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师傅亲自负责将第一批走出处州销售的绿曲醇运到婺州进行交货,而在他回来的时候,不仅带回了绿曲醇在婺州首卖畅销的好消息,还带回来了一个人——谈建。 原来,谈建接到了秦刚来信之后,赵五专门派了两名神居兵护送他,一路快速南下赶到了婺州,正在码头上寻找可以继续前往处州的船只时,便遇上了朱师傅。 而之所以需要有两名神居兵的护送,是因为赵五听说秦刚这里需要用钱,一下子就让谈建带过去了约十万贯的钱,并让他带话转告,说水寨目前的香水极其畅销,只是限于去年冬天挖的冰窖有限,产量无法继续提高。待今年入冬后扩大冰窖,明年就可以把它销往京城了。所以,水寨这边短时间并不会缺钱。 赵五考虑得非常周到,这十万贯钱,他担心全部是盐茶引的话,在处州会不容易出手兑换,于是其中有三万贯,直接用的就是金银锭,装满了一只箱子,还有四万贯,是扬州大钱庄的银票,剩下的才是盐茶引。 此时,对于监处州酒税的秦观来说,这里的主要工作实际上都由秦刚帮他都打理完了,今年的酒税都已经在翻倍之后全额预缴,剩下来的一些市集上的贩卖山货与鱼虾等物的商税,也就象征性地稍微收一些,使得处州百姓更是觉得这位新来的秦税监是格外地和蔼可亲。 在处州人的印象中,至少这州城里的税收从来没有像今年这样地宽松过,而市集上的繁盛更是远远地强于往年。 他们也从来没有见过历往的税监老爷会像今年的这位秦官人那样,时不时地出现在城中各处的酒楼、山寺、甚至是船坊,与一众文人雅士共同饮酒赋诗、风花雪月。 所有人都是善于总结规律的,但是绝大多数人又是不会去细思这些规律之间的实质合理性。 比如说,有人连续多次在出门前向家里的某个石墩许愿好天气之后发现,之后出行的天气果然都是非常良好且办事顺利,那么他就会笃信这只石墩子里面,一定是寄托了某种可以左右天气好坏的神灵。 处州城内的百姓如今就已经相信,只要是这位监酒税的秦学士喝酒的次数增多、诗赋的作品不断问世,那就意味着他们的日子也就越来越好。 而有时一旦遇上天气欠佳,或者是秦观一时慵懒不太想出门时,街头就会开始议论:秦学士怎么不出来喝酒了?一定是张知州在偷懒了吧! 言语传到张康国的耳朵里后,简直就要让他气得要吐出一大口的老血来。 作为一州之主官,哪怕是处州这样的偏僻之地,依旧还是有着繁重琐碎的各种事务,比不得这监酒税的工作清闲不说,自己为了接下来衙门里的诸多用度,正在全州各地使尽浑身解数地搞钱,结果却还被百姓们说成是个偷懒的知州,着实是郁闷之极。 只是,作为一州的监酒税,秦观的工作业绩的确是完得得极其优秀,而增收的这一大笔钱,一半用在了吏员们的身上,一半用了州城百姓的身上,这个便宜的好人,袁毂帮着自己与留下来的秦观做得是极其地到位。 今天的秦学士就作了一首《点绛唇·桃源》【详见本章末注】: 醉漾轻舟,信流引到花深处。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 烟水茫茫,千里斜阳暮。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 除了酒楼与瓦舍的歌女如获至宝似地抄回传唱之外,但凡胸中有点墨水的市民,都会故作风雅地背上几句,再对身边人道:“山无数,乱红如雨,不记来时路。好词好句啊!什么?你问是什么意思?哎呀!秦学士的这种意境,岂是你我这等人可以揣测得了的?” 这样的诗词传到了张康国的耳朵里,不由地愈加忿恨了几分,恶狠狠地说道:“记上,都给我记上。还有前段时间这厮写的甚么‘偶来老僧煎敬茗粥’、‘来与弥陀共一龛’那些,一字不落地都给我抄来记上。我现在就给章相公写奏章,只要朝廷给我年底退税兜底,我就不会轻饶了这个浪荡之徒。” 张康国现在敢于开始将秦观的情况写了密报,一半的底气是来自于他之前一段时间借成立州剑器监的机会狠狠捞了一大笔钱。 那些一个个被他虚拟中的剑器监强行列入名字的铸剑匠人们,在明知前面是虎穴狼窝的前提下,都只能选择是变卖家财、捧着足额的免役钱一个个地赎回了自己的人身自由。 最终,州里剑器监虽然并没有能够建起来,但是张知州的腰包却已经足足地鼓了起来。 其实,如果是足够将这些钱纳入到州库里,张康国已经是不再担心秦刚到了年底要求退税的事情了。但是张康国的思路却是:通过剑器监敛财的主意是自己想出来的,也是自己费心费力去做成了,凭什么要全额缴入州库,自然是自己拿个大头,辛苦卖命的手下拿个中头,最后象征性地缴个小头到库里。 而至于秦观掌管监酒税,所带来的年底退税的风险,这个必须要由朝廷来给他托底的。 就在张康国关在家里起草小报告、顺便计算他的小算盘的时候,谈建开始接手了山哈部落那边的整个酒业生意。 虽然大宋的酒禁政策是以各个州为区域范围,原则上处州的酒是不能跨地区卖到其它州的,但一是由于之前袁毂提前与周围边各州打过了招呼,二也的确是绿曲醇过于独特与诱人。而且因为这种酒的利润丰厚,秦刚不在意在处州缴过一次酒税之后,再到销售地以当地酒的名义再多缴一次税,既然有正规的酒税可收,哪个州城会对秦刚的美酒说拒绝呢? 在此之前,处州与外界的联系不多,婺江上的船只非常有限。而自从秦刚到来了之后,尤其是这绿曲醇的外销开始后,每天开始就有了处州的酒水外运,以及更加丰富多彩的外地商品的大量回运。 来往的船只与货物的增多,自然便引起了某些关注的目光。 其实在最早秦刚陪秦观来处州上任的路上,在前面派出的斥候前哨,就曾偶尔遇见过一些可疑的身影,这些都是隐藏于各处山中的山匪。 两浙路的名称起于唐,实际上是以钱塘江为界,其西北为浙西,多为传统的吴地,水网密布,经济发达,而东南为浙东,为昔日的越地,多山地,自然条件不佳,也较多有山越人分布,民风强悍,遇贪官暴敛之时,便会有人逃入山林为匪。 只是这些匪徒多为零散聚集,主要原因就是,小股的匪徒不受官府重视,就不太会被官兵去围剿。而且较少的人在大山里也容易存活,平时可以借助于山间物产解决温饱,遇上不好的时候才外出劫掠一点,也基本上算是一个可以在大山里生存下来的基本原则。 正因为如此,当他们遇上了像秦刚这样的队伍,前有专业的斥候侦察开道,后有装备齐全的护卫防护,一般都会选择主动避让,以免引来杀身之祸。 从处州的运酒船队开始常规跑线路之后,也曾有过好几支的小股匪徒来盯过,但在看到了船队前后的护卫的数量与其装备之后,陆续地都退了回去。 但是禁不住这支船队开始跑得越来越勤,除了运出的酒,又开始有了各种外购的货物运回。最关键的是,船队运出去的绿曲醇在外面卖出了名气,高昂的售价,即意味着每一船酒都将会是一笔不小的财富,这个利益开始让人按捺不住了。 “驷哥。”五中队队长李二铁走到站在船头的赵驷面前说道,“最近经过这段路时,两边山上来盯着我们的眼睛可是多了不少了。” “嗯,有没有派兄弟去摸过底?” “摸过了,两边山上都没有固定哨,只有踩盘子留下的痕迹。” “嗯,咱们这趟是回去,估计他们动手的可能性不大,正好仔细看看,如果要动手,他们可能会选在哪里?”赵驷冷静地安排着,“下回出货,护卫人员加一倍,但是增加的人都坐在船舱里,外面不要看出有任何变化。你们也算是训练了这么长的时间,正好可以检验一下你们的作用与价值。” 这一个月来,在山哈部落这里,不仅绿曲兵的练兵进展迅速,宗家父子那里的兵器锻造更是成果显着。 经过赵驷等人的试用,最终给绿曲兵固定了标准装备:每人配备一杆二尺精铁枪头的木柄长枪,再一柄镔铁大刀,随身两柄精铁短匕首。此外还有一面覆铁木盾。 而训练的课目也就围绕着这些武器来进行。三人的小队进行鸳鸯小阵训练,然后就是一个中队里的九个人在一起,进行鸳鸯中阵的训练。 总共六个中队,原本是每次派一队随船,其余五队在家训练。 眼下一是训练项目基本完成,二是最近运货沿途风险开始升级,于是按赵驷的安排,每天安排两队人上船,外面看起来还是一队护卫,但另一队人员都隐藏于船舱中。 而这些完成训练里的新兵们则一个个非常地兴奋,就等着哪支不知趣的山匪送上门来给他们练手呢。 果然,就在增加的护卫人手后的第三趟的路上,山匪们不出意外地出现了。 船只在经过处州与婺州交界处,有一段河道的河面突然变窄,借助于两岸伸向河中的藤蔓或树枝,如果有人埋伏在这里,便可以毫不费力地跳到船上发动袭击。 所以,这段河道,一直被护船的绿曲兵们划入高度警戒区域。 而今天,也正是在这段河道出了问题。 此行一共三艘船,在第一只船刚通过后,两岸就突然出现了二十几人的身影,直接跳上了第二艘船,紧接着岸上陆续再蹿出更多的人,开始计划往第三艘船上跳。 山匪们还是有一定的策略的,放过了第一艘,主攻第二三艘,这是放任第一艘可以逃跑,从而分化了护卫力量,并可以集中自己的力量去拦下后面的两艘船,按照他们之前的反复打探,就算是能劫下后面的两船货,这一趟的获利也可算得上是足够的丰厚了。 当然,机会是存在的,只是能否获得还必须要看自己的实力的。 护卫这趟的恰好是李二铁带的一队人在船舱里,他们其实是进入这一段河道前,就已经发觉了两岸的不寻常动静。当山匪出现并跳上第二艘船时,第一艘船早已快速下锚停在了河道中间,后面的船工也相应落锚停船,三艘船立即就首尾相连地停靠在了一起。 跳上后面两艘船的山匪,还没站稳,就连续感受到了船身的两次大的震动,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三只船的船舱里迅速冲出了一倍的人手。 虽然山匪的总体人数仍然占据优势,但仍是被新增的对手吓慌了手脚。 在婺江里的货船并不大,甲板上的空间有限,绿曲兵便三人一组,结成鸳鸯小阵,迅速上前,中间长枪、两边盾牌加短刀,上来就直取对手。 船面狭窄,正面根本无从躲避,反应慢一点的山匪,直接就被长枪扎倒,有反应过来有点身手的,能躲开长枪枪头而欺身上前的,却立即被两边的短刀斩落船下。 值得一提的是,两边兵器经历了咣咣数响的相交之后,山匪手中的武器,不是枪杆被削断、就是刀刃缺了口,甚至还有一人的长刀过旧,竟直接被砍断一截,这轮交锋之后,已有三四人吓得丢下兵器,跳河逃生。 河面船上发生的这一切,就在刀光剑影中没有经过几个呼吸,就当第二批山匪成功地再次跳到船上时,发现前面的第一批人,要么横七竖八地死伤在船板上,要么掉入河中不知生死,四面却是闪亮点滴着鲜血的刀刃枪尖直直地对准着他们。 这是怎么一回事? 后面上来的匪众顿觉眼前发黑、脚底发软,来之前不是说好的吗?第一批跳上船的人负责斩杀扫清船面的护卫,并控制好船只,然后他们这些人跳上来的任务,就只是开始直取船仓,验收货物么? 毫无准备的他们,反应快的,迅速就丢下手中的武器,跪下来乞求饶命,而反应木讷的,一个个地如第一批人那样,干净利落地被刀枪放倒。 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这场所谓的河上反劫货战便宣告完全结束。 绿曲兵首战告捷,以零兵损的代价,全歼半路设伏的山匪四十余人,其中当场击毙二十六人,击伤十人,对方直接投降了十几个人。 由于船只还需要立即赶着去送货,李二铁看看也没办法绑着这么多的俘虏继续出了,于是他们便简单甄别了一下,绑了三个小头领留着审问之外,将剩下来投降的人以及伤员都扒完了身上了衣物,仅给他们剩一条短裤,就统统赶上了岸,任其自谋生路去了。 然后,三艘船收拾了一下甲板,冲洗干净了船板上的血迹之后,继续向婺州进发。 在船上,李二铁熟练地应用了分开审讯的方法。 由于提前声明,一旦三人的口供有对不上的地方,就会把他们一齐砍断了手脚扔下河去。所以在三条船上分开审讯的三人全都老老实实地把情况交待了个底朝天。 原来,他们这次来了这么多人,居然是纠集了栝苍山中最大的五支山匪的联合行动,出兵最多的当属铁壁山山寨一支。 这次若不是李二铁需要去婺州运货,没法带着这么多的俘虏进州城,这批四十多人就算是全军覆没了。 但即便是如此,死了一半以上,头目都被抓着,回去的十几人大半以上都是伤员,也不知能不能挺回家里,也算是元气大伤了。 李二铁带着三名俘虏与完美的战果,骄傲地回到了部落驻地复命。 从船上下来的这批新兵,也算是首次经历了实战的演练,尽管其中有些人是初次见血并亲手了结了对手的性命,在回程的路上,回想起来,手脚都会不由自主地颤抖。但是到了下船的时刻,却以极度骄傲的凯旋归来姿态,一路押着俘虏回到营中。 接下来的时间里,便是他们的这两组人趾高气扬地向其他士兵吹嘘自己光荣战绩的时光。 注:《点绛唇·桃源》一词,有人认为该词是秦观再贬郴州后,写的正是被称为“桃源”的苏仙岒之景,也有人根据这首词中的轻松、脱俗、豁达的情绪,判断为刚到处州后,生活稳定下来时期的作品。本章取后一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