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昌是举人,论舞文弄墨,比李郁强多了。 他饱览群书,曾认真研读有明一代郧阳府的历史。 也翻阅过本府府志,对地理地形,风土人情,历史渊源有足够的了解。 总坛设在郧阳府,非常妙! 进,可控制荆襄,顺江而下,震动全局。 退,可据险山扼守。 说的难听点,就算是败了,逃跑的路线也很多。 往南跑,是神农架原始林区。 往北走丹水,可进入商洛山。 往西跑,可进入秦岭大巴山。 全是好地方,跑进去就等于隐身,有吃有喝。 就是一百万官兵进来搜山,也未必抓得到人。 大帐中,富丽堂皇。 地上铺的是缴获的战利品地毯,塌上是司马十夫长送来的战利品。 郧阳府四大美女,吸收雄山旷水之灵韵,颇有滋味。 “尔等好心伺候,待本教主打下武昌府,建白莲圣国,可封你们为侧妃。” “是。” 俩女低眉顺眼,认清了现实。 其余俩女,一冷淡,一不屑。 洪教主是何等人精,最懂女人了。 他并不动怒,走到帐外: “将这俩妖女,送去犒赏本次攻城有功的将士们。” “谢教主。” …… 大帐内,恢复了安静。 洪大昌深知,此时还未到享福的时候,要以军务为重。 麾下战兵数量,营寨布置,粮草库存,四周的清军动向,都是他要操心的事。 “派船,顺汉水而下,接应汉阳府的漕船。现在,有粮食就有兵。” “派出使者,去周围的山中联络流民。告诉他们,入白莲,吃白米,奉弥勒,坐天下。” 很快,这12字口号就传开了。 山中的许多流民纷纷下山,拥护洪教主。 喝到了白米粥,分到了一根裹头白布,一杆长矛。 只有最精锐的白莲圣兵,才统一了服装。 穿着灰色布衣,月匈前缝了一个“圣”字。 新加入白莲的人见到衣服上有“圣”字,就知道这是前辈,听从他的指令。 “教主,明堂堂主求见。” “让他进来。” 王堂主,有些肥胖,恭敬的下跪行礼。 “拜见教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大昌心中愉悦,却是说道: “哎,王兄弟不必如此,朕还没称帝呢。” …… 半个时辰后,王胖子喜滋滋的离开了大帐,做起了尚书的美梦。 教主许诺他,打下武昌府后会封他做户部尚书,管理圣库。 回到帐中,王胖子琢磨了一会,决定搜罗裁缝,做一套皇帝出行的服饰过来。 包括明黄伞盖,明黄旗帜,还有龙袍。 城中的裁缝吓的直哆嗦,磕头如捣蒜,不敢做这死九族的玩意。 于是,当场被咔嚓了3个,其余的才清醒了。 现在架在头顶的不是官府的刀,而是白莲的刀! 王胖子气的说不出话,同时也感慨清廷积威之深。 龙袍形制,无从参考,只能靠想象。 就连见识最广的前知府司马十夫长,也摇头说他没见过皇帝,不知道这龙袍图案。 实际上,作为“冲、繁、疲、难“均占的郧阳知府,他是乾隆亲点的。 隔着老远的,也算见过了圣颜。 但是出于某种忌惮,他刻意隐瞒了这段经历。 他的内心打算是,若白莲教能攻占武昌,他就继续跟着混。 若是只能在郧阳府这鬼地方圈地自萌,他就瞅准时间溜之大吉。 以后,就隐姓埋名在某个深山里度过残生。 作为一个聪明人,他深知仕途凶险。 早就有考虑过退路,2年前,他西边的大巴山中一处天然山洞,藏匿了银1000两,糯米砖20块,盐巴1筐。 在另外一处山洞,还藏匿油纸布包裹的刀剑火折农具若干。 这个秘密,没有人知道。 不得不说,司马十夫长的忧虑意识很强。 可能是最早的末日生存爱好者。 …… 洪教主没有急着挥师东进,而是在原地厉兵秣马。 他有自己的战略考虑,并未和任何人讲过。 而白莲总坛起事的消息,倒是风一般的传遍了周边数省。 许多白莲分支,或跃跃欲试,或观望投机。 有些机灵鬼,甚至派来了使者,表达了准备认祖归宗的忠心。 洪教主皆应下,并加以勉励。 不过他的心里很清楚,这些混账舵主,压根没有和清廷血拼的打算。 他们只是在等一个开拓者,那就是自己。 只有拿下武昌,或者打残湖北清军,取得局部军事优势,这些人才会追随。 他冷笑了一声,心中暗下决心。 等圣国走上正轨,再腾出手收拾这些心思不纯的家伙。 “万岁,夜深了,歇息吧?” “嗯,甚好。” 见这女子如此识趣,洪教主也甚为欣慰。 如今创业期,资源有限。 像这种成色的资源,郧阳府找不出几个了。 杀一个少一个啊,得节约! 不过,等打下武昌城,应该就能宽裕许多了。 到时候吃一个,玩一个,推一个想必问题不大! 疲惫的洪教主带着小人,沉沉入睡了。 …… 3000里外,李郁在睡梦中被人唤醒。 还好,他没有梦中杀人的习惯。 屋外有人压低声音喊道: “主公,刘千飞鸽传书,白莲教反了!” 李郁一咕噜坐起来,令人掌灯。 卧榻之侧歇息的潮州府女仆,连忙披上衣服,出门接过了纸条。 李郁接过,展开仔细阅读。 一旁的胡灵儿也披件袍子,凑过来看。 “天算不如人算,我做梦也想不到,钱峰帮了我的大忙。” “恭喜夫君,天命所归。” “唔,天意难违,不过不能什么都指望老天爷。” 瞌睡被打消,李郁一时半会也睡不着了。 干脆穿好衣服,去书房待了一会。 女仆帮着沏了一壶茶,默默的走开了。 当初杜仁从潮州府带来的那批女子,如今已经深得信任。 她们在江南无亲无故,语言都难以沟通,反而构成了独特的忠诚。 胡灵儿说,如此内宅天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干扰。 不论是李家军,还是江南其余势力,都没法通过女仆们了解李郁的动向。 久而久之,语言障碍也克服了许多。 女仆们只是不会说,但大概听得懂主人的意思。 在一起待久了,很多事就形成了默契。 胡灵儿还特意询问了这些女仆,在家乡有没有挂念不下的人、或者事。 能点银子换来绝对的忠诚,都是划算的。 …… 这个时代的潮州女子,有着根深蒂固的观念。 在家听从父兄,嫁人听从夫家,自己永远排在后头。 李郁和潮州府的宗族势力,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商贸)。 太公们需要火枪,李家军需要一些西洋玩意。 双方合作的都很愉快,互通有无。 某位黄姓太公,甚至希望和李郁联姻,无所谓大小,只要是结亲就行。 可常驻潮州府的赖二说,不能答应! 黄太公有一屋子的孙女,压根不值钱。 这桩姻亲,黄太公血赚,可主公却是赔大了。 即使是妾,也不能应允。 经略两广,肯定是一步关键的棋子。 但就目前的形势来看,火候未到。 站稳江南,扼守长江,才是当前的 李郁在纸上画出了简陋的沿江地图。 他在琢磨,白莲教起事的几种可能。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清廷都会大兵云集湖北。 理论上讲,此时自己若是再添一把火,清军真就顾头不顾尾,忙于奔跑了。 不过,作为一个理智的枭雄,他会选择最利己的方案。 那就是:观望! …… “夫君,咱们还会卖火器给白莲吗?” “如果他们变成流贼,或者据守郧阳府,我就卖,大卖特卖。反之,一杆枪我都不会卖出去。” 胡灵儿点点头,这和她的想法一致。 一旦白莲控制武昌,扼住了长江,势力就会急速的膨胀。 这种时候,再卖火器就容易砸了自己的脚。 清廷是猛虎,白莲何尝不是恶狼呢。 李郁笑道: “我真没想到,钱峰这厮如此能干。愣是把漕运给疏通了,害的洪教主失了方寸。” “是啊。” 俩人无限感慨,脚下的一颗地雷,就这么哑火了。 若是洪教教主拼着饿死老弱教徒,搞不好李家军真的会先被迫暴露。 如今府城,已经开始流传许多闲话了。 说自己私蓄兵丁,在太湖为非作歹,甚至用火器胁迫商船。 对此,李郁的全部一笑了之。 不解释,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相信这是“诽谤”。 杨云娇的内务部,还遇到了一桩怪事。 夜间,一艘小舢板想靠近西山岛,在接近滩涂时被狗狗发现了。 汪汪队立大功! 狂吠引起了山坡上炮楼的注意。 夜间黑黢黢,也摸不清是敌是虚惊。 干脆直接用抬枪对着月色下波光粼粼处,轰了一枪。 次日,发现被打烂废弃的舢板一艘。 没有人,也没有发现血迹。 而杨云娇令人排查后确信,这艘舢板不属于西山岛,是外来的。 …… 李郁听闻后,也加强了警惕。 下令执行宵禁,夜晚无故走到滩涂者,可直接击毙。 又增加了许多的暗哨,还有狗狗。 动物是人类的好朋友,在放哨、和送信方面很有天赋。 李郁重金搜罗了民间养鸽人,在西山岛缥缈峰上,建立了信鸽基地。 狗狗就好伺候多了,田园狗基因优秀。 立大功的那条狗,获得了八分熟烤鸡一只。 当着其他狗的面,摔在它的食盆里。 “这是抓贼的奖励,你们都学着点啊。” 众狗垂涎三尺,至于说有没有听得懂人话,就不为人知了。 总之,李郁相信万物皆有灵。 既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狗狗也可以的。 不过,他有些不信任义子李二狗,特意叮嘱了他,不许对自家岛上的狗下手。 狗肉口滑之类的,不许再提了。 李二狗自然是满口答应,他最近闲的慌,想去步兵士官学校进修一下。 然而,被义父拒绝了。 …… 郧阳府城失陷,汉水漕粮被劫的急报,八百里加急送往紫禁城。 按照正常速度,9天后乾隆就知道了。 而扬州府,钦差钱峰还在查账。 两淮盐运司衙门的历年账册,全部被封存。 他还找来了盐商,要求他们交出更多的账册。 两淮大小数十个盐场: 每年到底产盐多少?收购价多少? 从盐运衙门购买盐引价多少?行盐的价格又是多少?每年行盐的数量又是多少? 两淮账目存银多少?实际官库中存银又是多少?这其中的差额有多少?在了哪里? 钱峰九问! 每一问,都如同刀子,插在两淮盐务这个庞然大物。 所有人都惊恐、愤怒、沉默,在默默的盘算如何应对。 总商黄得生,出了钦差行辕,就愤怒的大喊: “他这是要挖咱扬州盐商的根,刨咱们两淮盐人的祖坟!” 官吏、盐商皆点头认可,面露凶光。 就连平时最云淡风轻的首总江春,都收起了笑容,露出了旁人从未见过的冷笑。 他说了一句,就安抚住了所有人的心: “皇上三次南巡,盐商报效。西北打仗,盐商报效。西南平金川,也是盐商报效。这银子,每一两都在了刀刃上。他想查,查的清楚吗?” “江首总说的好。” “妈的,一个二愣子就想翻了扬州的天?有种,他再屠一次扬州城啊?” 这些话,钦差行辕门口的御前侍卫们都听见了。 虽然很想拔刀砍这些嚣张的土老财,可是理智告诉自己,这些人得罪不起。 扬州盐商的人脉,在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 插着盐商旗号的车队入京,崇文门税监都不会过于刁难。 收了税银,不检查货物,就挥手放行! 因为,伱敢问这车队里装的是什么吗? 金子,是给军机大臣的。珠宝,是给王爷的。还有各类稀罕玩意,是给六部九卿诸位老爷的。 咋滴,你要开箱清点一遍? …… 就连海兰察这个莽夫,都忧心忡忡的询问钱峰: “查盐是大事,查到哪一层,是否需要请示圣意?” 钱峰惊讶,不过还是摇摇头。 他感觉,这是他职业生涯的巅峰,他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 趁着这次机会,为社稷挖出一块腐肉。 纵容是回京后,被贬被流放,他也认了。 盐税是帝国的 他早就知道这里面的猫腻,若是清除积弊,朝廷一年的税收能增收至少三百万两。 大清朝人人明哲保身,可我钱峰偏不。 虽千万人,吾亦往矣! 青史昭昭,后人总会记得乾隆朝有位“小海瑞”。 皇帝也许被蒙蔽一时,可绝不会糊涂一世,总会意识到我钱峰的良苦用心。 他走到帐内,发现周围的侍卫数量增加了一倍。 “你们这是?” 一名蓝翎侍卫,恭敬道: “我们是奉了海都统的军令,加强防卫。从即日起,您的一日三餐会在弟兄们的监督之下专人单做,有人先尝,防止宵小之辈狗急跳墙。” 钱峰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走进帐内。 心想,海兰察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凶残荒诞,这人的心思还是细致的。 冷水洗了把脸,整整官袍,大声吩咐道: “来人,将所有账册全部集中到本钦差帐中。” “嗻。” 钦差行辕,兵丁进进出出。 周围,有人一直在冷冷窥视着这一切。 …… 江春府邸,客房。 两名不起眼的汉子,和江春对坐。 “二位,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 “你去一趟苏州府,当面拜访李郁,试探一下他可有反心。” “可是目前,我实在走不开。钦差钱大人查盐,通知盐商需要随时配合他的传讯。” 俩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了: “你尽管去,钱峰那边我会提前知会。” “好,我先做点准备。” 离开屋子,江春脸色沉重。 屋子里的这俩人,是粘杆处侍卫,大清的“锦衣卫”。 他们是奉了皇命,前来调查江南的情况。 李郁引起注意,是因为他公开招募乡勇,和插手漕粮征收。 这两桩事,正经人避之不及。 他一个勉强算和官府沾边的豪强,就敢染指? 实在是可疑! 与普通人想象中不同的是,特务组织并不是满世界的查嫌疑人,而是先通过公文、邸报、以及市井传闻,筛选出可疑目标。 在后世,这被称为“情报搜集研判”。 而李郁并不是唯一嫌疑人,粘杆处的怀疑名单上有4人,只不过李郁是位居首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