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乾隆自己突然叹了一口气: “石头落地了,总比悬在半空中好。” “传旨,在扬州府仪征建江北大营,海兰察为主帅,调集天下重兵进驻。没有朕的命令,绝不许擅自进攻。” “在淮安府清江浦打造船只,以备渡江运兵所用。” “在安庆打造战船,铸造火炮,组建一支精锐的水师,以配合江北大营作战,就让明亮筹建吧。” 于敏中抬起脑袋,坚毅道: “皇上圣明,以天下压一隅,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朕这辈子遇到的敌人多了去了,李郁区区一届落榜书生,三板斧使完了,也该朕出招了。” 乾隆突然变得亢奋起来,眼神逐渐狠辣: “江南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传旨周边省份,打,打的江南不得安生,狼烟四起,打的他首尾不能相顾,疲于奔命。” “他以为占据了江南,朕的钱袋子就空了?我大清富有四海,怎么可能真正缺银子?” 于敏中立马接话: “广州十三行、两淮盐商还有晋商都应该为皇上分忧!” …… 整个圆明园,气氛都压抑异常。 天子的气场不止影响着这座著名的皇家园林,甚至影响了整个京城。 京城无秘密! 仅仅一天时间,四九城里能被称作爷的都知道了前方大军惨败的消息。 各大饭庄、戏院都变的门可罗雀。 就连八大胡同的老鸨都颇为郁闷,倚着门栏骂道: “这帮爷们是咋回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一个个装的忠臣良将似的,又不是他亲爹亲妈死了。” “妈妈,正好歇息一天罢。” “贱蹄子,说的轻巧。胭脂水粉、火烛薪炭、还有这几十张破嘴,都让老娘一人承担?” 老鸨越想越气,一跺脚: “今儿全体晚饭省了,瞧你们一個个胖的。上次是哪个胖蹄子,把张老爷坐骨折的来着?” 一群姑娘,想笑又不敢笑。 只能默默回房,随便找点小点心填饱肚子。 京城的富贵人家标配:天棚鱼缸海棠树,黄狗胖丫头。做女人还是胖点好。 …… 大清朝不流行新生活运动。 旗人、京官还有士子们闭门不出,拒绝一切腐朽的娱乐生活,只是因为担心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被政敌当了靶子。 指使御史上折子弹劾,上万京旗兵丁英勇殉国,京城家家缟素,自己却逛窑子,喝花酒,听戏还叫好。 这往轻点说,是思想上同情反贼,对朝廷不满! 往重了说,就是谋逆! 虽然你没有武力造反,可是你心里已经造反了。 您还甭觉得荒诞,在咱大清很现实。 乾隆爷修《四库全书》,从民间收集了100多万册图书,其中一半~烧掉了。 因为内容谋逆! 礼部编纂馆院子里的那口大缸,火光彻夜不熄。 巡城御史好几次以为失火了,心急火燎的跑进来,最终长叹一声,默默离开。 就连几位闲散王爷都不太敢出门听戏,而是闷在家里,和侧福晋们喝闷酒。 一问就是: “杀人不可怕,就怕诛心。” 物理行为的罪名好辩解,唯心的罪你怎么解释? 辩解?定性为狡辩! 沉默?说明你心虚! 愤怒?被揭穿,急了急了! 把头磕破了?虽然不能证明你无罪,可至少态度是端正的。 哎,大清~ …… 川江,是长江上游的一段。 因为大部分在四川省境内,故而得名川江。 康熙年间,湖广填四川的百姓就是走的这条水路。 若是冬季枯水期,礁石外露,行船异常凶险,稍不留神就是船毁人亡。 幸而如今是夏季丰水期,水位升高,许多礁石就被淹没在了水下。虽水流湍急,行船安全系数却是提高了。 奉抚远大将军阿桂的军令,成都驻防八旗1500兵丁千里迢迢坐船从川江奔袭而来。 副都统歧征,站在甲板上眼睛死死的盯着前方水面。 前方正中间,有一露出水面3尺的礁石。这种微露的礁石最可怕,隔远了看不见,到了跟前才猛然发现。 水手们全力以赴,或拉着绳缆调整风帆,或拿着长篙站在船头随时准备出篙。 船头微微转向,堪堪从礁石旁擦身而过。 歧征如释重负,擦掉额头的汗珠大口喝水。 他身后的20艘船,因为有了领航船的提醒故而早早开始转向,倒是从容了许多。 “都统,老船工说咱们已经出川了,还有300里就能到荆州。” “好,到了荆州每人赏10两。” 一群船工喜滋滋的过来磕头谢恩。 …… 古人有云:“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抬头望去,见两边皆是刀削一般的陡崖,川江被夹在峡谷高山之间,猿猴叫声不绝于耳。 船队行驶在仅有百米宽的江面,再加上一个90度的大转弯。 如果有一支敌军在山崖上架设大炮,再埋伏上千余人的弓弩手火枪手,就能重创这支被迫降低航速的笨拙船队。 万幸,这里还处于大清官府的治下,没有被教匪波及! “湖北舆图,拿来。” 甲板上,歧征和手底下的几个参领商议着如何打好这一仗。 “抚远大将军有令,湖北战场执行的是四面合围,中心开花的战略。如今就差我们这一支奇兵了。” “都统,军报说湖北白莲教匪高达20万人,我们这千把奇兵会不会~” 歧征笑了,他属于另类旗人。 头脑冷静,爱研究兵法,喜欢用奇兵,四两拨千斤。不喜传统的摆开阵势厮杀。 “根据军报,白莲的主力在围攻武昌城,所以其余府县的兵力并不强。我们不攻打城池,遇到大股教匪步兵则避开,这样的话千余骑兵可以纵横荆襄平原并无太大风险。” 一员协领问道: “轻骑突进,军粮怎么办?” “带上三天干粮,之后就食于敌。” “若是一时遇不到敌呢?” “可就食于民。” …… 歧征说的很淡定,所有人也觉得很正常。 官兵缺粮则掠夺百姓,天经地义。很典型的殖民者心态! “本都统要提醒各位,虽然白莲在湖北攻城略地,鲜有城池还在官兵手中。可乡间的士绅豪强依旧不少,你们要多多借助他们的力量。配合剿匪有功者,可为其请功赏赐顶戴。士绅们一定会趋之若鹜。” “嗻。” 歧征摆摆手,对着信心满满的众人又叮嘱道: “情报和军粮多多依靠汉人士绅。行动要果敢迅速,尽快中间开花。” 一天后,船队抵达宜昌。 歧征丝毫不理睬惊恐的白莲,继续顺江而下直到荆州才登岸。 白莲在荆州的驻军仅仅是一支偏师,并不敢出城迎战。 八旗兵同样也不想打仗,因为舟师劳顿颇感疲惫。 坐船久了,人上岸后会觉得地面不是坚实的,像踩在棉花上面。 一夜无言,除了哨兵,其余人吃饱喝足呼呼大睡。 次日清晨,众旗丁皆精神饱满,休息充足,斗志旺盛, 歧征笑道: “八旗将士们,跨上战马举起战刀,杀穿这荆襄平原,让教匪胆寒,让湖北官民振奋。” “牢记本次作战的任务,是奇袭,是破坏,截断白莲的粮道,烧毁他们的辎重粮仓。” “大人,如今正是水稻种植的季节,也一起毁掉吗?” “毁掉。” “嗻。” …… 1000骑兵,一人双马,消失在了视野里。 歧征则是登船,指挥剩余的500八旗兵和水手们继续顺江而下。 白莲水军数量庞大,但都是民船,并无水上作战的实力。而他麾下有4艘崭新的1200料战船。 3日后,他们遇上了一支白莲的运兵船队。 一顿炮火,战果斐然。在江水里扑腾的白莲新兵被战船反复碾压,直到水面泛红。 “都统,咱们目的地是?” “去石首和抚远大将军会合,然后合兵一处增援武昌,给几十万教匪来个中心开花。” 沿途,船队旌旗飘扬,所到之处士绅们欢呼雀跃,奔走相告。 石首, 位于湖北的最南端,毗邻湖南,是洞庭湖的支流流经的一座小城。 阿桂的大将军行辕就设在此处,探马驿兵来往络绎不绝。 他最担心的一件事是,武昌失守! 那样的话,四面合围中间开花的战略会很尴尬! 只要武昌城像个钉子,牢牢钉住白莲主力。他就有把握在年前光复湖北大部分地区,击溃白莲主力。 …… 江宁城一江之隔的江浦县。 最近小日子过得很不错的提标副将胡之晃,终于摊上大事了。 他的便宜岳父,江浦县富商董大官人面色凝重的告诉他,铜矿那边又又起冲突了。 滁县的地头蛇纠结了上百号人叫嚣一次解决问题。提议双方不通过官府,私下武力解决。生死有命,事后不再找补。 谁打赢了这铜矿就归谁所有,不许再后悔。 “贤婿,滁县那边下战书了。” “七月初二中午各出100人,兵器不限,但是不许用火器,也不许报官。” 胡之晃推开丫鬟送过来的香瓜,得意的笑道: “老泰山放心。正好一劳永逸的彻底解决麻烦。咱家的买卖绝不会落到他人手里。不过~” “贤婿放心,犒劳弟兄们的银子,从优从厚。” 亲翁婿,明算账。 董大官人拍出了3000两银票。 “这是出兵银子,打赢了犒赏另算。伤了死了,我按照朝廷的抚恤给,一钱也不会少了。” “好。” 胡之晃骑马去了军营,挑选了100号斗勇好狠的兵。 都是亡命徒,见银子眼开。 何况这是和地痞无赖开战,不是和贼兵打仗。每人20两开拔银子,相当丰厚! 胡副将漂没1000两,合情合理,不算太黑。毕竟他还分润了500两给各级官佐,皆大欢喜。 …… 到了日期,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开到滁县山里。 盛夏的山区植被茂盛,蚊虫多的能吃人。 铜矿位置很隐蔽,在山坳里绕了好几个圈子,眼前豁然开朗。 一排排臭烘烘的窝棚,简陋的冶炼现场,狂吠的烈犬,难闻的气味,还有那些粗野彪悍的汉子,无一不在告诉来人: 良善勿近! “弟兄们辛苦,小人刚炖了野猪肉,还买了好酒。”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立马迎了上来。 胡之晃擦擦汗,问道: “你是什么人?” “小的是矿上的把头。” 5口大铁锅,炖肉的味道香喷喷,地上还码放着几十坛子酒。 看着点头哈腰的铜矿把头,老胡莫名的产生了一些怀疑。 李郁当年还是存菊堂军师的时候,曾经和一伙过江猛龙展开过一场“公平公正的决斗”,在巴豆的加持下,最终结果果然很公平。 作为李郁的结拜兄弟,胡之晃本能的产生了一丝联想。 他冷冷的盯着把头,来了一句: “先给我来一碗,要肥的。” “是是。” 满脸横肉的把头,忙不迭的亲自盛满一碗肉端了过来,却听到一句: “伱吃。” …… 胡之晃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表情很不善: “这一碗你先吃,听不懂人话吗?” 把头吓得抄起筷子大口吃肉,狼吞虎咽。 刚钻出马车厢的董大官人有些疑惑,走过来询问: “贤婿,你这是~” 胡之晃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作为一个老奸巨猾的商人,董大官人立马不再出声,而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一幕。 把头吃光了碗中肉,陪着小心说道: “大人,山里刚打的野猪肉,美味的很。” 胡之晃依旧警惕,眼珠子骨碌一转,指着旁边码放的酒坛子,问道: “什么酒?” “镇子上买来的十年陈酿好汾酒,特意为诸位弟兄准备的,喝点酒壮威。” 只见老胡大步流星走过去,拍开坛子上的泥封。 陶醉的闻了一下,赞道: “香。” “你,来喝两口。” …… “大人,小的身份卑贱,喝不得如此好酒。” 把头连连后退,拒绝喝酒。 胡之晃冷笑一声: “来人,按住。” 两个便装兵丁,恶狠狠的按住了把头。胡之晃捏住他的嘴往里面灌酒,一口气灌下去半坛子。 没一会,把头就开始抽搐腹泻,臭气熏天。 “吃里扒外的东西,老夫待你可不薄。”董大官人气的从马车下来,跳着脚大骂。 每月开10两银子的工钱确实不低。只不过,对手更大方。 胡之晃心中暗自庆幸,跟着兄弟混久了,心眼见长。 他抽出佩刀,横在把头脖侧,狠狠一拉~ “哎呀。” 董大官人捂着眼睛,差点站不稳脚跟,一股血溅到了他的靴帮。 老爷心善,接受不了亲眼目睹杀人的过程,过于残忍。 以前要解决仇家,都是管家告诉他:“老爷,那边做干净了”。 他慈眉善目的拨着手串,点燃一株清香供奉在铜香炉里。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自称“江浦县大善人”,而且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配得上这个善名。 …… 他哭丧着脸: “贤婿,你这一刀,把老夫这半年的功德都砍没了。” 胡之晃笑嘻嘻的把刀抛给一个董府家丁: “泰山勿恼,小婿认识一个好和尚,做过住持,云游过很多地方,非常有佛缘。改日我请他来府里做场水陆法事?” “好,好,务必要请大师拨冗前来,老夫心诚,有一笔丰厚的香火钱必须舍出去。” 说罢, 董大官人慌忙爬进马车,放下帘子,害怕又看到一些有损功德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