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雪并未说错,长安城里明面上本就有那锦衣卫无孔不入,还有陈和东厂的影卫在暗地里盯着各家勋贵,朝廷大员,各地赴京的士子,还有那些来自周边各国的胡人,蛮子,夷人。 永文帝今日下朝之后就已经收到了长安城今日一早传出消息的:已经被废为庶人的楚王杨泰三年前已经身死 上书省知事也是内阁首辅王太岳、中书省知事李春芳,还有门下省知事次辅宇文杰一同在这文渊阁阁内议事,平日里王太岳和宇文杰互不对付,李春芳则是负责和稀泥,打圆场。至于其余一同为内阁辅臣的新任户部尚书李德裕和兵部尚书杭安只有看戏的份。 王太岳刚刚过知天命之年,又生得若是放到前朝便为美男子标配的美髯,尚不见白,永文在长安附近已经推行五年,南面各道也有三年之久,这治世的景象,除去勤政爱民的永文帝,头功必属王太岳无疑。 起初听闻楚王杨宸在回京路上遇刺,还不觉得这永文五年的最后半月能闹翻天,直到今日退朝才知道这最新一则流言的危害之重。 “各位如何看待今日长安城里的传言?”王太岳坐于主位,举手投足间皆是那副首辅大人该有的淡定和从容。 作为门下省六部之首的宇文杰自然是率先应之:“此事涉及天家,传出此言无非是借着太后奉安阳陵,各地藩王和他国使节与因来年的春闱各道士子齐聚长安的时节,惹民沸而投石问路了” 平日里虽贵为三相之一,可习惯了看王太岳和宇文杰眼色行事的李春芳自然是接过话去:“依我看,此贼其心可诛,各国使节自然不敢妄议我大宁的家事,除去已经入京的三位殿下和遇刺的楚王殿下,其余诸位王爷赴京还需时日不必酌情太多,只恐这入京的士子和北上的三镇兵马生变” 李春芳所言不假,天下各道的士子,大多年轻气盛不懂圆滑通融,在当今永文帝崇礼施仁政的数年之内,士子们惹出的事可不少,为了那仁义礼智信五个字,难免在长安城里来一出太安门前问礼于陛下,若是再到考场里弄出个什么“敢问陛下,明知天下冤之而杀,何以为仁?纵杀之,又言囚于幽巷,欺天下万民何以为信?屠戮亲族何以为礼?”的大案来,可就要翻天了。 俗话不是说:“不怕士子读书,就怕士子头铁”么?仗着陛下怜惜天下读书种子,这头铁以身犯险求个富贵的人可不少。 户部尚书李德裕也接过话去:“李相所言甚是,士子民心,不可不防” 杭安也跟过话去:“下官附议” 等着一圈人都讲完,王太岳才又开口说道:“三镇之军北上,那位在军中威望甚重,诸公如何作想?” 宇文杰则是应道:“三年前一场兵败,一场兵乱,四镇之军皆以那位为尊,若是听闻此番流言,当不足以哗变,可士气必然重挫,有未战而败之忧” 楚王杨泰领军可从未败过,那场兵乱也是他孤身一人出城领军平乱,俨然是大宁立国三十年各镇兵马心里真正的军神,若是得知其身死的假信,对大宁北伐各军的士气自然是重重的一击。 “下官附议,故而当立即遣人,让三镇兵马从速赴连城,断绝长安音信”杭安是兵部尚书,却从未领军,但毕竟是属于宇文杰门下省六部之一,跟着自己顶头上司回话总不会有错。 “那便如此,士子与长安百姓,又作何处置?”其实开口问询之前,王太岳心里早有自己的盘算,从他人之口说出,总比弄成自己一言堂的样子要好上一些。 李春芳又说道:“依下官所见,事已至此,不如让锦衣卫和各大衙门严惩妄议此事的百姓士子,或可平定舆情” 李德裕向来瞧不起这个“三相之一,一立一坐一跪”当中“一跪”的主角,大声说道:“下官以为,李相所言不妥,若重刑罚,兴大狱,舆情不仅不止,或会反生其乱,惹火上身,让百姓以为此事便是实情,朝廷欺瞒天下却在今日求个心安,那他日圣诏,还有几人愿信?” 与文渊阁一墙之隔的勤政殿,乃是永文帝平日里处理内阁附议过后呈上来奏折的地方,今日却没见到永文帝那平日里弓着身子翻阅奏折或是与太子一同议事,言传身教的影子。 如今的永文帝杨景和太子杨智刚刚走到这文渊阁外,就听见了那素日里有“李头铁”之名的李德裕说了一番惊人之语: “依下官看,平息舆情,唯有百姓亲眼瞧着废楚王,唯有此举,方可证朝廷不欺百姓,唯有此举,方可还陛下圣誉” 原本捕风捉影的流言,为何会一夜之间传遍长安,惹得军民百姓士子妄议纷纷,一来为废楚王杨泰的威望甚重,二来则是,从永文三年的那道诏书之后,确实没有人再见过杨泰一家三口,也没有任何关于杨泰的音信再有传出。 百姓找不到答案,如何能不有所怀疑。 永文帝在杨智的搀扶下走进了文渊阁,刚刚入内,便喝止了五人下跪请安的举动。 “李德裕,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说还朕圣誉?那就是朕若不让百姓瞧见他,那朕便真的欺了天下不是?” 永文帝隐隐泛白的两须没有见到往日那般的平静,而是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臣,不敢!”李德裕下跪叩首道 “臣等请罪!”其余四人也一同跪于永文帝身前。 “朕还真的不知,这天下竟有你李德裕不敢的事”永文帝说完,李德裕再是叩首请罪,短短三年,李德裕从一州刺史,官拜一部尚书还入了内阁,皆是永文帝力排众议之举。 若不是首辅和次辅年岁不大,或许“潜相”的名声便绕不过他李德裕。 随即,永文帝两眼直视着跪于身前的王太岳,对王太岳今日这般装傻充愣的举动他心中有数,因为王太岳已经不止一次说过:“天下既定,陛下可解楚王殿下之禁,以彰陛下之德,以全太后之愿,以安天下之心” 王太岳的眼里,为了天下,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做的,谁人不知,为何周德会突然从朝廷里面的楚王党变成从龙之臣,为何几大国公在杨泰领军北上之时不愿出兵相助,作壁上观。 一个英武却又最像先帝那般经历战阵手段狠辣的帝王,和一个瞧着温良,整日里要行仁政的帝王,他们这群人自然知道该如何做选。 尽管如今,五年前有言“若他日登基,必与诸位共天下”的陛下,突然收敛了那副慈善的手段,开始将手伸向了几家勋贵的封地和军镇,他们也只能暗地里较劲。 而王太岳本就是齐王和楚王两党中立之人,他既知杨泰或许无心帝位,只愿身死沙场,否则不会如此束手就擒,也知当今的陛下最是心怀万民,要为大宁谋个百年之计。 所以才会借太后懿旨之名,想着让杨景解了杨泰的幽禁,若有杨泰,不仅可以止住这天下万民心中所愿平日又不敢说的心思。 更能让这几家勋贵生出几分忌惮,这大宁的杨家,还是有人可以拿刀,愿意杀人的。 杨景随即又拉了拉太子杨智的衣袖,后者年少的模样最是有当年杨景的风姿,也是让诸位臣工心里从不曾怀疑他日必为仁君的所在。 “父皇与本宫来此,只为告知诸位大人,悬泉驿已经来书,楚王脱离险境,只需静养几日,至于诸位大人方才所言,本宫与父皇也悉数听之,父皇之意,市井之言,不必理会,以静待之便是,外,内阁今年不必再等二十八日再入宫与司礼监商议,所需账册奏折,这两日送往勤政殿即可” 五人跪地俯首:“臣等谨遵上谕” 那这宫外的人声鼎沸,一句“不必理会”便过了? 除去王太岳和宇文杰,清楚其中的计较,其实这跪地的五人里,还有李德芳不是个糊涂人。 “所谓不必理会,只是时候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