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带着麾下大军于五月二十五日入主广宗。 一路上,张冲走在广宗的天街,身后是那面替天行道的杏黄大纛,边上还有军士捧着一九节杖,这是张冲在清水一战的缴获。 天街两面跪满了太平道的信众,他们皆偷偷打量着这位威名远扬的冲天大将军。 张冲并没有在入城后发表什么,而是带着随军幕府入驻在了他师傅人公将军府。而关羽的左军校尉部、张旦的右军校尉部、以及十营突骑都被安置在城内各处,维持着城内治安。 广宗作为天下太平道的总道所在,自有其规制和威壮的地方。 这第一威壮处就是广宗的宫宇楼台极多,其中最核心的就是天公将军府、地公将军府、人公将军府和神上府。 以现在张冲入住的人公将军府来说,就前后三次扩建。其一开始本是本地豪强的宅邸,后因为靠近军府而被征用为人公将军府邸。此地因为距离外城较远,在安全上也能得到保证。 但在当时,天公将军垂拱而治,地公将军在外分守,所以实际上主持太平道一应事务的就是人公将军张梁。 而这样,原先的地方就不够用了。张梁虽然内心体恤,但更知道那句话,无壮丽无以威仪。 当时的时局是,河北黄巾很难在短时间上洛,所以将会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要割据河北。而广宗作为太平道总道所在,自然不能破败寒酸。 所以张梁默许了扩建一事。 扩建后的人公将军府南北四里,墙高数仞,岗哨密布。府前还有大鼓一面,可以用来聚兵议事。 张冲入广宗后,正在处在一个非常敏感的阶段。 那就是他虽然是最后的胜利者,但要想继承太平道的遗产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因为左髯丈八的叛道行为,张冲此次出兵的确是出师有名,但问题是,就是因为出师有名,这里面就有了个问题。 那就是现在太平道是有主的,就是被左髯丈八扶立起来的幼师,也就是张角的遗腹子。 此时的张冲自然还不知道这个所谓的幼师是假的,是左髯丈八从民间迎来的。所以为了考虑到黄巾军的情感,张冲并没有直接入主广宗的军府,而是住在了人公将军的府邸。 果然,当张冲没有入军府,而是入人公将军府邸后。众黄巾军将皆松了一口气。 无论这张冲心里怎么想的,至少表面上还是尊幼主的。 所以这时候剩下的渠帅们开始天公将军府议事,看看这时候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利用一下的。 天公将军府也就是广宗城内的军府,是太平道地上道国的小朝廷所在,系原广宗县署所改造而成,一直用来作为黄巾军议事所在。 当年,河北黄巾蜂拥而起,广宗作为其势力的大后方,很早就被定为临时持节所在,所以张角很早就命在此建造宫殿。 当时主持建造此地的就是张冲他师傅张梁。前后一共万余男女,大兴土木半年而成,整个呈南北向长方形,周有数里,墙高数丈,内外两重,外曰太乙宫,内曰黄天殿。 可以说,当年张梁就是以建造军堡的规制来建造军府的。 之前左髯丈八对军府的破坏已经被陆续修缮好了。 所以此刻的军府照样还是高楼林立,其中一面大大的牌匾上书“太平一统”就显得更加夺目。 这时候军府的下马台下已经系着十余匹军马,显然此时军府内已经来了不少人。 这会,里面已经讨论起来了。 说话的是一名叫黄邴的小帅,他是被残害的黄龙的族人,代表的是之前驻守在下博一带黄巾军的势力。 此刻黄邴就对在场十余位方帅道: “冲天将军是不是无意争那大贤良师之位?” 说这话的时候,稍远一点的张白骑轻蔑的看了一眼这个小辈,没说什么。 不过黄邴本来就是起一个话头,真正说话有分量的是后面一人。 却是之前从曲周逃亡回广宗的张基、张亮两兄弟。 张基给自己弟弟一个眼色,示意他先说。 张亮得了眼色,就顺着刚刚黄邴的话道: “可不是嘛,祸乱本教的左髯丈八已死,那冲天将军还有什么理由留在这里。咱们不是没主的,要知道大贤良师的幼子就在军府的后园呢。” 张亮说话定了调子,又有一人帮腔,此人是小帅白雀,他也道: “幼主在朝,又有咱们这些忠臣义士辅助,黄天的大业还会在咱们手里发扬的。再说了,那张冲早就和咱们黄巾军分道扬镳了,所以有什么资格来领导我们?” 说完这些,白雀谄笑着对一边老神在在的张基道: “张兄弟是张氏长壮,又精明强干,领导我们,扶持幼主,本就是名正言顺。所以我服张兄弟。” 白雀话说完,很快就有几个在那应和,他们开始说着些怪话,什么张冲一个灌园子,他凭什么做太平道的主,更不用说,他已经自立门户了,和他们有什么恩义可说。 所以,谁支持张冲,谁就是咱们太平道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 然后这些人开始对张基吹捧,歌功颂德,大有一副直接推举此人为太傅的样子。 张基咳嗽了一声,打断了这些人的吹捧,然后肃声问了一句: “谁为主不是说的,是看谁能为大家主持公道,能为咱们张氏主持公道的。此前左髯丈八狂悖,杀了地公将军。现在此人虽死,但他的一干党羽仍在,如黑山、左校等皆还活着。这些人现在在冲天将军之手,他想干什么?” 说到这里,张基还用力一拍桉几,义正言辞: “这些乱党多活一日就是多一日的耻辱,虽然冲天将军击溃了清河汉军,为死难的同道们复了仇,但他也别想包庇这些祸乱。” 张基很聪明,打算向黑山、左校这两人开刀。这两人一个是在北岸被擒,一个是开门投降,现在都扣押在张冲手里。 而张基就是逼张冲杀了这两人,让他损失威信。毕竟像左校这样的最后开门投降了还免不了一死,是不是说明你张冲连个人都护不住? 而且张基根本不担心张冲不杀。因为不杀更好,到时候他就得罪了在场这些黄巾渠帅们了。 所以无论如何,他张基都会赢。 但张基在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人群中有一人脸色一白,他就是褚飞燕。 此人之前临阵斩杀张牛角的义子张冀,然后劝降了诸多使臣,可以说是张宝败亡的重要一环。 虽然这一次入城,他很机敏的劝说左校投降,使得他入城后并没被清算,但现在听那张基的意思,这些人是要弄死左校呀。那自己会不会也在其中。 此时,褚飞燕内心极度不安,这表现在外面,就是他开始频繁喝水。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密集的鼓声,还在喝水的褚飞燕直接惊得丢掉了手中的水杯,好不狼狈。 但褚飞燕的狼狈完全不显眼,因为在场的诸多小帅们近乎都是如此。不是吓得一个哆嗦,就是要站起跑路,甚至一个直接就钻进了桉几下。 因为他们都知道,这鼓声从哪来的,就是来自人公将军府邸外的那面鼓。 一想到如今住在那里的就是张冲,这些人怕的要死,生怕一会就从外面杀来一批甲士。 但渐渐的,预料中屠杀他们的甲士并没有出现,虽然鼓声还在传着,但大伙已经定好了心神,皆看向了脸色铁青的张基,想看他有什么打算。 张基此刻内心狂喷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沙场上杀出来的,被一鼓声给吓到,真是怯如鸡。 就在张基打算安抚这些人的时候,突然看到此前一直低调的张白骑站起来就走向门外。 张白骑一动,他的几个盟友,如张雷公、于毒、白绕、眭固等也跟着要出门。 这下子张基坐不住了,忙问: “白骑,你这是何故啊?” 却见张白骑一脸意外的看着张基,反问了句: “聚将鼓起,不去人公将军府点验,还留在这作甚?” 这话讲的张基脸是青一阵、白一阵的。 他知道张白骑说的没错,按军制,三公府邸外的点将鼓起,他们这些军将就要去那里议事。 所以张基勉强挣扎了一句: “那张冲又不是人公将军,他就是敲起点将鼓,又和我们大伙有什么关系呢?” 张基还想劝张白骑,但谁知道这人看都没再看他一眼,就带着几个盟友出门了。 为了稳住士气,张基还在那撑着不动。 这时候,他突然看到那边的白雀像是有话要说,忙欣喜道: “白雀,你有什么要说的。” 白雀露出一个羞涩的表情,讲道: “张兄弟,是这样的,刚刚不知道是吃坏了什么东西,突然肚子绞痛的厉害,我先出去解决一下。” 说完,白雀不等张基说话,就勉强捂着个肚子就冲出门去了。 但在场人谁会相信白雀的鬼话。 很快,白雀那边一走,又有几个人打着这样那样的理由出门了,不用想,他们肯定是跑到张冲那边去了。 张基暗道张冲的手段,再看在场人心惶惶的样子,知道不能这样下去。 于是,他对在场的还留着的十余人道: “既然那张冲有事相召,那我们就去。正好和他说说,这逆贼黑山和左校,什么时候明正典刑。” 张基决定先把这些人稳住,然后带着他们一起团着去人公将军府,到时候反让那张冲看看,他们这一派到底有多得人心。 于是,张基也不纠结,忙带着众将匆匆而至人公将军府。 此时人公将军府外,甲士林立,一片肃杀。 张基安耐住心里的不安,昂首挺胸带着众人踩着陛阶入了厅堂。 一入内,就见那张冲正背对着自己,然后装模作样看着那屏风上的舆图。 张基等人进来后,却发现不仅泰山军一些的军将在,全广宗有名有姓的小帅豪将都到场了。他还看到了之前乘乱逃离广宗的郭泰。 他怎么会在这里? 此时张基还不知道,就是郭泰奔入关羽军营,才引来了张冲东征。要是他知道这个,指不定会将郭泰恨成啥样。 在场没人说话,不仅是那些泰山军军将们冷眼旁观,就是黄巾军军将们也老老实实的站在那,也不互相搭话。 而其他人受这压抑的氛围感染,就更不敢吱声了,也将这氛围进一步渲染。 所以当张基等十几人进来后,在场人齐刷刷的看着他们,将他们看得发毛。 张基现在还弄不清状况,也不好做出头鸟,所以带着众将走到黄巾军军将的队前,然后站定。 他刚站在那,就看到对面一个白壮汉子正用一种吓人的眼神看着自己,张基暗骂了一声此人毛病。 而被张基骂上的,正是刚刚带着前军校尉部赶来的丁盛。 这一次丁盛再一次倒了血霉,又没有捞到军功。 他带兵从魏郡东北部出发的,本来是要和张冲在广宗城下汇合的。但谁能想到这帮黄巾军这么拉。 想到这里,丁盛再一次恶狠狠的瞪向了对面,暗骂: “你们就不能能打一点?废。” 张基这批人很显然是最后一拨要来的,在他们之后,再没有人入内了。 现场一百多号人,现在就这样一句不吭,大伙心里越来越发毛。 却是这时候,一阵笑声打破了在场的寂静。 只不过这笑声委实有点冷嗖嗖的,却是丁盛突然发出。 丁盛是那种场面人,越是这种场合,越是他表演的时候。此刻他就拉着边上的李大目,笑出声道: “你看对面那是什么?” 李大目站在关羽的旁边,被丁盛拉着说话的时候,还看了一眼关羽。见他在那闭目养神,也就继续和丁盛道: “对面是河北黄巾的同道呀。” 丁盛夸张的跳出来,叫道: “不对,这些可不是同道。咱们走的什么道,人家走的什么道。就说同道了。” 说完,他还讲了一句: “人家在军里养小子,你李大目也在军里养?还和他们是同道?” 这时候,对面的黄巾军将们回过味来了。 指鹿为马?指桑骂槐?指着同道,骂分桃? 一时间,在场的氛围开始微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