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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时轮双修

雪域格桑 雪山格桑 10792 2024-04-18 20:35
   支乌拉(即服差役)是农民一项沉重负担。山高路险,道途迢迢,运输全靠牛马和人力背扛,很易发生事故,且耽误农田劳作。对此,桑结上回去塔布家时有了切身体验,返回途中遇到的另一番情景,则更加坚定了他修改差役法的决心。    原来,他路过一个村庄时发现坡地上有一些青稞尚未收割,经过二三天的雨雹已经秃杆了。这村距塔布家很近,为何遭灾?桑结一边想一边进村,经询问方知,这两天村中妇女大多到附近的东嘎寺去支差,人手少了,部分庄稼不及收回。    “阿伯,眼下大忙,寺内有何急事要差?”    “请的驱雹师是东嘎寺僧人,一进村就说今年雹多,大喇嘛发话光驱赶不行,还要‘托云’,需要妇女去寺里协助施法。”看来客不解,阿伯又说,“东嘎是甘丹属寺,村民原是东嘎属民,第巴府收回各寺属地后,村民沿习惯仍常去上香拜佛,寺里一有什么事也请人们去帮忙。”    桑结点点头说:“这些都是正常的,问题是眼下农田急需人手呀。”    “唉,开始大伙儿也不愿去,驱雹师说这次叫‘助法回向’,功德大得很。不去吧,又怕给自家招来不吉利,差不多一家去了一个。”    桑结谢过老伯向东嘎走去,老远瞭见寺周围山坡上、树梢上搭满了被套、褥单和衣物,几名妇女正把晒干的收回,于是紧走几步问这是怎么回事。几个人七嘴八舌半天,桑结才算听明白了:寺里让她们拆洗僧人的被褥,并说晒出去可以托住乌云,下不来雹子。桑结心想这大概就是“托云大法”了。    这是一座中等规模寺庙,原系噶玛派,后被没收改黄。站在寺后山坡上可以眺望到拉萨城。看看天色不早,桑结决定借宿一晚,进了山门,穿过护法殿,只见大经堂灯火通明,数十名妇女正赶缝被褥,说是抓紧点干完,今晚可赶回村里。    值日僧见桑结文质彬彬,让他与管财会的执事同住一屋。二人喝着酥油茶嚼着一种小饼干聊起来,执事说:“我从小出家,那年寺里喇嘛追随黑帽法王叛乱,后被没收归了格鲁,僧人大都散去。当时,自己还不满十岁,就留了下来,一晃三十多年了。”    “师父,弟子在拉萨经商,听说第巴府规定不准农忙时节征差,寺里征用妇女做活儿,怕不妥吧。”    “开始我也提出过,可大喇嘛说寺里没有征差呀,是村民自愿来供奉人力布施的。”    这时,窗外一阵乱哄哄的吵闹,桑结出去一看,见妇女们正向寺门走去,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糌粑团子。返身时,又看见十几个外地口音的男女村民正在打扫经堂,进屋后,桑结就问执事:“那十几名男女又是何人?”    “这些年,菩萨保佑,托佛爷和第巴大人的福,众生利乐,周边人口移入甚多,但难以尽快安置,不少移民成为流民,只好投向寺院讨口饭吃。寺院本是济度生民之处,暂时收容也是好事,可……唉,时间一长难免滋事。”    桑结大感吃惊:“能滋何事?”    执事有些吞吞吐吐:“我也是听说的,有的流民成了变相属民,有的财物被勒索,还有的,还有的玩弄妇女。这十几个人是三家的,从安多到此多半年了,大喇嘛说自从收了庄园、属民,寺里花个钱用个人不方便,就留下了他们。”    桑结半晌没有言语。    第二天早晨桑结上路时,执事说:“施主不像经商之人,倒像个读书人。但愿后会有期。”    桑结中午返回拉萨,在家匆匆吃过饭亲了一口小女儿就到府里去了。    “今天下午研究差役法,定稿后尽快颁布。”    吩咐下去不久,参会的人就到齐了。达瓦从柜中取出差役法草案文本递上。看过之后,桑结对达瓦说:“译仓下增设郎昔勒空机构,负责管理调查差役法执行情况。草案基本可行,还须加几句话。”    达瓦拿出笔准备记录。    “倒数第二条是:农忙季节所有机构、庄园、牧场及私人,一律不许僱用差役。在‘季节’后面加上‘包括宫中、寺院在内的’几个字。最后一条是:有特殊需要的,付双倍佣金。现改为须报宗政府批准,付四倍佣金。若宗政府派差,须报郎昔勒空批准。”    达瓦小心翼翼地说:“大人,若僱用一二个人也要上报宗政府或第巴府,恐不可行。”    “诸位可能觉得规定太刻板,其实这一条的立法用意就是除了特殊情况不许农忙时僱差。以后农忙时,府里官员都下去走走看看,在农民和冰雹争抢粮食的时刻,你派下一个差就会夺一家人的命啊!”说到最后一句,桑结用拳不断砸着桌子,他的情绪感染了每一位与会者。    修改后的差役法公布后,反响很大。桑结决定这几天下去走访,实地检查实施的情况与存在的问题,走之前特意让已被任命为歌舞团副团长的佳莫,去挑选若干男女演员,负责组织歌舞团的实质工作。    拉萨城北、娘热沟东侧有一条叫多底的山沟,遍布奇峰怪石,那石头用棍儿一敲能发出清脆的响声,若遇下雹子时,整条沟内叮咚之声大作,犹如一支万人大乐团在演奏。方入沟时,景色倒也平常,越往里走越觉奇妙无穷,待到最深处时,一面巨大山崖封堵了山路,米黄色的房舍围墙仿佛垂挂在石壁上,这便是历史悠久、闻名全藏的嘎丽尼庵。    该庵以“三美”著称。    一是景美。溪水清澈,绿草如茵,漫山遍野的杂花果树流香溢彩,走兽飞禽自得其乐,秋季是满目金黄,冬天则是琉璃世界。置身其间,宛如世外仙境。    二是人美。每天经课完毕,身披红色袈裟的尼姑“飞下”石壁,或在草地嬉戏、或在溪中沐浴。其中不乏名门闺秀、大家小姐,年轻貌美,风度迷人。她们入寺大多是为了学习文化提高修养,终身为尼者不多。    三是舞美。嘎丽二字是歌舞场的意思,相传女神选中了这块秀丽之地,每每在月色中降临起舞。这里尼姑们的舞蹈也确实跳得美妙,据称是得自仙女传授。    每逢夏季,四面八方湧来许多人争睹女尼的芳容舞姿,逐渐自发性地形成一个节庆活动,有的幸运者返家时还能带回一名嘎丽女尼。    佳莫才仁早闻嘎丽大名,这一天带着小红、小丽亲去拜访。来到山崖下,三人都被眼前如诗如画的风景陶醉了。小红不禁叹道:“真美,能在这里出家是福气呀。”    小丽一撇嘴:“好啊,咱俩一起留下,就怕那个僧噶大人找上门来。”    “小红啦,我听说第巴大人有意出面撮合你和大毛的婚事?”佳莫也打趣她。    小红头微低,目视地上说:“大人是提起过,不过——小姐尚未婚配,我们怎能先……”    佳莫颇不以为然,“我早说过,咱们三人就如同亲姐妹,大人这次从乡下回来我就去说这事,早该办了。”    “别,别……小姐。”    三人一边说着一边登上大殿,见到住持后,佳莫递上第巴府行文,说明了来意。住持是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尼,一眼就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儿,她一边吩咐侍从上茶安排住处,一边说:“住几天吧,看上谁就挑谁,好事啊。”    闲谈中得知,住持家庭很富有,是曲水一家大庄园主,父亲将十四五岁的三个女儿送进寺里,接受教育。姐妹仨不但漂亮又能歌善舞,名噪一时。二姐入寺不久即与拉萨贵族擦绒家的公子相好,十八岁还俗成婚,她的小女儿白珍现也在寺里。大姐从小脾气就怪,出家后更甚,对那些献殷勤者不理不睬,一直到二十七八才回家,对儿女之事兴味索然,由于她持家精细,很快成了父亲的得力助手,后来成了大管家。    佳莫轻轻问:“师父,当时也会有小伙子追求您吧?”    师父脸好像红了一下,瞇了瞇眼,似乎在搜寻着过往的岁月,随即轻轻地说:“有,还不少呢。”    “那……”小红和小丽急不可待地问。佳莫摆了摆手。    住持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每到夏天,不少人在这山崖下搭建帐篷,或是避暑赏景,或是寻芳猎艳。那也是我们最忙的一段时间,每天除念经打坐,全寺100多名尼姑要放牧数百头牦牛和上千只羊,还要挤奶。往往这时会有一些轻薄的老男人,装作帮着挤奶、拿东西,趁机动手动脚。”    看到小红、小丽气得攥拳头,老住持笑了笑,“一般情况下,我们作为僧人也不好过于发作,吓唬一下就行了。渐渐发现一双眼睛总盯着我,他是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很热情,他说家在后藏拉孜,是经商的,愿意娶我。我虽然对他也有好感,但头一回碰到这种事不知如何对答。第二年他又来了,很恳切地请求我跟他回家,我几乎答应下来了,可这时突如其来的一件事使我打消了念头。”    三个人紧张地盯视着住持。    她依旧是平稳地慢慢道来:“两年前,一名修行不错的阿尼,经不住藏北一个牧场主的热烈追求跟他走了,没想到一天晚上跑了回来,众人大惊,一问才知那牧场主原是虚情假意,玩弄一段时间后逼她干粗活当佣人,因不堪忍受又无家可归,所以跑了回来,好端端一个女孩儿被折磨得披头散发、面目憔悴。”    三个人又是叹气又是咬牙。    “第二天,我回绝了他,尽管我知道他不是那种负心之人。他不甘心,依旧每天帮我放牧、挤奶,但我们之间不说话了,只需一个细微的动作、眼神对方就能理解,再后来连动作眼神也不用了,一个心动,彼此都能心领神会。山崖下只剩下他一顶帐篷了,他还在等,初雪过后,他只得撤走了。”    住持看看天色停止了叙述,半晌三位姑娘才回过神来,“后来呢?”    “这些老话一说就长,三位施主用过斋饭早点歇息吧,改日再叙。”    三个人躺在炕上谁也未说话,都想着老尼讲的故事和自己的心事,久久不能入睡。    不知什么时辰,三个人被呜呜的螺号声从梦中唤醒,起身一看天还麻黑,只听传来沙沙脚步声,赶紧穿衣随着进入经堂。里面黑乎乎的,佛像前供着几盏油灯,许多僧尼,很快都在自己的卡垫上坐下,三人被引到最后一排。前方传来一声“南无观世音菩萨”,接着响起清脆的小鼓和悦耳的铃声,三节过后,开始齐诵。佳莫感觉就好像被微风围裹,清水沐浴,妙不可言。    天光逐渐放亮。她这才看清,经堂内有12根柱子,主供观世音菩萨,两侧壁上绘有护法神像。太阳刚露头,众人开始早餐,奶茶寺里供应,主食自备,少数家境好的阿尼吃的是拌酥油的细糌粑,有的夹上葡萄干、果仁,大多数人吃的是粗面,能看出有的还不够吃。值日僧负责续茶,佳莫三人因是客,有侍者送来细面。    “阿佳,翁则(领经人)有50了吧,可听那声音像个年轻人。”佳莫问旁边负责接待她们的阿尼。    “她啊,就是住持讲的被牧场主欺骗的阿尼,快60岁了。”    三人一齐看过去,翁则师父正将糌粑放进少半碗奶茶中,用手指轻轻拌成团儿放入口中,表情平和,眼如止水。佳莫内心一声长叹:“该是几经炼狱才修成今天的正果啊。”    时值初秋,白日气温渐升,翁则示意,众尼脱下厚布袈裟,薄衣均为绛红色。一名三十多岁的阿尼站起作一手势,众尼列为一队开始转佛。她掌控时间、速度,不时打出各种手印表示对佛的崇敬致意,紧接着是一支小乐队,有小鼓、钹、铃及小型的号、锁呐,后面是住持、翁则等几位寺内主事人员。    在藏传佛教中,按顺时针方向围绕佛像、塔、殿、寺、山、湖等转圈,是一种重要修行方法,是一种大功德。三个人随在后面转,转着转着,佳莫忽觉有一种异样感觉,观察一下周围才发现,这分明是一支姿态轻盈、动作妙曼的舞队,舞者用这种最美好的方式表达她们信仰的虔诚。其中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尼姑,明眸皓齿,举手投足与众不同,佳莫不住眼盯着看,跟着佳莫的阿尼低声说:“她就是住持的外甥女,叫白珍。”    上午佛事活动结束后,三个人都出了一身细汗。事后,她们在住持引领下参观了寺院,只见各处殿堂干净整齐、气味清新,绝无一般寺院那股浓重的酥油味,连上的香也气味淡雅。住持说:“有一年,一位来自台闽的客商布施了一种茶香,气味好闻,一点儿不呛,极受欢迎,用完之后,我们想了个办法,选择几种花草,大量采集,晒干之后,制香时揉进去,就是现在用的,气味也很清香。”住持又告知佳莫,说:“午餐后趁天气好全寺拆洗被褥,你们随便转转,明天是收获节,请外寺活佛讲经,然后组织歌舞庆祝活动,你们从中挑选几位。”    下午,三人帮尼姑们洗洗涮涮,尼舍面积不一,有的住三四人,多的住六七个,有条件的,家中多捐布施,可一二人住一间。小红、小丽好奇,问她们为什么出家。有的说做一个女人太苦了,伺候公婆,生育子女,要受比男人更多的苦,不如出家清静度过一生。有的说,家里穷,种地累得要死,吃不上穿不上,不如当个尼姑。也有的说是真心崇信三宝,行善积累功德,来世投生一个好人家。更多尼姑面对这种询问,只是摇摇头或浅浅一笑不作回答。    晚饭时,佳莫问那位一直负责她们起居的阿尼:“尼庵为何从别的寺庙请高僧讲经?”阿尼说:“这是从以前传下来的规矩。”说完,又悄悄说,“住持说的当年那个拉孜的年轻人明天也会来。”    佳莫大惊,问:“他是活佛?”    “不是。”阿尼左右看看,使个眼色,“你们可以去问问住持呀。”    睡觉前,三个人怀着巨大的好奇去找住持聊天。    佳莫明知故问:“住持师父啦,您的故事还未讲完呢。”    屋外是阵阵山风,佛龛供桌上的酥油灯明亮而温暖,住持娓娓道来:“第三年他又来了,用眼睛问我愿意不愿意跟他走。我已经下了决心,可又怕明确说出来太伤他的心,只好尽量躲避他,结果他误以为我正在考虑下不了决心,盯得更紧了。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    侍从过来给每个人碗里倒上茶水,住持瞧着三个人那模样笑了起来。    “每逢我们歌舞或做什么事情,他都会过来看的,我故意装作特别快活的样子,尽情说笑打闹。我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在这里生活得很开心,是不会离开这里的。见了他,也像见了一般熟人一样打个招呼,装作完全无所谓的样子。”    “师父这方法管用吗?”小红问。    “你把他摆放在同别人一样的位置上,就是对他最好的拒绝。我感觉到他渐渐失望了。待到秋风四起时,他垂头丧气地离开。我隔着窗子一直看着,我承认当时伤心地掉泪了,我只用几天时间尽快平复了内心,生出一种解脱的快感。”    小丽急切地问:“后来他没有再来?”    “时隔九年,他再次来了。后来才知道,那年深秋他离开这里,走到沟口的巴尔库寺停下不走了,剃发出了家。他给那座小寺捐了大量布施,得到一个执事的位子,开始学经修行,两年后,达赖佛爷在三大寺开设各寺执事喇嘛培训班,寺里活佛送他去,因成绩突出,色拉寺特别留下进修六年,返回寺里后,作了活佛的助理喇嘛。    “嘎丽寺没有活佛,历史上形成一个传统,尼姑的剃度、授戒,春秋两次大型佛事均由巴尔库活佛主持。那年四月十五日的萨嘎达瓦节,照例由活佛来主持佛祖释迦牟尼纪念活动,当时我已是寺内餐饮执事,偶然发现活佛身边的侍从有些面熟,也未深想。中午大斋前我给客人倒茶,听活佛正向老住持介绍他,住持合十连称色拉高僧,以后寺里上下都这么称呼,说来可笑,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的俗名。”    住持从三人眼中看出她们想问什么,便继续道:“轮到给他上茶时,我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他接碗时手也发颤,结果茶水洒了出来。活佛眼观他处,合十念道:‘心湖荡漾,春水外溢,不止则溃’。    “过后,我向师傅请求进禅洞静修,三个月后出关,自信已经‘心湖平静’。这年秋季的活动因活佛年高,委托助理来主持,我为自己从头至尾内心坦然、举止自如而暗自高兴。活动结束时由他代表活佛向众尼回赐哈达,临到我时,不知是他有意还是无意,左手无名指触到我的脖颈,我明显感到‘那碗茶’晃了一下,幸好未溢出。我再次向师父请求入关,这次静思了半年,出关后瘦了许多。第二年春季法事照例由他代为主持,我自始至终举止如仪。傍晚客人返回,执事以上的人都到溪边送行,他跨马时侧目一瞥,刹那间我像被蛰了一下。这一切都被师父——当时的住持收入眼里,当我又提出闭修时,师父摇摇头说:‘你已观修两次,仍未安心,依大师在《菩提道次第论》中所示,你须观止双修,观中生定,定中生慧,慧中生止。’    “师父先是施法加持,然后领我转到寺后一隐秘之处。我在寺多年尚不知此处有一岩洞,口虽小,进去颇宽敞,有两间屋子大,四角各点一大碗灯,有一面石壁似经打磨,较为平整,遮着一块布幔。师父叮嘱,一个月后她进洞验看修行结果,她将布幔拉开,里面石壁已刷白,上面绘有大幅图像,画的是时轮金刚与明妃互拥交媾立于莲花之上。洞口关闭,我按所学教法开始观止双修。”    住持顿了顿,喝口茶,三个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挤到一堆儿。已近半夜,窗外的山风呼呼刮着,有时像吹哨一般。    “一个月后,师父来了。”    “怎么验看呢?”小红、小丽异口同声问。    “眼为心窗,师父坐在我面前,四目相视足有半个时辰。然后,师父取出一尊马头观音像供在壁画前,领拜后只说了一句‘一个月后再来’,就出洞了。”    佳莫一边想一边说:“马头观音是色拉寺总护法,是对修行的大护持,莫非这里边与色拉有关?”    住持盯视片刻,“小姐果然悟力不凡。一个月后师父再来,这次对视稍长,然后取出一尊带剑文殊像供上,领拜后说,依次第应进行第三续修持,一个月后来验看。”    住持说累了,停下来作个手势欲安歇。小红、小丽一边一个,抓着住持的手恳求讲下去,一直在旁的侍从说:“明日还有法事……”    小红无奈地说:“就讲讲第三续修持结果吧。”    “和前两续一样,一个月后师父进洞,对视了一个时辰吧,将我领出洞,进入殿后一间密室。”    “通过啦?”    住持点点头,“师父让我准备六天,前五天每天沐浴一次,并由色拉寺密宗扎仓上师灌顶,分别是发心、戒律、加持、勇猛、智慧五次。第六天调息戒食净身,师父告诉我明天将修证最后一续——无上瑜伽。”    “是不是人们说的‘时轮双身法’?”佳莫问。    “是的,也叫‘乐空双运’。若成功则可现世解脱,证得圆满。原来教法仪轨相当复杂,要求的修行次第也很高,达赖佛爷为使更多僧人有机会体验且避免弊端,作了简化。睡吧,再讲天就亮了。”    “师父,求求您了,告诉我们结果吧,不然今晚睡不着了。”三人央告。    侍从在一旁笑了,说:“成功了,所以师父做了本寺住持。”    次日,正赶上一年一度的剃度法会。那位助理喇嘛已升任巴尔库寺堪布,清晨,太阳爬上东山顶,率三十余名寺僧到达嘎丽寺,只见整面崖壁上扯着一条条经绳,上面挂满艳丽的风马旗,空地上插着一根根旗幡,像一座五彩树林。七十余名中青年尼姑一字排开,吹响各式法号,齐声唪经,表示欢迎。然后两队合一,客前主后,围着一根粗大经幡旋转三十六圈,不少香客信众也跟在队尾转。    转毕,堪布升法座,由尼寺住持敬献哈达、酥油茶。客僧中四人戴上面具在鼓号伴奏下跳起金刚神舞,接下来由堪布主持剃度仪式。五名新近出家的尼姑由主持引领跪在法座前,佳莫瞅了瞅,其中三人岁数不小了,两名还挺年轻,也就二十来岁吧,头发先已剃下,露着青青的头皮,头顶还留下一绺。住持用盘托着一把亮闪闪的银剪,堪布依次剪掉那一绺,面授五戒,命名法号,五尼各奉茶一杯,叩头谢师,礼成。    五人退下后,住持宣布:“请堪布开示。”    佳莫仔细看那堪布,身材高大,骨骼粗壮,五官生得有棱有角,最显眼的是一圈络腮胡子,但目光却非常柔和平静。    “各位同修,今天有五位阿尼加入了僧众行列,那就讲讲怎么去修行。按说修行并无一定之规,端在个人究竟方便,虽有八万四千法门,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发心。发心有大小,境界分高低。发心若小,只求个人今世安乐或来世解脱,其实往往求而不得。情专一处然难于持久,心安一境但身不由己。若只为痴心不改而出家,纵使做到心海无澜,也只图个自心清静,终是小格局,况世人尚有不耐青灯黄卷而造下恶业坠入下三道者。故痴心为三毒之一,化解之难甚于贪、嗔……”    下面的一段开示,由于心乱,佳莫没有听清。这堪布好厉害,话语不繁却剖理细微,竟仿佛是冲着自己而来,这恐怕就是“直指人心”吧,他若不经千锤百炼怎修得这金刚不坏之身,只是自己这一份痴情该如何……结局难料……一边想一边抬眼,秋阳明晃晃的,周围好像什么也不存在了,只剩堪布坐在法座上,嘴在动却听不见他说什么。    佳莫赶紧拉回混乱的思绪,只听堪布最后讲道:“若化三毒去烦恼当修大乘,所循之途不外‘六度’、‘四摄’,首重布施,只有修成‘不住色布施’、‘不住相布施’,才能心无所住,安于一境。修行不可畏难亦不可贪快,故大师反复开示《次第论》,指示依‘三士道’逐步修行。次第有别,发心不同。但最好一开始即发大心,使三道衔接有序,是为捷径。大心即慈悲心、大众心、菩提心。祝同修获无量福德。”    中午尼庵里为客僧供斋饭茶水。下午嘎丽女尼跳敬佛舞,与别处相比显得不那么刻板,沉稳中透出欢快,特别是其中有一段,舞者对着佛像一步一稽首,表情神圣,令观众心生感动。佳莫大致看了看,舞蹈素养都不错,尤其那个白珍,连走路也踩着步点。而此刻,佳莫的一大半心思在另一侧。    住持正陪着堪布在人群中观看,不时用手指点着什么,堪布不断地点头赞赏,看他们说笑自若,神情安祥,仿佛是第一次相会,又像是多年的老友。佳莫以前不相信曾经的恋人真能修到这种地步,可今天面对这……她使劲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阳光正洒在二人身上,就像镀了一层金。    舞毕,照例在溪边送客僧返寺,堪布将早上住持敬献的哈达从脖子上取下回敬主人,他细心地将哈达往平展的抻了抻,住持双手合十致谢,抬头时与堪布的目光有个刹那的对接,被佳莫极快地捕捉到了。过后她反复回放,却始终弄不明白双方眼神中的含义,但可以肯定,绝对没有暧昧、哀怨、惆怅、伤感一类的情愫。    晚上,围着篝火,阿尼们跳起了锅庄,十几个城里来的年轻人也加入队列,不知谁唱起情歌,尼姑一阵哄笑,白珍发现那人后毫不客气地给撵出了圈子。夜深了,一群尼姑还在忘情地跳着,木柴的余烬和微弱的星光映照着她们忽隐忽现的身影。佳莫想起关于嘎丽的传说,降临的女神……寺里的阿尼……一时间竟分不清了。    回屋后,三个人还没有一点睡意,但又觉得主持累了一天实在不好意思打搅。这时,门开了,侍从阿尼探进头,看她们一眼,欢喜地说:“住持等你们呢。”三人兴奋地齐叫一声,随侍从赶过去。侍从为每个人倒上茶,还端上一盘炒米。    “小姐,二位姑娘,今日法会有何观感?”    “隆重而不铺张,简洁而不单调,尤其阿尼们的敬佛舞令人大开眼界。”    小红、小丽也赞美一番。    佳莫发现住持在用眼睛继续询问,便接着说:“终于有幸得睹堪布仪容,面目慈祥,开示甚深,弟子获益匪浅。”    住持捏了一撮炒米放入茶中,从容说道:“其实你们心中想的什么我知道,世人以为经过真心爱恋的情侣不可能再回到普通人之间的状态,这正说明放下痴心何其之难。当然,痴心不单指男女之情,还包括其他方面情感,但男女之情在痴心中最难化解,必经时轮双修之法方能证得圆满。”    “师父,能否告诉弟子在双修中是如何证得圆满。”佳莫问。    “只有通过自己实修实证才能领悟那不可思议的美妙,用语言是无法表达的。”    “堪布开示中有一处弟子不明,望师父指教,他讲道,有不耐青灯黄卷者造下恶业云云。诚然,有不耐寂寞半途还俗者,但何以与造下恶业直接相连,之间似无必然关联。”    “小姐所问正是关键。佛法认为倘能心安一境即可解脱成正果。安一境有两种方法,一是搁置一是扩放。堪布开示的发大心,修‘不住相布施’即后者。世人多选择前一种办法,将踏入佛门作为搁置情感不再生欲的途径,然不发大心次第修行下、中、上三士道,则难以持久。”    佳莫轻声截问:“师父,有没有用搁置方法修行成功的呢?”    “也有,不过很少,要有殊胜因缘。你问的那句话,是指有的世人无力解脱,不惜以罪业手段达到‘搁置’,比如以死来终情即是,或是自杀殉情或是结束对方生命,还有的不惜从妓或狂嫖,以乱情来保护真情不被移动。这些作法都不可取,不但今生毁灭,还给来世造下恶业,受无尽之苦。”    小红和小丽脸上布满惶惑,佳莫良久无语。    第二天早课后,住持宣布了挑选人员的决定,等节目确定后佳莫再来寺里指导排练,演出前数日,提前进宫彩排,费用由宫中承担,并且每年给寺里一笔可观的布施。    三人告辞返城,白珍和主持相送。白珍和小红、小丽拉着手嘻嘻笑着跑在前边,住持和佳莫走在后面。    “小姐……”    “师父,”佳莫站定在住持面前,“在师父面前,我只是弟子,不是小姐,其实早就不是什么小姐了。”    “好好好,”住持笑着拍拍佳莫的手,“就叫名字。”    二人向前走去。    “昨晚你问在双修中的证悟,按说是不应向别人道出的,倒不是有什么秘密,更非有些人所想象的那般,只是说出无益无助,修行到较高程度后全凭自悟了,师父的指点只是一二句话,甚至只是一个动作一个眼色而已。”    一阵秋风,佳莫不由打了个寒噤,射进沟里的阳光看着明亮却没有暖意。她一边回忆一边好像自言自语:“小时候我家旁边有一巨石,人们传说阿底峡大师从印入藏时在上面打坐过,很灵异,后来阿爸把房子盖在上面,四周眺望,景色真美。一天,一个喇嘛从石下过,转了一圈说‘谁把寺庙建在了上面?’师父,您说这是不是佛缘?”佳莫拉着住持的袍袖站住,“师父,寺院不是可以召收俗家弟子吗?下次来我正式拜师。”    “佳莫啦,为师一见就看出你根器非凡,昨日特请堪布一开法眼,他说你痴心太重,那段话是对你的开示,切记心中。”    佳莫沉默一会儿,说:“弟子定当记在心中,师父请留步吧。”转身追上小丽、小红,白珍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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