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的晴日下,近乎两万的兵士凌乱的坐在沙丘上,黄色的沙子衬托着他们黑红色的战袍,显得分外扎眼。 郑仁泰环顾四方,原本斗志昂扬的唐军,一个个肮脏干瘪,面黄肌瘦。没日没夜的面对风沙,又无充足的水源,胡须和头发没工夫整理,又脏又长,裹满了沙尘,一根根须发好似钢针一样 估计自己也差不了多少:此番北上来得仓促,没能在灵州修整补给,军中缺衣少食,身处戈壁大漠,水源不明,食物也用一日少一日,已有好几日没吃上一顿饱餐。 从前日起,他们已经开始大规模的吃食马肉,喝马血。 倒不是因为粮食全部耗尽,而是战马的生存能力比不上人。 在缺少水草补充体力的情况下,马匹往往是最先扛不住死亡的。 在这种环境下,也顾不得军马是战友伙伴一说了。 以人为上,在人命面前,任何动物的命都得靠后。 嚼着烤好的干硬马肉,喝着煮沸满是腥味的马血,郑仁泰忍不住惨然笑道:“想不到我郑仁泰也有吃马肉,饮马血的一天。” 唐朝这个时代的工匠技艺领先世界,这是毋庸置疑的。 故而两军对垒,唐军经常凭借更锋利的武器,更坚固的铠甲取得优势,从而赢得胜利。 但你要说唐军战无不胜的原因在于更锋利的武器,更坚固的铠甲那就大错特错了。 唐军的战斗意志也是领先这个时代所有部族的。 唐灭吐谷浑时,薛万均指挥骑兵追击,击破吐谷浑余党。士卒缺水,刺马饮血。侯君集、李道宗率军在破罗真谷这片无人区,人饮冰,马秣雪,行军两千里,逼得吐谷浑可汗上吊自尽。 高昌王麹文泰自持离唐七千里,其中还有数千里沙漠,冬冷夏热,没有水草,大军难以前行。 但是唐军却悄无声息的穿越沙漠,如日月照霜雪般,覆灭高昌。 这算是前朝的事情,去年苏定方一样有过类似的壮举。 在大破西突厥沙钵罗可汗阿史那贺鲁后,正逢天降大雪,积雪一夜之间平地二尺。部将皆劝苏定方躲避风雪,苏定方却道“贼人自恃大雪,谓我不能进,正是出兵擒杀时。” 唐军带少许物资,踏雪进发,昼夜兼程,靠着吃战马收取其逃散的人口牲畜维持生计,长驱直入,纵兵进击,击败贺鲁的部属数万人。 不论是前者侯君集、李道宗,还是后者苏定方都有喝马血,吃马肉的记载,但于他们而言,那是无双的荣耀,将唐军不畏险阻的战斗意志体现的淋漓尽致。 现在轮到自己吃马肉,饮马血,面对的情况却是难以启齿。 王方翼说道:“大总管不必如此,陈都监长期收不到我们消息,定会派人来寻。” 郑仁泰忍不住皱着眉头,说道:“他会有如此好心?” 在他心里是期盼着陈青兕来救援的,毕竟现在不是他个人面子的问题,是关系万余军队生死存亡的大事。 不过此次他一言不发北上,自知是无理取闹,陈青兕若不管不问便罢了,真要全力来救,那岂不显得自己就跟戏曲里的丑角一样可笑? 这嘴上也没有什么好话。 王方翼知郑仁泰对陈青兕成见极大,但他本人对陈青兕却极有好感,知他不是心胸狭隘之辈。不过在这个时刻,他也不想起任何无意义的争执,说道:“只要我们继续南下,一定会走出这该死的沙漠。” 郑仁泰点头附和,他从军多年,基本的野外常识还是知道的。 只要方向对了,终有走出去的一天。 能够通过各种手段,分清楚东南西北。 但现在有一个致命问题,郑仁泰不敢多说,怕动摇军心。 他们的水不多了。 在沙漠中没有水,比没有食物更可怕。 南下确实有走出沙漠的一天,但是多少人能够走出沙漠,能不能走出沙漠,现在存疑。 王方翼突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大总管笔直南下,属下领百人往东去寻寻水源。若寻得水源,将回来汇报。假若一去不回,勿要以末将为念。” 郑仁泰尽管隐瞒缺水一事,王方翼却敏锐的察觉到了这点。 因为他们北上追击铁勒叛军的时候,在铁勒叛军的带领下沿途中经过一个小绿洲,一个小水坑,补过两次水。 失去了对方的踪迹,选择南下以后,方向是对的,可小绿洲与小水坑却没有遇到。 郑仁泰早早的将水食统一分配,剩余多少王方翼并不清楚,却也知道再不寻得水源,真就断水了。 郑仁泰脸色微变,半晌说了一声:“好!”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亲信给王方翼准备水食。 王方翼也不知水源具体在何处,只是记得当初追击的时候,往西北方跑了好一阵,然后到了小绿洲。 他们直接南下,显然不会途径绿洲,但要往东南而行,不知大概方位,很容易与小绿洲擦肩而过,增加走出沙漠的难度。 王方翼此去明显有赌的成份,赌赢了,救军队于水火,赌输了,人亦差不多了。 王方翼自己也没有把握,只是知道有些事情,得有人来干。 王方翼不缺肩扛重担的勇气与决心。 王方翼此去并没有寻得水源。 沙漠之大,小小的绿洲,哪里是轻易能够寻得的? 但他们走的方向没错,思结部的搜救队前往绿洲补水的时候,看到了天上飞翔的秃鹫。 秃鹫盘旋不走,说明下面有食物。 经验丰富的思结英才通过秃鹫寻得了脱水等死的王方翼,也得知了郑仁泰大部队的方向。 思结英才跟上了大部队,并没有让他们继续南下。 “大总管,这南下确实能够走出沙漠,可你们现在的速度,想要出去,至少要走六日。不如多一日时间,去绿洲补充饮水,缓一口气,再行南下。” 郑仁泰闻言,脸色苍白。 缺水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军心动荡在即。 再强悍的军队,面对自然一样无力。 “多,多谢!” 郑仁泰的喉咙在冒火,说话的时候,喉咙干渴的如刀割一样。 思结英才道:“大总管不必言谢,陈先生与我部有大恩,他的请求,我部上下赴汤蹈火,绝不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