动。 　　 手掌握上门把手的时候，他想——会不会此刻也有另一只手，在门的那一侧与他对峙。 　　 黑夜里冰凉的金属质感，是因为隔着门温度传不过来，还是因为那人的身体本来也没有温度……？ 　　 他扭开门。 　　 房间里的白光艰难地渗透进走廊上黏稠的黑暗。 　　 少年面前，空无一物。 　　 （作者注：此副本的精神状态相关描写仅基于作者已知的看病经历，对部分药物与检查过程的描述基于作者认知，只能保证不是瞎编，不可能覆盖所有人遇到的情况。） 　　 （注2：氯氮平服用后约2.5小时血药浓度到达峰值，基本也就是2.5小时后药效到达峰值。差不多就是龙子炎饭后写到作文的时间。但药物漏服不能机械地通过多服药来补上疗效，他的做法是错误的，属于瞎搞。服药请遵医嘱，不要因为慌了神就乱吃。） 　　 （注3：一般不会只有氯氮平一种药物，为了简化去掉了几种药物。后续可能会出现部分药效杂糅在一起的结果，不再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