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阳两人黄昏前就回来了,回来第一时间就去烧水,打算泡个热水澡。 王武在弓箭营和士兵比了一天的拳脚功夫,鼻青脸肿的回屋睡去了。 赵寒和成武放下手中的活,跟怀安来到前厅。 前厅里,高成峰、几个见过的将军和三个如瘦若流民、穿着破烂的中年人早早候着了。 前厅正中间摆了一张大圆桌,桌上摆了几盆炖肉,那三人不时瞥一眼盆中的炖肉,悄悄地咽了几下口水。 尽管如此,三人依旧是笔直坐在椅子上,保持着严明的纪律。 见赵寒等人进入前厅,三人拘谨地站了起来。 “先生,我来介绍一下,这几位是我以前的部下,退伍后返乡,这次家父出征前,为这批退伍返乡的老兵争取到一千两补贴,特通知他们前来代领,再统一分发给其他退伍士兵。” 怀安向赵寒介绍,心情比较沉重。 “这一位叫张汉。” “先生好。”三人最前面的一个没了右边耳朵的男人抱拳道。 “这两位是易峰、易凡。” “先生好。”另外两个也抱拳道。 这时,赵寒看到两人左手都少了两根手指,心中惊讶,面色平静地移走了自己的目光。 “三位辛苦了,请坐。”赵寒拱手回应三人,请大家坐了下来。 “先生,来的时候将军就跟我几人说了,府上有一位能造神兵的神匠,一定要给我们引荐,现在一见,果然气度不凡,没想到,先生竟如此年轻,真乃是英雄出少年。”张汉更善言辞,算是替三人打开了话匣子。 “张大哥过誉了,托怀安将军信赖,也为大瑞出点力。” “大家先别说话,这菜都凉了,将军,我也饿了,咱们一边吃一边聊吧。”赵寒见几人时不时看一眼炖肉,便提议到。 “哦,对对对,那就边吃边聊。”怀安见赵寒这样说,便请大家动手吃了起来。 为了不让三人那么拘束,怀安亲自给三人舀了几大勺炖肉。 有酒有肉,一桌人很快就吃饱了。 “我说张汉,你们退伍后,怎么过成这样啊?”这三人在伍时,是弓箭营的兵,高成峰和几人走的近,直截了当的问道。 “高将军说笑了,我们三人在退伍的兄弟中,过得还算可以了,正是如此,收到吴将军手令,才有把力气前来赴命。”张汉说着,看向了易峰和易凡。 三人一道叹息。 “我们随军征战,家中没了顶梁柱,本就贫苦,兄弟们因伤退伍,回去也做不了重活,用工也没地方要,更是加重了家中负担,好多人都活不下去了啊。” “有好几个兄弟,家人活活被饿死,没办法只能进山当了土匪。” 易峰说完,头左偏着,右手蒙上了眼睛,一会儿,一道泪珠从手掌处溢了出来。 “那你们的军贴呢,有军贴可会好一点吧?”高成峰脸色一沉,追问到。 “将军不知,这军贴都由各地县府负责分发,兄弟们大都离县城较远,起初也有人去领过,能耐好一点的,三番五次跑了无数手续证明,又经层层克扣,到手的也顶不了大作用了。所以后来,大家索性就算了,就当喂了狗。”易凡无奈的回到高成峰,说完也低下了头。 其实克扣补贴,层层剥削,在封建时代是常态,自古贪官污吏,查而不绝,但能把主意打到退伍士兵身上的,赵寒还是第一次听到。 “还有这事?这狗日的县官,竟还敢做此般丧尽天良之事。”高成峰怒目圆睁,一手拍向圆桌,哐当一声响,差点儿没拍碎。 “高将军息怒,好在吴老将军仁慈,还惦记着你的这些兄弟,有了这次的补贴,兄弟们能过个冬了。”赵寒见高成峰发怒,便趁机安慰到。 说完,心中由衷地佩服吴家军。 原来,今天怀安出去,是亲自去接张汉三人,这等亲和力,就是放在自己前世也是非常难得的。 “先生有所不知啊,去年我弓箭营一两百人的小队被吐蕃军尽数俘虏,那贼军为了挑衅我军士气,竟将张汉耳朵割掉,又把其他兄弟左手拇指和食指切断,再尽数放回。这弓箭营的兄弟本就靠拉弓射箭保持战斗力,这左手一废,便只得退役。” 说到这里,全场弥漫着一丝恐惧气氛,怀安泛黑的脸上,也现了一丝惨白。 吐蕃军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除了这批弓箭营的士兵,历年因伤因病因年迈各种原因退伍的士兵,少说也有数千,这次家父原本是上奏白银五千,但最终到手只有一千,刨去分发路上的路费不说,能到个人手上的,可谓微薄。” 见高成峰情绪难控,怀安接下了他的话,说完,亏欠之意写满了双眼,只得无奈地摇头。 “将军不必有愧,能在吴家军效力,也是我等幸运,不论多少,能得将军惦念,我等已感动不已。”易凡抱拳道。 “将军高义,每年还从自己的俸禄中剥出一部分慰问因战死亡的弟兄们家属,再这么说,我们真不好再来将军府中了。”易峰也激动地劝慰到。 “我们三人家中好歹能活下去,其他兄弟,因为被俘虏过,回到家中,受尽歧视,好多都快活不下去了。”张汉清了清嗓子,又说道: “这次我们三人商量好了,除了奔走途中的必要开支,我等一分不取,保证把将军的心意转达到兄弟们手中。” 听张汉这么说,怀安本想阻止。 但真拿不出更多的钱了,府中虽有剩余,吴家军军纪严明,每一笔钱都是军中必要开支,一点都不能再少了,只能低下头,不敢再看几人的眼睛。 但这一千两,需要多次换取零钱,才能分到每一个退伍士兵的手中,这本身就是一次折价的过程。 这钱,实在是太少了。 吴怀安虽贵为奉安将军,也拿不出余钱妥善安置这些为他吴家军刨头颅、洒热血的将士。 前厅一片沉寂后,几人又推杯换盏,回忆了军中往事,直到几坛酒见底。高成峰带着张汉三人去了弓箭营,和以前的兄弟们叙叙旧。 赵寒听了张汉几人的故事,压抑不已。 一个连退伍士兵的安置问题都解决不好的朝廷,何谈国泰民安? “先生,今日已晚,早些休息。”怀安调整情绪,对赵寒说道。 “无碍,今日酒不醉人,我打算连夜赶制连弩,明日再休息。” “先生要注意身体,休息为重啊。”听赵寒一说,怀安心怀感动,但还是劝说到赵寒。 “我这里加快速度,也许战事就能快些结束,百姓就少些困苦,这天下,如张汉这般疾苦的人可能就少了。”赵寒语重心长地说道。 “哦?先生所言何意?”怀安虽听懂了话中的意思,但这样别具一格的逻辑还是头一次听到。 “将军可知,一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便可卷起飓风?” “先生通天达地,竟知道这种奇闻?”怀安怀疑道。 “这天下诸事,因果相连,一个小小的举动,便能引起巨大的反响。例如行军打仗,每个将士多一分责任努力,合起来便可能是一支无敌之师。” 赵寒怕再解释下去,怀安会更疑惑,只得用他最熟悉的军队打比方。 “先生果然高明,怀安受教了。”虽然还是不太懂,但赵寒这个举例,也算十分贴切了。 怀安反复几次劝说,赵寒也不为所动,坚持要连夜把连弩做好,只得作罢。 才两日相处,他便从赵寒身上看到许多这个时代少见的气质。 学识且不说了! 怀安几番以高职厚禄想留住他,他竟不为所动。至今还未提起过做连弩的工费,赵寒也从不过问。又听高成峰说起赵寒在弓箭营的一番演说,大为震撼。 再想起赵寒读完父亲的书信,那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怀安更是觉得赵寒的不同凡响。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一心想做生意! 罢了…… 怀安想想,不再劝赵寒,军事紧急,早点完成连弩的制作,总归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