拧开内侧的水龙头，水流“哗哗”作响。　　 杨崇古快步走到最里面的顾慎之面前，低声问道，“老顾，发生什么事了？”　　 顾慎之一脸愁容，似乎懊恼地说，“都怪我，要不是我劝老方亲自动手，陈道海绝不会死而复生。”　　 杨崇古一下子明白了。　　 树林里原来并非黑帮火拼，而是组织处决叛徒的现场。　　 然而，现在自责和批评已然毫无用处。　　 唯一的办法，就是设法搞清楚，陈道海现在是否真的还活着。　　 “陈道海住在哪家医院，组织派人去查了吗？”　　 杨崇古表情凝重，他试图让顾慎之从后悔中挣脱出来。　　 “就在楼上的重症监护室里，刚做完手术，走廊里全是华界的警察，我无法靠近。”　　 顾慎之指了指头顶，杨崇古顺眼望去，他知道重症监护室就在四楼的尽头，401 房间。　　 “消息可靠吗？”　　 杨崇古还是怀疑地问道。　　 “非常可靠，是周医生亲口告诉我的。”　　 “是他亲自给陈道海做的手术？”　　 “不是，他的同事，脑科李医生做的。”　　 “陈道海现在什么情况，他醒过来了吗？”　　 “没有，但据李医生讲，陈道海有微弱的生命迹象。”　　 “原来是这样。那子弹击中了陈道海什么部位？”　　 “当时天太黑，我是看着老方开枪的，明明击中了脑袋，谁知道陈道海命大，子弹卡在他的头颅里，但没有造成死亡。”　　 顾慎之想了想，又说，“李医生说，子弹虽然取出来了，但是，陈道海能否醒过来，或者恢复记忆，那就看他的造化了。”　　 “如此说来，你和老方暂时还不会有危险，我们还有时间，找机会再次除掉陈道海。”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顺便探视你一下。”　　 “我没事，好在裕仁太郎已经被特务处给干掉了。”　　 杨崇古舒展了一下胳膊，故作轻松地说道。　　 “嗯，那就好。”　　 顾慎之略表欣慰地点点头。　　 “老顾，要不你出去打一个匿名电话，让巡捕房来接管这里？”　　 杨崇古突生了一个想法，也指了指楼上，提示顾慎之说道。　　 “没用的，我试过了。”　　 顾慎之摇头，继续说道，“那片树林虽然位于华界与法租界的交叉处，但是，华界警察先手接了陈道海的案件，巡捕房来人之后，也不愿多事，他们看了之后就走了。”　　 “谁带人过来的，是吴国华吗？”　　 此地属于麦兰巡捕房管辖，杨崇古清楚吴国华的为人，猜测应该是他。　　 “是的。”　　 “现在正逢法租界与华界紧张之际，要不我向郑啸林挂一个电话，让他给吴国华施加压力，把案子给抢过来？”　　 杨崇古做出最后一丝努力，建议道。　　 “不行！”　　 顾慎之急忙否决杨崇古的提议，他说，“郑啸林恨的是特务处，他跟余独醒的私交甚好，他不会同意的。”　　 “况且，我们已经了解到，华界警察局与你们巡捕房之间早有约定，发生在三不管地带的恶性案件，谁先接手就归谁管辖。”　　 “而且，现在欧文和郑啸林的注意力，全部放在特务处的身上，他们才不愿意牵扯进来，与华界警察局撕破脸。”　　 “这要是特务处的阴谋呢？”　　 杨崇古颇有怀疑地说道。　　 “即使是，你也不能擅自插手，只能靠我们自己想办法。”　　 顾慎之担心杨崇古冒险，再次强调说。　　 “那好吧。”　　 杨崇古接受了顾慎之的建议。　　 不过，在他的心里，已经做好了见机行事的准备。　　 回到病房里，杨崇古躺在病床上，养精蓄锐。　　 他期盼天黑尽早到来，然后趁后半夜人困马乏之际，从窗户外面的墙壁爬上去，摸进重症监护室，秘密处死陈道海。　　 孰知，还没有到中午，华界警察局又派来大批警察，还带来了一辆救护车，把陈道海给抬了下去。　　 不必多言，若华界警察局，将陈道海视为一般刑事案件的关键人物，那么，他们绝不会投入如此巨大的资源和精力。　　 由此可见，陈默群在幕后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他想把陈道海，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　　 杨崇古站在走廊里，目送着院内救护车的离去，暗暗攥紧了拳头，心有不甘。　　 ……　　 三天后，杨崇古“得到”了周医生的许可，得以提前出院。　　 此时，法租界公董局和华界官方，早已结束了“外交”谈判。　　 特务处被迫撤销了，针对郑啸林与杨崇古的“暗杀令”，作为回报，公董局恢复了特务处在租界内的行动权利。　　 只是，其行动受到了一定限制，比如抓捕红党分子时，不可随意动用枪支。　　 两者的关系，仿若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先去了趟巡捕房，向各位同僚表达了一番感谢后，杨崇古便朝家里走去。　　 他穿过蜿蜒曲折的巷弄，来到院门口，不远处，一辆黑色轿车静静地停候着。　　 见到杨崇古的身影，胡道义立刻从车内走出，手里拎着一个包裹，朝他迎了上来。　　 想必包裹里是些慰问品，杨崇古心想着便打开了院门，胡道义也随之跟了进来。　　 “有什么事上楼再说。”　　 关好院门后，杨崇古在前面引路，准备朝露天楼梯走去，却被胡道义从后面一把拉住。　　 “我就不上去了。”　　 胡道义说着，将手里的包裹递给杨崇古，“这里是一万法币，赔你的车钱。”　　 “太多了。”　　 杨崇古打开包裹，从中取出一半钞票还给胡道义，说道，“我留一半，剩下的你带回去。”　　 “我可不敢。”　　 胡道义嘴上如此说着，眼中却流露出贪婪的绿光，“站长特意说了，剩下的算是给你的奖励。”　　 杨崇古看在眼里，故意问道，“这么说，你们也得到了奖励，对吧？”　　 胡道义点头，却又撇撇嘴巴，说道，“给我们的那点赏赐，还不够去几次饭店乐呵的。”　　 这么说来，也就几百法币。　　 杨崇古听明白了，再次将五千法币塞给胡道义。　　 不过，这一次他换了个说法，“见者有份，你拿着，算是加入特务处以来，你对我的照顾。”　　 这是好事，胡道义不再害怕，而是惊喜万分。　　 他把钞票揣进内侧衣兜，咧着嘴巴，拍打杨崇古的肩膀说道，“兄弟，这个好说，以后你跟着我，保准你飞黄腾达。”　　 杨崇古微微一笑，伸手去摸自己的衣袋。　　 胡道义会意，迅速从口袋中掏出烟盒，抽出香烟，递给杨崇古一支。　　 随后，他又掏出洋火盒，给杨崇古和自己点上火。　　 不经意间，杨崇古瞥了一眼洋火盒的封面，上面是西洋美女的舞动照片。　　 这种东西在市面上可买不到，只有西洋人开的高档酒店里才有，是内部定制的洋火盒，专门供顾客享用。　　 杨崇古暗自纳闷，胡道义就是个大老粗，他花钱去那种地方干什么？难道是钱多到花不完了？　　 “兄弟，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了。”　　 胡道义嘻嘻哈哈地猛吸了几口，烟卷瞬间就见底了。　　 他扔掉烟头后，继续说道，“晚上，大三元，站长要见你。”　　 “什么事啊？”　　 “当然是好事了。”　　 胡道义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抬腿朝门口走去，回头嘱托了一句，“别忘了，你要提前到场，我还有急事，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