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西北这一边。 胡衍说服了陕西各地的行商代表,为童贯提供出兵青唐的军资后勤保障,这一做法也得到了秦刚的认同与赞赏。 青唐城的重要性,早在童贯于高邮向他请教的时候,秦刚就已经指出过: 大宋经济强盛、市场繁荣、商贸发达,但是支撑汉唐盛世的丝绸之路正道——河西走廊,却被西夏人紧紧攥在手中。鼠目寸光的党项人,只知道走这条道的商人能够挣钱,便肆无忌惮地对来往之人课以重税,层层盘剥,从而犯下了杀鸡取卵的重错,却令这条商路从此沉沦。 而在一时无法解决西夏的情况下,通过突然出兵并拿下青唐城,这便是让大宋另外打通了一条与西域建立起政治、经济与文化交流的次选通道。 最关键的价值还在于,青唐城的收复,可以在军事上,使得大宋可以进一步震慑西夏国内的主战派,并在战略上形成对于西夏的左右夹击的有利形势。 而眼下,正是解决青唐问题的最佳时期: 宋夏之间的短暂和平,既是大宋西北地区休养生息的良好机会,同样也是西夏这个野心不减的西北草狼恢复实力的机会。早动手,西夏人就越是来不及有所反应,从而只能坐视大宋完成西北地区的重新布局。 在之前,一直主张对吐蕃人开战的孙路、王赡先后被调离,看起来,似乎显示着大宋朝廷并不想在西北地区强化军事倾向,偏重于和平安定的态度。其实这不过是赵煦想在表面上故意迷惑对手的花招罢了。因为对于大宋而言,真的要开战,并非也就只有这两三人好用罢了。 吐蕃人只是知道熙河路新调来了一个不谙军事的经略安抚使,还换来了一个资历并不够深的兵马都监赵驷,却并没有人去多花一点心思,了解一下这个赵都监最近几年的战事结果,更没有人意识到,他可是一个比那口头上天天想要夺了青唐城的王赡还要危险一百倍的武将。 更何况,熙河路还一直蛰伏着一个坚定开边志向的边境名将:王厚。之前的朝堂斗争阴差阳错地让他转任了文臣,可是在大宋重文轻武的大环境下,他目前的差遣,反而比其他人更具备了统领一方大军的资格。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此时的青唐唃厮啰家族内部,都是忙于各种的内乱与权力争斗。 首任赞普欺南陵温死后,继任者是其第三子董毡,而董毡却因为没有儿子,死后便让养子阿里骨继位。 阿里骨自身威信不低,他活着的时候,尚还能镇得住底下的各个部落,但是等到他死后,再传位给自己的儿子瞎征时,便有不少部落的首领开始站出来,质疑瞎征继位权的合理性: 因为吐蕃人向来尊崇贵族的出身,唃厮啰本意就是指佛的儿子,而瞎征的父亲阿里骨并非董毡的亲生儿子。于是有人便提出,应该把赞普之位还给真正的唃厮啰家族之人,比如,当年欺南陵温的哥哥札实庸龙的孙子溪巴温,他就比较合适。 于是,不同派别的支持者,开始了激烈的斗争,甚至是直接的军事行动。 唃厮啰的内部争斗,便是给予大宋为此出兵的最好借口。 于是,元符元年八月,原通直郎、勾当熙河路公事王厚自已申请重新转任回武职,便由原先正八品的通直郎转为从七品的西上合门副使、知河州,并加任了一个洮西安抚使。 这个洮西安抚使十分有意思,看官职之意,应该是处理河州及以西的军务治安事务。虽然从眼前来看,并没有从熙河路中再分出新的一路出来的条件,但是从此战的战略目标来看,要是能够一举攻下计划之中的青唐之地,新增的诸州,的确便是具备了新建一个洮西路经略安抚使司的可能性。 当然,更现实的作用,就是眼前至少是给了暂任这一职务的王厚,有了相对独立的领军指挥决策权。 随即,组建了征西军,并由王厚任征西军正统军; 东染院副使、熙河路兵马都监赵驷,授为洮西兵马钤辖,为征西军副统军; 陕西六路走马承受童贯,为征西军监军; 另征西军旗下还纳入了此时正在熙河路的第六将王吉,第八将魏钊、第十二将刘仲武等将。 这第几将的排列,一般在作战时也是作为各位将领的出兵上阵的顺序,所以数字越小,上阵越早。 也就是说,在理论上,第一将战死后,才会遣第二将上阵,所以主帅越器重的大将,他的数字就越大,其能力与战力也是越强。这次的第十二将刘仲武,也是在泾原路章楶麾下曾屡立战功的猛将。 而且这些将领还有一个共性,就是都是当年渭州演武堂里的优秀“毕业生”,身上都会带着非常浓烈显着的“秦校长”的烙印。 进攻青唐,第一个挑战是双方士兵战斗力的对比。 印象中吐蕃兵总是凶悍异常,实际并不然。而产生此印象的原因,其实只是要在高原地区作战,来自于平原的普通宋兵会出现缺氧症状,而久居高原的吐蕃士兵却没有影响。 秦刚在高邮时,给童贯的建议就是尽量争取在八月份的时候开战,此时是一年中高原地区氧气含量最足的时候,对于宋兵的影响最小,同时参战军队,尽量选择熙州、河州本地的的士兵、尤其是蕃兵为主,就可以克服这一不利因素。 其次便是河州前往青唐一地的险峻道路,即使是出兵时能打对方一个出其不意,但是一旦到达第一个城池邈川之后,唃厮啰必然会有了防备,之后的任意一个关卡,都会给进攻的宋军带来极大的阻力,并随着时间的延长,大军在前进路上的补给难度将会不断增加。 不过,按照之前胡衍为童贯提供的策划方案,大批的陕西行商借由要扩大对青唐地区的生意规模,在沿途陆陆续续地建起了一批仓库,忙碌着不断往在沿线运输着各种货物。而且,他们声称由于承受不了严途的运输压力,都在刻意缩短成一段段的短途运输,将货物大量囤放于这些沿途仓库里。 这样的情况,倒是让垄断这条线的青唐商人为此好好的地高兴了一阵子,觉得接下来,会从与宋人交易中多赚不少钱了。 实际上,进入这些沿途仓库里的,都是大批的军粮军资。 针对这样的情况,赵驷向王厚提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作战计划: 大军不按照从河州进攻邈川【注:今青海西宁市平安区】、宗哥【注:今青海海东市】、青唐城这样的正常顺序由东往西依次推吉,而是只精选出两万精兵,悄悄出行,绕过邈川与宗哥两城,直插青唐城下。 由于军队人数减少,中途不作停留,除了随身携带的之外,沿途的仓库补给已经足够使用。等到大军到达青唐城时,一定能给吐蕃人以极其意外的打击。 此时,他将自告奋勇地趁吐蕃人惊慌失措之际,再带部分兵马由西向东回打宗哥与邈川。而此时河州也可再派后续部队,由东面夹攻,从而一举取胜。 此计一是兵贵神速、出奇不意,压缩了大军规模,并舍弃了先行进攻的据点,大军到达青唐城的时间会提早了数倍,令吐蕃人根本无从准备;二是直插敌后,破其士气,唃厮啰的内部原本就在分裂争权之中,首府被围,赞普失联,其军心一定迅速瓦解,甚至还可以直接促成一些不同势力的主动投降。 此时,王厚、赵驷与童贯这三名领军核心的组合是极其罕见的: 一个因熟知羌情战略而胆大、一个因娴熟于作战战术而胆大、而最后一个只因渴望立功而纯粹胆大、于是,这一前无古人的胆大战略被三个胆大者迅速被实施了。 精选出来的两万人马悄悄自河州出发,绕过了主道,竟走了商贸通行的茶马古道,其中不乏有一些险峻的山岭需要翻越。 赵驷更是在出发前得到了秦刚的来信提醒,注意在士兵们的日常干粮中降低盐份、提高碳水及维生素的补充,加上精选士兵时的严格淘汰,这支部队在静悄悄地行进之间,竟然是没有多少的折损与落队,而每到一个需要补给点就能出现的陕西行商的仓库,也令王厚对此安排而大加赞赏。 宋军这次出兵的隐蔽,更是得益于急于在此立功的童贯: 之前在熙河路时,他不仅密会了王厚,得到了他的大力支持之后,又暗地里通过胡衍开始了详细的多番谋划。 童贯回京汇报,在终于得到了朝廷的出兵旨意后,他又力劝赵煦对此份作战诏令不要走那条四处漏风的朝廷传令系统,而是由其仍以走马承受的身份亲自带回到熙河路时才临时宣布。 因此,当两万宋军如神兵天降一般地突然出现在青唐城下之时,唃厮啰的内部一下子就炸翻了,甚至像原本已经开始为内乱而焦头烂额的瞎征,开始还坚信这些宋军是来帮助自己的。 而更多城内的吐蕃部落首领,则担心于宋军攻进来之后自己的下场与命运如何? 由于宋军的总兵力不足,无法对青唐城进行完整的包围。不过王厚还是将主力在其城东面下营寨,并大量增树旗帜,而此时青唐城内人心浮动,无人胆敢外出打探军情,一时竟也摸不清宋军的真正实力。 第一天深夜,青唐城内就突然冲出了一小股人马,直至宋营之前,才派出一个使者前来紧急叩门,声称来人中便就有唃厮啰赞普瞎征,因为他与众首领意见不合,是夜决定单独脱身前来投降。 瞎征的心里很清楚,继续留在那些他已经控制不住的部落首领和身边,他的命运很可能就是在新赞普确定之后直接被处死。而趁着自己现在的头衔没有丢掉,赶紧投降于大宋,便是有着最大可利用的价值。运气好的话,可以直接去那繁华的大宋都城里领一份官俸来养老,再不济也可以在这边境之地,领一小块土地,做一个大宋的边州节度使闲官。 王厚大喜,立即将瞎征迎入营中,虽然说如今的瞎征已经无法号令吐蕃各部,几乎成了孤家寡人,但是他毕竟暂时还是名义上的唃厮啰赞普,他的投降,对于瓦解吐蕃人的军心,分化他们的抵抗势力具有着重要的意义。 再说了,王厚大军在险峻山路上绕行了半个月,此时刚到青唐城下,急需要对眼下的青唐区域防御力量有一个全面的更新掌握。 而瞎征介绍,留在青唐城中掌握局面的是大首领心牟钦毡父子,他们挟持了嫁于自己祖父与父亲的三位外蕃公主,并企图另立赞普以抵抗兵临城下的宋兵。 只是按照青唐城习惯性的防御方案,只会将重兵安置于更东边的宗哥城与邈川城,以防备从更东边攻来的宋军与西夏军,而目前王厚所放开的青唐城的西面,只有一些力量更弱小的部落,根本就不足以形成救援。 当然,青唐城里的那些首领们之所以没有选择投降,是因为他们认为,只要邈川与宗哥城里的援军杀回来,围在青唐城下的宋军也就会被前后夹击,一战而溃。 “哼!想得倒美!”赵驷立即向王厚建议道:“王统军,请给末将一支精兵,我去拔了宗哥与邈川,再看这青唐城到底是降还不降?” “本帅正有此意。”王厚点点头,“赵统军,我分你一万兵马,着你前去拿下宗哥与邈川两城!” “不可!青唐城高兵多,抚使在此须得预防他们狗急跳墙,应该留下更多的人马。末将带兵自西而东,乃是乘势由高下攻!只须五千人马足矣!”赵驷却是提出让王厚留下更多人马。 原本王厚还担心赵驷嫌一万兵力不足以强攻两座城池,却想不到对方竟然提出再削减一半,而把更多的兵力留给他,心下不由地对于赵驷高看了不少。 不过,为其安全与稳妥起见,他还是坚持要给他一万人马。 童贯这次是自己首次作为监军出行,他虽然醉心于权势的增长,却也深知打仗之事可不是闹着玩的,也一直记得自己的师父李宪当年教导过他,凡是自己所不熟悉的事情,不要轻易去发现意见,更注意不要去干涉前线将领的重大决定。 所以,此战开始之后,无论是对于王厚的战略决策、还是对于赵驷的战术安排,他从来不会指手划脚、乱发意见,而一直是非常忠实地承担着拾遗补缺的作用。 而此时却是正副统军之间的观点发生了争执,他倒是不得不要出来说上几句话了。 “两位将军莫要争论了!”童贯斟酌了一番终于开了口,“童贯不才,昔日从师也曾学得一句‘兵之道,当守正而出奇’。此次围困青唐城,兵多一人,即势增一分,青唐城一下,唃厮啰之地,将尽归我手,这是此战之根本,当为正,必要守之。而回攻宗哥与邈川之兵则为出奇,奇兵重精重速而不在于多,所以,童某以为,赵将军的建议甚好。” 王厚见赵驷与童贯都坚持这样,想想也就默许了。 毕竟,他等待彻底攻占青唐的这一天,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