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打架】 平定湖湘的两大灵魂人物——总司令慕容延钊、总监军李处耘,两人的私人关系在这场军事行动中急转直下,并最终在战争结束后互相弹劾,成为大宋开国以来最为轰动的大案,而其判决结果则更加令人瞠目结舌。 而这场神仙打架的官司背后,却隐藏着一双巨大的黑手,从一开始,就布下了这场棋局。设计棋局的人,正是赵匡胤。 慕容延钊在此之前是殿前都点检,这是个多么敏感的职位;李处耘则是宣徽南院使兼枢密副使。一个在禁军系统,一个隶属枢密院,问题就隐藏在这里。赵匡胤进行军制改革,核心思想就是削弱禁军系统而提高枢密院的权力,让其互相牵制,从而加强中央集权。 工作中的对立很容易影响到私人关系,可以说赵匡胤原本就是利用李处耘来掣肘慕容延钊的。也正因二人的关系不算融洽,赵匡胤才继续布下一盘大棋。同样先讲故事,最后再解开棋局。 大部队在襄州集结,百姓们纷纷逃往乡下躲避战乱,襄州的商品供应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卖饼的商贩日益减少,饼的售价却悄悄提高。战争的阴云帮助襄州饼业完成了垄断,优化了襄州饼业的产业结构。 百姓虽然大量逃亡,但饼的销量并没有减少,相反,还大幅增长,因为规模庞大的军队是消费的主力。供给量减少而需求量激增,于是襄州饼商把饼的价格翻倍,狠割军队的韭菜。 “投机倒把,囤积居奇,发战争财,这还了得!”李处耘大怒,当即抓捕了两位襄州饼界大佬、饼业翘楚,送交慕容延钊处。 慕容延钊既是这次军事行动的总司令,同时又是襄州节度使,所以无论是送地方法庭还是军事法庭,慕容延钊都是最终裁决人。 然而问题就出在他这个“襄州节度使”的头衔上。襄州是他的地盘,襄州的问题就是他的问题。李处耘把本地奸商送给领导处置,表面上是向领导汇报、请示,是给领导面子,实际则是狠狠打领导的脸。 慕容延钊果然怒了,你算老几呀,在我襄州指手画脚?随后让人把两个卖饼的奸商轰出去,不予理睬。 李处耘很耿直,又将二人送回,执意让慕容延钊给个说法。慕容延钊再次拒签,李处耘再一次发货……如此往复好几回。见慕容延钊执意不管,李处耘干脆越俎代庖,把两位已经懵圈的奸商拉到闹市口,斩首示众。 这次擅杀饼贩事件,使慕容延钊与李处耘之间的关系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卖饼奸商的血迹未干,慕容延钊与李处耘之间就又发生了不愉快。起因是慕容延钊的一个名叫司义的下属,到别人家中做客,酒后失礼,借酒行凶,被人告到李处耘这里。李处耘把司义叫来,加以训斥。 李处耘只是给予了司义严厉的口头批评,自认为已经很给慕容延钊留面子了,若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恐怕就要斩首示众了。然而司义却怀恨在心,回头就到慕容延钊面前搬弄是非,诬陷李处耘就是要故意恶心慕容延钊,“他哪儿是打我屁股呀,分明是打您的脸!” 慕容延钊恨得咬牙切齿,“好你个李处耘,刚进城就杀人,还拿我的部下给我玩儿敲山震虎?咱走着瞧。” 走着瞧吧。走到了湖湘前线,又出事了。 当大军走到白湖时,李处耘亲眼看见有军士闯入一户百姓家,随后百姓家中便传来大声呼救的声音。李处耘立刻上前将骚扰百姓的**抓出来,仔细一瞧,哎哟呵,这么巧?慕容延钊的养马卒。 李处耘对他的处罚是“鞭其背”。 这哪里是打他的背呀,分明是打慕容延钊的脸。慕容延钊一怒之下,将这位给自己丢脸的养马卒斩首。 李处耘与慕容延钊的私人关系已经从“不协”激化为“不容”。于是,我们可以回头再深挖一下赵匡胤给二人挖的大坑了: 出征前,慕容延钊罹患重病,无法骑马,于是赵匡胤下诏让人用轿子抬着他指挥战斗,致敬诸葛亮;在大军出征前,赵匡胤又单独约见李处耘,“帝亲授方略”,这是大宋后来的常规操作,皇帝远程遥控指挥,在行动前把作战计划告诉统兵大帅,将帅依计行事,贯彻最高指示。 看似不起眼的两条线索,实际是“李处耘vs慕容延钊”的根本原因。 我们先来回顾这场战争的记载:李处耘派人两次晓谕高继冲,在取得他们的信任后,又连夜搞偷袭,直捣江陵府,兵不血刃,拿下荆南;随后又是李处耘调兵遣将,取得三江口大捷,并乘胜攻入朗州,就连搜捕周保权的工作也是由李处耘完成的。 李处耘,李处耘,还是李处耘,身为最高统帅的慕容延钊反而成了默默无闻小透明。 回头再来梳理那两条线索:慕容延钊身体欠佳,无法正常工作;李处耘事先得到了最高领导的秘密指示。 于是,我们可以合理还原出赵匡胤的用意,这便是有意让李处耘架空慕容延钊。 史书评价李处耘时,说他“临事专制,不顾群议”,意思是说他的手太长,越权行事,还总是不顾别人的反对,一意孤行。这是他在湖湘战场上的表现,更是奉了赵匡胤的密旨。 他在襄州诛杀卖饼的奸商,这明显是插手地方事务,越权;处罚慕容延钊的部下,则是越级、越权,他们该打、该罚,但不该由李处耘来完成;在战场指挥方面,抢尽慕容延钊的风头,更是抢尽他的权力…… 李处耘把慕容延钊彻底架空。 慕容延钊还有最后一个权力是李处耘无法剥夺的,那就是打小报告的权力。慕容延钊一纸诉状,递交到朝廷,状告李处耘专制、擅权;李处耘亦弹劾慕容延钊治军不严、纵容部下骚扰百姓、无视朝廷怀柔政策…… 这是大宋开国以来首个高级官员互掐互怼的撕逼大案,全国轰动,而更令全国震惊的是赵匡胤对这个案子的审理和判决: “我们抛开事实不谈。慕容延钊是朕的结义大哥,年老资深,无论他所犯何事,一概不问不究,且收两湖有功,加检校太尉;酌贬李处耘为淄州刺史,儿子李继隆开除军籍。钦此。” 病榻上的慕容延钊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后病情日渐加重,于本年(963)年底病逝,享年51岁。在他病重期间,赵匡胤御封药物赐给他,当他病逝的噩耗传来,赵匡胤失声痛哭,追赠中书令,追封河南郡王,提拔了他的四个儿子入朝为官。 同时,史籍记载说李处耘被贬官外放后,“惧,不敢自明”,不敢上诉争辩,在3年后(966)死于缁州任上。 李处耘死后,赵匡胤追念其过往功勋,不胜哀悼,几年后,牵线搭桥,让弟弟赵光义迎娶了李处耘的次女,即后来的明德皇后。受牵连的儿子李继隆也恢复了军职,这位李继隆随后参与了灭南唐、北汉的战争,在对辽、西夏的战争中更是屡立奇功,死后追赠中书令,谥号“忠武”,获得配飨宋真宗庙庭之殊荣,宋理宗时成为“昭勋阁二十四功臣”之一。 有人说在李处耘与与慕容延钊的争斗中,表面上是慕容延钊赢了,实际李处耘才是笑到最后的赢家。 其实这种说法本身就是伪命题。李处耘只是赵匡胤的一枚棋子,真正与慕容延钊过招的是赵匡胤。 大宋建立前,慕容延钊是殿前副都点检,是赵匡胤的副手,而李处耘只是一个“都押衙”,中级军官; 开国后,慕容延钊顶替赵匡胤,成为殿前都点检,并加宰相衔(同中书门下二品,因其父名慕容章,故改“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为“同中书门下二品”),成为大宋中央禁军的最高统帅,位高权重;李处耘则从一个不起眼的中级军官一跃成为客省使兼枢密承旨,很快又成为宣徽使兼枢密副使,成为赵匡胤的心腹近臣。 前文有云,在加强中央集权的改革中,赵匡胤先拆解侍卫司,将一分为二,析出“侍卫亲军马军都指挥司”和“侍卫亲军步军都指挥司”,与殿前司合称为“三衙”,分散了禁军的权力,将左右互搏变为三足鼎立。 在此基础之上,赵匡胤又重新加强了枢密院的权力,进一步瓦解削弱禁军势力,使得“陈桥兵变”永远无法重演。 再看李处耘的官职,枢密承旨、枢密副使,恰恰是用来瓦解稀释中央禁军殿前司的慕容延钊的急先锋。从那时起,李处耘就已经得罪了慕容延钊及其亲属党羽,甚至说是得罪了整个禁军系统。 慕容延钊的确德高望重、资历深厚,即便卸任殿前都点检,也是树大根深,在大宋官僚系统和军队中盘根错节,实为赵匡胤所忌惮。而他偏偏在出征前患病,这就给了赵匡胤一个绝佳的机会。 赵匡胤给李处耘“亲授方略”,授的不仅仅是作战计划,也旁敲侧击地暗示他要“帮衬”一下总司令慕容延钊。 “慕容延钊同志身体欠安,恐怕无法履行总司令职责,但是临阵易帅乃兵家大忌,而收复两湖又是千秋伟业……所以,你要多帮帮他,帮他,懂吗?” 懂,越俎代庖呗。 于是,就有了之后一系列故事。 也就是说,关于李处耘的指控,如“临事专制”等,其实都是奉旨办事,奉的密旨,不能明说,所以当他被贬后,才“不自明”,默默接受,不能上诉,这是君臣之间的默契,或者事先密约。 李处耘死后,女儿嫁给赵光义,儿子李继隆恢复军职。李继隆刚回到工作岗位时,还遭受到慕容延钊党羽的排挤倾轧,因为这帮人的利益与禁军直接挂钩,而李处耘曾代表枢密院处处与之针锋相对、争权夺利,不过朝廷始终维护着李继隆,给了他广阔的平台,使之终成一代名将。 “李处耘vs慕容延钊”如同“杯酒释兵权”一样,是赵匡胤加强中央集权大棋局中的一个小棋局,一个缩影。赵匡胤借刀杀人,利用李处耘打击树大根深的“慕容延钊集团”,进一步巩固了中央集权。 赵匡胤下诏大赦两湖,恢复经济,改善民生,加强统治。随后便发布了一道人事任命:以华州团练使张晖为凤州团练使、兼西面行营巡检壕寨使。大宋要对川蜀用兵了。 张晖在华州任上颇有政声,赵匡胤在平定潞州李筠后,也动过一鼓作气消灭北汉的打算,于是询问张晖的意见。张晖认为泽潞州地区尚未走出战争疮痍,人力和物力均无法支撑一场灭国之战,建议等恢复元气之后再做打算。他的观点跟赵普等智囊们的意见完全一致,因此颇得赵匡胤欣赏。 张晖到任凤州后,绘制了最新的军用地图,“尽得其山川险易”,飞书传回朝廷,并附上了自己草拟的一份作战计划。 “帝览之,甚悦。”于是更加坚定了对后蜀作战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