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是警察】 昭宗当然不想赦免董昌,如果连公然谋逆都能以一句“抱歉,我改”敷衍过去的话,大唐天下不知会有几人称孤、几人道寡。 逆贼必除! 就你钱镠这点儿花花肠子,还想跟朕抖激灵,得了便宜还卖乖?妈的妈——姥姥!既然你替他求情,那朕就卖你个面子。看你钱镠是要做伪君子,还是真小人。 钱镠惊叹昭宗皇帝的老辣,只能摊牌:我要做真小人。 于是,昭宗再降诏书,削夺董昌的一切官爵,命钱镠征讨。 这封诏书写得很精彩,文采奕奕,引经据典,先说董昌是“器才盈而自覆,鼎必折而遂倾”,骂人不带脏字; 指出董昌的悖逆行径是飞蛾扑火,“鱼戏鼎而虽亦可哀,螂拒辙而终为不率”; 当然也少不了老生常谈,只诛首恶、余皆不问,凡生擒或击毙董昌的,授三品以上官职,外加赏钱一万贯,先前从贼附逆的,如果能幡然醒悟,擒杀董昌的,既往不咎,并且获得同样的奖励。 其中最值得玩味的,是诏书中的这句话,“赖浙西节度使钱镠与诸司等皆忠诚愤激……” 敲黑板,划重点,“赖——钱镠——” 钱镠,你休想得了便宜还卖乖,朕明褒暗贬,特意说明是你钱镠坚持让朝廷出兵的,让全天下都看清你的伪君子面容。 昭宗,算你狠。 钱镠二次发兵,奉诏攻打董昌。董昌向杨行密求援。 这是杨行密最不愿看到的结果。如果不救董昌,钱镠将在两浙地区一家独大,严重威胁杨行密的南部疆域,倘若钱镠再与朱温联合,便会对淮南形成南北夹击之势。 打人一拳,需防人一腿。从河北到山东,从淮南到两浙,各方势力均有此顾虑,也都有此机会。 于是,杨行密抽调主力悍将台蒙,沿运河南下,进攻镇海军北部的苏州,以牵制钱镠南下进攻越州的兵力。又派大将安仁义、田頵深入镇海军腹地,威胁杭州,进一步阻挠钱镠南下。 董昌也派军队北上,与淮南援军会师,共同包围嘉兴,切断苏州、杭州之间的联络线。 钱镠派大将顾全武等与之周旋,在痛苦中前进,迎难而上,绝不放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董昌谋逆称帝,名不正、言不顺,军心涣散,士气低落,投降者甚多。钱镠奉旨讨逆,一路披荆斩棘,进围越州。 钱镠包围了越州,杨行密在两浙地区与钱镠展开拉锯,互有胜负,的确起到了牵制作用,使钱镠不能一口吞掉董昌;而杨行密也因被两浙战场牵制,无力继续北伐。 江淮地区实力排名,杨行密是当之无愧的头把交椅,插手两浙事务之后,钱镠渐感力不从心,于是联络了洪州钟传、鄂州杜洪——两个同样遭受杨行密威胁的小藩镇,一起向朱温结盟求援,组建“反淮统一战线”,共同抵御杨行密。 这也是朱温迫切希望地,双方一拍即合,朱温立即派养子朱友恭率领一万人的特遣师,渡淮作战,朱友恭享有极大的自由度,没有具体的军事任务,一切行动皆可视具体情况自由做主。 一万人的部队并不能对战局起到决定性因素,甚至无法带来直观的改变。一万人渡淮作战,其政治意义远超军事意义。如同河东李克用往东线战场派五百骑兵一样,更多的是向交战双方传递一个信号,一种姿态。 朱友恭的特遣师,是杨行密的警钟,是钱镠、钟传、杜洪等人的定心丸。 如此一来,杨行密救援董昌的行动就变得迟疑、缓慢。 危机中的董昌再向一人结盟求援,湖州刺史李师悦。李师悦派四千余人袭扰钱镠。 董昌不断派巡逻兵侦查钱镠的动向。 “报——钱镠兵多将广,军纪严明……” 妖言惑众,乱我军心,来人,拖下去——砍了! “报——钱镠率乌合之众,且粮草断绝,军心涣散,势将自溃。” 辛苦啦,赏尔羊羔美酒,再去探来。 连情报部门都被逼得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了,董昌的末日也就正式进入倒计时了。 董昌的部将也纷纷倒戈投降,钱镠进抵越州城下。 董昌想用糖衣炮弹来腐化钱镠部众,拿出大量金玉丝帛来贿赂攻城士卒。没想到适得其反,钱镠部队人人奋勇、个个当先,“昌军大溃”。 于是,董昌宣布撤去帝号,恢复节度使身份。不知该看做是他的天真,还是他的无耻。 当前的形式(杨行密插手)不允许越州陷入持久战,否则巨大的战争消耗和为此而付出的政治成本(昭宗赦免)是钱镠无法承担的,充满变数的时间成本更是将风险指数无限放大。越州之战,务必速战速决。 前敌总指挥顾全武深知这一点,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做长期围困的打算,扑到越州之后就组织全面地总攻:顾全武等攻五云门;王球攻申光门;陈章攻关子门;许再思攻昌安门;骆团攻迎恩门。 没有佯攻、助攻,所有方向都是主攻方向。 就在越州攻坚战进入到白热化阶段的时候,后方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苏州,丢了! 在杨行密咄咄逼人的态势下,苏州的一员将领卖主求荣,生擒了忠于钱镠的苏州刺史成及,向杨行密献城投降。 苏州的战略地位相当重要,对杭州构成巨大威胁。钱镠紧急调派越州前线的顾全武,命他回杭州布防,防备杨行密的掏心战术。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顾全武没有执行这道命令,而是回信通告前线局势,并为钱镠分析利害,指出攻克越州只在旦夕之间,此时撤兵将前功尽弃。最后,顾全武给出建议,要与时间赛跑,先拿下越州,再收复苏州。 前功尽弃,这是钱镠无法承担的损失。只能赌一把了。钱镠批准了顾全武的计划。 顾全武加大了攻击力度。 困兽之斗,董昌昏招迭出。 董昌有位侄子,名叫董真,此人宽厚仁慈,颇得民心,并且治军得当,钱镠手下悍将顾全武与之对阵,竟然不分伯仲。董真手下一位叫剌羽的小将与之不合,便向董昌进献谗言,说董真阴谋夺权叛乱,于是董昌不加审问便将董真杀害。 董真含冤而死,寒了众将的心,更断送了大家的希望,于是董昌的手下们更加离心离德,不再为他卖命。 除此之外,董昌继续搜刮民脂民膏,设立“人头税”,所有人必须交税,妇女们的簪环首饰也必须全部上缴,赤裸裸地抢劫,无所不用其极。 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董昌削减军队口粮,并且要用这些粮食贿赂顾全武的部队(又减战粮欲犒外军)。于是,部队发生哗变,纷纷倒戈,交出外城,回攻董昌。董昌被迫退入内城。 顾全武派骆团入城劝降,骗董昌说接到了朝廷诏书,批准董昌退休返乡,安度晚年。 事已至此,留给董昌的选择并不多。董昌投降了。 在押解回杭州的路上,顾全武将董昌斩首,尸体丢入西江,人头送往京师报功;董昌全族被诛杀,其伪大臣等百余人也全被处决;董昌的祖坟被刨,先人遗骸遭挫骨扬灰。 越州城里被缴获的粮食有三百万斛,金币五百余帑。 董昌被平定后,湖州刺史李师悦也走到了人生尽头。他之前向朝廷请求一个节度使的位置,朝廷制授其为“忠国军节度使”,送符节的使臣行至半路,李师悦突发疾病,眼看就要撒手人寰,却仍坚持挣扎,迟迟不肯咽气。家人派快马打探消息,回报说使臣已经走到芜湖了,弥留之际的李师悦这才欣慰地点点头,带着微笑,闭上了眼睛(闻之喜,不及拜命而卒)。 李师悦死后,其子李继徽袭位。只因李师悦助纣为虐,李继徽惶恐不安,于是打算向淮南杨行密献城投降,部将沈攸则表示反对。二人集合了手下将士,说愿意跟李继徽投淮南的,站在西边,愿意跟沈攸投钱镠的,站在东边,投票结果是“居东者十得其九”。 李继徽更加惶恐,于是连夜逃奔,沈攸携众归附钱镠。钱镠亲率大军,接管湖州,俘虏李继徽家属二百余人,任命大将高彦为湖州制置使、湖州刺史。 李师悦,原为徐州感化军将领,“黄巢之乱”末期呈献黄巢首级有功,赏湖州刺史。后文还将出现一个李继徽,那是李茂贞的儿子,二人重名。 钱镠正式吞并了董昌,拥有了两镇十三州之地,成为两浙地区新的霸主。 然而杨行密与钱镠之间的争夺却并因董昌的覆灭而结束,江淮地区的“吴越争雄”将与“晋汴争霸”一样,长期存在,这是后话。 “吴越争雄”可以暂时搁置一段时间,让杨行密和钱镠慢慢发酵。 我们目前需要记住的是,董昌的谋逆,意外地帮朱温解除了南部危机,使杨行密的“联合杀猪”计划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