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坐在椅子上,气喘吁吁的骂道:“竖子,蠢材!你如此行事,岂不是自寻死路?陛下派了王绾、李斯二人主持赌约,足见看重此事。你肆意破坏,这是挑衅,陛下岂能饶你?” 王离梗着脖子说道:“我若不纵火,赌约必输,到那时候,不还是死路一条?现在至少有一线生机。” 王翦冷笑了一声:“那槐谷子诡计多端,你又怎么知道,每亩收获一石九斗的消息,不是他故意放出来的?故意引你去烧田?你若什么都不做,他必定输了赌约,人头落地。可你纵火烧田,他即便输了,在陛下那里,也有说辞。” 王离的身体顿时一震,脸上露出懊悔的表情来。他跪趴在地上,越想越有可能。 当初卢烈,不就是被槐谷子的假消息给害死了吗?今天自己又步了他的后尘? 王离越想越觉得丢人,现在他希望王贲打得重一点,干脆把他打死算了。 坐在王翦身边的赵成,微微一笑,说道:“王将军,家兄差我来,就是来帮忙的。其实……小将军纵火这件事,也不算走到了绝境,还有回转的余地。” 王翦眼睛一亮,问道:“怎么讲?” 赵成说道:“家兄的意思是。纵火的人,有可能是王离,就没有可能是槐谷子了吗?” “试想一下,若槐谷子明知必输,狗急跳墙,故意纵火烧了自己的禾苗呢?一来,可以掩饰赌约的失败。二来,可以嫁祸给王离。这样不是照样能解释得通吗?” 王翦心中一动,说道:“赵高大人的意思是,把脏水泼给槐谷子?” 赵成点了点头:“家兄就是这个意思。而且这种解释,更为可信。毕竟谁也不会相信,小将军居然会去纵火烧田。” 王翦点了点头:“确实,即便老夫也没想到,王离会蠢到这种地步。” 赵成微微一笑,说道:“接下来,王老将军要串联朝中大臣,收买商君别院的耕户,把槐谷子的纵火罪坐实了。最好能让李斯作证,他一直守在商君别院附近,证词最有分量。” 王翦笑了:“赵高大人,果然厉害啊。将一件祸事,顷刻之间,变成高明的计谋了。化腐朽为神奇,老夫佩服。” 赵成三言两句,帮着王翦定好了计策。 王贲就站在不远处,一边打王离,一边听着赵成和王翦商议。 当听到一场祸事居然化作计谋,脏水完全泼到了李水身上。王贲不由得心中大为兴奋。 兴奋之余,王贲手上更加有劲了,左右挥击,节奏明快,皮鞭一下下甩在王离身上,又密又急,像是战场上的鼓点。 王离已经被打的遍体鳞伤了。眼看着自己父亲有大义灭亲的趋势,王离也有点怕。 他趴在地上,气若游丝的说道:“父亲,计策已定,王氏无忧矣。能否可以暂缓责罚?” 王贲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把鞭子停下来了,心想:“刚才有些忘形了……” 王贲心中对王离有一丝歉意,但是脸上是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的。他淡淡地说道:“为父今日重罚你,是为了你好,你可知道?” 王离看着王贲手中的鞭子,一副心悦诚服的样子:“孩儿知道,多谢父亲。”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以德服人。王贲对自己很满意。 不远处,赵成与王翦的密谋也彻底结束了。 赵成起身告辞,连水也没有喝一口,就连夜离开了。 王离忍着疼站起来,不由得感慨道:“赵成大人,在我王氏危难之际,施以援手。计策已定,又飘然而去,毫不居功,真乃义士也。” 王翦喝骂:“放屁,赵成匆匆离开,是担心被有心人看到。万一计策不成,我王氏一败涂地,牵连到他赵家怎么办?” “赵高肯帮我王氏,不过看中王氏在军中的威望,想要加以利用罢了。王离,你切不可太过天真。” 王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来,然后点了点头。 王翦则失望的叹了口气:“一代不如一代。” 王贲没做声,心里有点委屈:关我什么事? ………… 天亮了,商君别院失火的消息,已经迅速的传遍了咸阳。 得益于昨夜李水的宣传,人人都知道这事是王离干的。 这种事太下作,咸阳城内,人人唾骂不已。在唾骂之余,百姓又觉得,这王离实在是够愚蠢的,纵火烧田,这不是欲盖弥彰吗?于是,众人对王离,又生出来一丝怜悯。 怜悯的不是人品,是智商。 然而,到中午的时候,风向忽然一变,出现了另一种传言。 据说,商君别院起火,是槐谷子自己做的。目的是掩饰粮食歉收,顺便嫁祸王离。 这种传言,是朝臣的家奴传出来的。口径统一,内容都差不多。从信息来源看,可信度要高不少。 于是乎,咸阳城百姓顿时恍然大悟,觉得这才是事实。 在感慨槐谷子足智多谋,这种办法都能想出来的同时,百姓对王离就更加同情了。 原来王离不是蠢材,可那又如何?智商不还是被碾压了? 王翦几乎将家中的仆役全都派出去了,去打探咸阳城的风评。 从回报的结果来看,百姓都相信了,纵火一事,是槐谷子自己搞出来的。 王翦对此很满意,不住的点头。 王离在旁边纳闷的问到:“黔首的判断,很重要吗?关键是陛下相信谁。我们为何浪费如此多的人力在黔首身上?” 王翦捻须微笑,说道:“他们是黔首不错。可也是儒生们口中的民心。如今咸阳城民意汹汹,淳于越又一直宣称,要重视民意。如今这种情况,他还怎么敢站出来帮着槐谷子?” 王离眼睛一亮,说道:“淳于越是博士领袖,扶苏之师。他不说话,一直追随他的人,自然也不会说话了。如此一来,槐谷子就被彻底孤立了。高,实在是高。” 王翦哈哈大笑,得意洋洋的说道:“老夫玩了一辈子反间计,用所谓的民心杀了多少敌将?槐谷子一个乳臭未干的骗子,也敢班门弄斧,真是不知死活。” 就在这时候,一个家奴跑过来,说道:“报,李斯大人将礼物退了回来,并且让小人回禀主人,说昨夜纵火之人尚未抓到,他无法作证。” 王离不悦:“这李斯,如此不给我王氏面子?” 王翦摆了摆手,把家奴赶走,淡淡地说道:“李斯已经够给面子了。昨日纵火之人,谁不知道是你?李斯这么说,表明他两不相帮。” “你放心,等我们占了上风。李斯会第一个跳出来,指责槐谷子焚烧禾苗。此人,喜欢锦上添花,也喜欢落井下石。” 王离敬佩的说道:“太公真是慧眼如炬,完全看穿了李斯的心思啊。” 王翦呵呵一笑,说道:“关于李斯,有个传言。说此人未发迹时。见溷厕中的老鼠,瘦弱畏人。而米仓中的老鼠,大胆而肥胖。于是感慨,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 “你听听,此人见了老鼠都能有如此感慨,可见是如何渴求功名富贵。这样的人,只要有机会,定然会抓住的。” 王离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 宫中,嬴政正气定神闲的听着司豚的奏报。 今日咸阳城中发生的事,皇帝了如指掌。 司豚说完之后,嬴政挥了挥手,让他出去了,然后命人叫来了季明。 季明一瘸一拐的进来,向嬴政行了一礼。 其实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最近十天有九天带伤,总是瘸着腿走路。瘸来瘸去,已经改不过来了。 嬴政见他行走起来,步态猥琐,心中有些不喜。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季明,淡淡地说道:“昨日商君别院起火,你已然听说了吧?如今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你觉得,这火是何人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