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名振并没有作出任何特别的安排,只是领着陈青兕、刘仁轨、黑齿常之一行人前往营州军营。 作为大唐王朝的最前线,面对时刻的威胁,整个辽东辽西都处在全面备战状态。 这里本是胡汉混杂之地,又与各部接壤,已经不能用民风彪悍来形容了。 而是好勇轻生,在这里因为口角起冲突丧命的人比比皆是,此地的兵源,先天就比别处多了几分杀气。 程名振知陈青兕用心,但他觉得大唐军队本就天下无敌,没有必要特别对待。 事实也是如此,一入营州军营,陈青兕便察觉到一股肃杀的气息。 程名振是特地选择将士操练的时候来的,正值兵卒训练正激烈的时候,满营都是此起彼伏的喊杀之声。 来到一处巨大的校场,一千长盾手举着可以遮住大半个人的大盾前行,他们高举着巨大的长盾将自己包裹起来,相互并排而行,严丝合缝。 长盾手的后边是手持着长枪的枪兵纵队,枪兵之后是持拿圆盾、唐刀的刀盾兵,接下来是弩手、弓箭手,最后是骑兵,他们在后方自主移动。 在军队前方三十步外,竖立着一排排的草人。 长盾手如墙而进,在靠近草人二十步的时候,弓箭手突然箭雨倾洒。 在后排弓手射击的时候,所有唐军皆未止步,即便是最前面的长盾手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密集的箭矢跃过人群,洒向了草人。 陈青兕略显惊叹,倒也不觉得这有多少厉害之处,毕竟他见过世界 黑齿常之却是一脸震撼。 战场之上背心是最薄弱的地方,弓箭手的射程远近是看兵卒个人,并不是固定的。相同的弓箭,不同臂力的人射击远近并不能统一。 弓箭手在六十步外,对先头部队离敌二十步近距离的射击。 这在他们百济军中是想都不敢想的,面前的唐军却是轻易做到了。 黑齿常之深知兵卒在战场进攻的时候,能够做到这点,会取得何等优势。 就在他心中盘算的时候,一直前进的长盾手突然后撤。 身后的长枪手在同一时间上前,双方错着身位竟在几个呼吸间完成了对调。 在弓箭手箭矢覆盖之后,盾阵竟然瞬间变成了长枪阵,他们快步突刺,将手中的长枪,将身上布满箭矢的草人刺倒在地。 长枪手步步推进,刀盾兵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长枪手的左右翼,即成为长枪手的盾,也可随时向前支援,参与搏杀。 黑齿常之心想,若有骑兵,可避开锋芒处,迂回至侧翼,切入刀盾手。 他这念头一起,却发现弩手已经出现在了刀盾手的中间。 骑兵真要赶来,还未到近处,首先就得吃一两轮的弩矢射击…… 果然! 在下一刻,随着一声“蹲” 刀盾手皆半蹲在地,劲弩从他们头上呼啸而过。 同一时间,骑兵队也跟着行动。 虽然没有真正的敌人,但是长盾、刀盾、长枪、弓箭、弩手、骑兵之间的配合,让他叹为观止。 黑齿常之左右看一眼,发现似乎只有自己受到刺激,其他如刘仁轨、赵持满、程伯献都是略微激动,并没有多少波澜,至于陈青兕这位百济熊津州的大都督最是淡定,一点额外的反应都没有。 难不成,唐军都是这水准? 黑齿常之喉间上下微动,有些惊惧。 其实他这么想一点也没错。 唐军的训练方式源于大唐军神李靖留传下来的战阵之法。 唐以前历朝军队大多都归于将帅直辖,他们或是私人曲部,或是宗族部队,直到大唐改良并推行府兵制,将将帅与兵卒脱离,兵卒尽皆归于国家,由地方府兵统一管理,统一训练。 这规范化的训练,训练方式也有了变化。不再是单兵种的独自训练刺杀列阵,而是训练全兵种混合作战。 李靖将兵卒分为跳荡兵、奇兵、战锋队、弩手、弓箭手、马军等部,跳荡兵为用来对付敌军的主力突击部队。奇兵作为预备兵,与骑兵混合编组,作为跳荡兵的后备力量展开反击,与跳荡兵和奇兵配合作战的还有弩手、弓箭手…… 总得来说,唐军已经在李靖天才的构思下,形成整体战术的变革,唐军出战便是一个完整的作战团队。 可攻可守,可进可退。 这也是唐军这阶段,唐军无敌天下的缘由。 不只是装备,整体的军队制度都领先于这个时代。 陈青兕看着唐军诸部列阵的方位,突然道:“程都督,这前后二阵、左右一阵,排列的位置像极了六瓣,这就是李卫公的六阵?” 程名振眼中闪过一丝敬意,颔首道:“正是六阵,我军常以此阵训练,以此阵对敌,至今未逢一败。” 他语气中充满了骄傲自豪。 陈青兕也微微颔首,这段时间他在兵部,日夜苦学,对于兵事已有一定了解。 六阵将诸多兵卒的特点发挥的淋漓尽致,又非一成不变,能够灵活的依靠兵种间的特点来应对各种情况。 理论上这阵可以应对一切情况,当然也只是理论。 真遇到恶战的时候,将帅的指挥与兵种间的配合,肯定不会如此流畅自然的。 因故要做到无往不利,非常考验将帅的能力,以及兵卒自我水平。 且不闻三三制战法在子弟兵手中那是神一样的存在,在其他人手上却如东施效颦。 陈青兕瞄了一眼黑齿常之,见他表情复杂,却也知道目的达到了。 一行人留在军营里用膳,都是尚武的汉子,相互熟络之后,相约在校场上比试骑马射箭。 陈青兕也见识到了薛仁贵的厉害。 赵持满在史书上号称力搏虎,走奔马,黑齿常之也是赫赫有名的虎将,但他们无一人能在薛仁贵手上走过十合。 那巨大无比的方天画戟,在他手上举重若轻,无迹可寻。 赵持满、黑齿常之与之对上,只是三合就失去了还手之力,免力强撑,直至落败。 陈青兕看着威风凛凛的薛仁贵,那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赞叹道:“薛将军之勇,若霸王在世矣。” 程名振在上首,眼眸中也满是赞许,薛仁贵的个人悍勇,在他的印象中甚至超过了秦琼、尉迟敬德。 陈青兕心神转了转,说道:“程都督,你我一见如故,再跟你商量个事?” 程名振眉头一皱,警惕的瞧着陈青兕,说道:“怎么?” 陈青兕陪着笑,说道:“百济之局,不易破。我手上正缺好手,若能得薛将军相助,将事半功倍。” 程名振心中大骂:“书生文人果然没一个好东西,自己推心置腹,竟想挖自己墙角?” 他露出为难之色,道:“这可不好办,薛将军并未我直属部下,他乃陛下亲自安排入某麾下,以应对东北恶劣局势。某说的可不抵用……” 陈青兕很随意的道:“这不是问题,只要程都督同意,陛下那边,由我去说。” 程名振听到这里,立刻黑下了脸,李治对陈青兕的器重人尽皆知,保不准真能办成此事,不满道:“陈大都督可不厚道,薛将军可是某的左右臂膀,你这生砍某的臂膀算什么事?” 陈青兕却一脸赔笑,道:“程都督说这话可就见外了,都是为朝廷效力,何必分的那么清?不如程都督说了条件,怎样才会放手?” 程名振一口回绝道:“不可能,某就算放任何人,也不会放薛将军。” 陈青兕道:“包括令郎?” 程名振决然道:“包括犬子!” 陈青兕一拍大腿,说道:“好,那就要小将军了。” 程名振先是一怔,随即也跟着一拍大腿,说道:“大都督诓我!” 陈青兕赔笑道:“这怎么能说诓?在下是真心欣赏令郎,只是令郎在都督帐下,大志不得伸张,不如让某带去百济。” 程名振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看着一脸微笑的陈青兕,也有丝丝感激。 作为一个父亲,程名振焉能不知自己儿子的本事,文韬武略,更胜自己,只是他不敢提拔重用自己的儿子。 程名振并非纯粹的武夫,他是以治理州县而扬名,有一定的政治嗅觉。 朝廷对于边帅授予的权力过大,程名振深知自己这些年坐镇辽东,在军中累积了大量威望,一旦自己重用自己的儿子,那么凭借自己在军中的威望,程务挺将会在短时间内聚集大量威信,成为辽东军的少帅。 这在程名振看来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尤其现在的皇帝是李治,而他程名振却曾是隐太子李建成麾下的爱将。 当然程名振并不了解李治,他跟李治就没见过几次面,而李治朝因为要跟关陇勋贵交锋,内部颇为动荡,揣测他这个帝王不是好相处的,存着一定的戒心。 程名振这些年培养自己的儿子,多是将之以亲卫的身份带在身旁,言传身教,即便立有功绩,也分给他人。 这些年程务挺立了不少功,但官职还是一个校尉。 陈青兕在见到程务挺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一个辽东军的少帅,怎得冒着风雪领着百骑来迎接自己。 进了营州,见了程名振才知道程务挺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校尉。 在这种区别对待下,程务挺干着最累的活磨炼自己,但自身的职位却并没有得到提升。 陈青兕从程名振对自己的态度就看出了他的本意,动了将程务挺收为己用的意思。 程名振不敢在辽东使用程务挺,留着是屈才,还不如让他来用。 至于薛仁贵,那不过是一个噱头。 当然如果程名振真要给,陈青兕也不会拒绝的。 程名振原先的想法是自己先磨砺一下程务挺,待致仕告老以后,返回老家,然后凭借自己这些年的功绩给自己的儿子在京中求个将军,由他自己闯荡天下。现在陈青兕想将程务挺带走,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自己已经耽误了儿子许多年了,现今正好有让他展露獠牙的机会,焉能错过? “如此!”程名振抱拳拜道:“程某谢过大都督。” 陈青兕眯着眼,心底舒坦。 程名振是洺州平恩人,当年刘黑闼叛乱,程名振的母亲潘氏、妻子李氏在途中,被刘黑闼抓获,当时刘黑闼在冀、贝、沧、瀛等州用水路、陆路运送粮草,以抵抗唐军。程名振带领一千多兵卒截击刘黑闼,攻占冀、贝、沧、瀛等州,阻击运粮通道,毁掉刘黑闼的全部水陆运粮工具。 刘黑闼一怒之下杀了程名振的母亲、妻子。 程名振伤心之下,一时不曾再娶,直到中年时才娶妻有了程务挺。 程名振中年得子,还是一个麒麟儿,对之万分宠溺。今日起,对上百济,辽东这边,先天性的就要矮上一头。 陈青兕并未在营州多待,踏上了百济之路。 对于此次辽东之行,陈青兕很是满意,不止与辽东达成商贸往来,又得了一员大将,还获得了程名振的人情,当真一举多得。 因为从辽东海峡过百济,需要从海上途径高句丽,程名振特地安排了辽东水师护送。 与大唐战无不胜的陆军相比,大唐的水师显得有些籍籍无名。 但就算是籍籍无名,也是领先于这个时代的任何国家的,包括围绕地中海、阿拉伯海发展的西方。 就算加上西方虚假神话历史,也寻不到十万大军跨海作战的记录。 这个时代的大唐就有将十万大军将兵马、粮草从胶东半岛投送到海东半岛的实力。 陈青兕此刻乘坐的战舰是辽东水师的头舰,改良于隋朝的五牙大舰,长二十五丈,高达六十尺,有三层楼高。 隋朝的五牙大舰是用于长江、湖泊作战,高一些更具威慑力,但在大海之上,建造得那么高大,容易倾覆。 所以唐朝的楼船只有三层,没有五牙大舰高,但更长更宽,亦更加结实。 黑齿常之站在楼船二层,眺望着远处百济方向,神情复杂。 “黑齿将军,可有近乡情怯之感?” 陈青兕出现在了黑齿常之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