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同吴川从市政府出来的张云荣似乎有什么想和他说的,但又还是按捺住了。上了汽车之后,吴川终于开口向他问道:“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开着车子的张云荣迟疑了一下还是张口向着吴川说道:“国民党他们和我们不是一路人,既然我们已经准备向新民主主义革命推进,为什么还要给他们机会呢?把紫禁城抵押出去应该算不得多大的事吧?只要能够建成一个新的北京,我相信全国人民还是能够理解的,这样岂不是白白给了汪精卫这些国民党一个在群众中树立声望的机会?” 1 由于汽车上的制冷系统还没有成熟,因此夏天的时候桥车里还是比较闷热的,吴川打开了车窗透着气,口中则向着张云荣说道:“明代有个大学问家叫做王阳明,他曾经对弟子说过这样一句话:破山中贼易,破心中贼难。 其实我觉得这句话也可以稍稍改动一下,消灭反动分子容易,但想要消灭群众脑子里的反动思想很难。政治人物有左中右之分,群众中难道没有左中右之分了吗?我们消灭明面上的敌人不难,但只要群众中还存在等级思想的基础,那么阶级敌人就一定会从群众中复活。 相比起现在这些幼稚的阶级敌人,被我们消灭过一次的反动分子一定会更善于保护自己,从而让自己在阶级斗争中存在下去。如果群众看不到这个隐形的敌人,那么他们很可能就会钻入无产阶级内部,党的内部,伪装成自己人,然后破坏革命的成果。 然后,在我们消灭了党外的右派分子之后,右边的位置不会就此空缺下去,党内的一部分力量会转向右边,因为群众中有右翼思想存在的基础,党内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会试图赢得这部分群众的支持。 所以你看,我们如果对国民党赶尽杀绝的话,他们所代表的那群人并不会就此变为革命群众,而是会隐藏自己的政治观点伪装成革命群众。而在右翼势力被清理完毕之后,党内会重新分化出左中右三个群体,到了那个时候党内右派就要被党内左派视为敌人进行斗争,在这样的情况下,党内右派只会走的更右边去,以获得那些支持右翼思想群众的支持。 与其让群众自己推选出一个久经战斗的右派团体和我们进行抗争,那么倒不如我们先支持一个温和的右派团体占据右边的位置。而一个被我们掌控的温和右派团体,不仅可以帮助我们分裂右翼群众,还可以让这个团体失去斗争性。 汪精卫有什么不好的?少年英雄,文才口才都不错,人也很英俊,又坚决反对武装斗争,让他带着一批国民党站在右边的位置,接下来十年至少就不会再有人能够越过他把右翼的各个团体团结起来和我们对抗了。而且汪精卫自己的声望并不足以担任右派的领袖,他也需要我们的支持才能坐稳那个位置,这样国家又能够安稳十年了。” 虽然分心二用,但是经过了长期训练的张云荣已经把车子开的很稳,虽然他听了吴川的这一番话颇为吃惊,听起来这可一点都不革命,只有冰冷的计算。当然,在吴川身边待了这么久,他也清楚吴川的计算并不会用在党内同志上,这又让他心安了许多。 不过在下车的时候,张云荣还是多问了一句,“为什么是十年?汪兆铭不是只比您大2岁吗?难道是十年后他羽翼丰满了,会向我们发动进攻?” 吴川摇了摇头,然后对着他说道:“因为我现在只考虑十年以内的事,十年以后的事太过遥远,我那推算的道?到了那个时候,再说吧…咦,站在院子里的不是润石和云锦吗?他们什么时候到的北京…” 正站在院子里和耿谨文秘书许世光交谈的李润石,两人谈的正入巷,都没有发现吴川走过来,倒是站在两人身边的杨云锦瞧见了吴川的身影,于是心直口快的向吴川称呼道:“吴叔叔,你回来了啊。” 虽然每次被杨云锦叫叔叔,吴川总觉得心里有些发虚,不过他也确实没办法叫人家老爹叔叔,只能认了这个长辈。向着杨云锦点头回应道:“是云锦啊,杨校长身体可好?洛阳的环境恐怕是不及长春的,这次倒是让杨校长去受苦了。” 杨云锦落落大方的回答道:“不会啊,洛阳现在也在大搞建设,等建设好了也不会比长春差的。我父亲说,要是他每到一个地方就能建一所新学校的话,他倒是不介意经常换地方工作的。” 吴川笑了笑说道:“列宁在十月革命后对群众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你见到了杨校长,也可以告诉他,新的大学会有的,只要无产阶级的政权还存在,无产阶级一定会建设起更多的大学…” 和杨云锦寒暄了几句家常后,杨云锦就让到了一边,吴川自然就把目光转向了李润石和许世光,向着两人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谈的这么专心?” 许世光老实的向吴川汇报道:“我正在和李润石同志谈过去在上海建立工会的工作经历,我认为在发动工人运动之前,首先应当提高工人的教育,并从提高工人的福利和废除不公待遇开始斗争。李润石同志赞成提高工人教育,并认为在对劳动阶层的宣传上应当使用更加浅白的语言,这样才能更好的让工人们理解马列主义到底是讲述什么内容的。” 李润石在边上补充道:“我在湖南和陕西工作的时候,发现劳动群众并不是不敢起来斗争,也不是不愿意和土豪劣绅斗争,而是缺乏组织。 而想要把劳动群众组织起来,我们首先得让群众了解我党的宗旨,和让群众知道他们被压迫的事实,从而赢得群众的信任,有了群众的信任,群众就能被党组织起来了,许同志的工作经验给了我不少启发。 1 另外,在湖南、洛阳和陕西的工作,让我觉得关内的情况和关外毫无共通之处,我觉得党的工作不能简单的套用关外的经验,否则就会出现错误。如果主席你有时间的话,我希望能够向你汇报一下我在湖南和陕西的工作。” 吴川沉吟了一下,随即向一旁的杨云锦问道:“你们吃过中饭没有?” 杨云锦点了点头道:“来的时候刚好赶上了食堂开饭,耿叔叔让许秘书带着我们去食堂吃了。” 吴川于是又问道:“住的地方安顿好了吗?” 杨云锦回道:“许秘书说等车子过来送我们去宿舍。” 吴川想了想说道:“云荣,你把车钥匙给许秘书,让云锦先去宿舍安顿下来。嗯,润石就去我的院子,正好下午也没什么事,我听听你的工作汇报…” 在一棵大树遮蔽了大半个院子的树荫下,吴川让张云荣送来了一壶茶,坐在了石桌前倾听起了李润石的工作汇报。将茶水送来后,张云荣就出了院子,然后开始取消吴川下午的行程,作为下任中华民国的总统,吴川可没他口中说的那么清闲。 吴川觉得自己在谈话前先把杨云锦支走还是正确的,李润石向自己汇报的可不仅仅是自己在湖南和陕西的工作,而是对于湖南和陕西的社会调查报告,并以此为基础论证了革命向关内农村发展的必要性和必然性。 听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汇报后,吴川再一次的意识到,在另一个位面对方能够带着数十同学缴了一群败兵的武器,又领导着湖南学生驱逐军阀张敬尧成功,并不是什么传说。在这个年纪的李润石也许对于马列主义的研究还不够深入,但是就思维的逻辑性和缜密性上,无疑是远远超过了同辈人的。 吴川无疑和这样一个青年哲学家进行辩经,他知道自己必然是无法在这上面说服对方的,因此思考了许久之后,他张口说道:“按照去年的各项工业数值来看,今年我国的钢铁产量会超过300万吨,水泥产量会超过400万吨,煤炭约3000万吨。 但是,我们依然要进口高质量的钢材和焦炭,而国内水泥虽然击败了外国水泥,但是目前国际水泥市场的低迷,我们也只能占住国内市场而已。 我们的钢铁以质量低劣的钢材居多,而水泥产量又仅次于美国位于世界第二,如果我们不能消化掉这些工业产能,那么工厂就会倒闭,工人阶级就会失业,本就规模不大的中国无产阶级力量就更加弱小了。 所以,在欧洲战争结束之后,我国想要拉动国内对于钢铁和水泥的需要,只有大办基础建设,通过修建铁路、公路和扩建城市基础建设消耗这些工业产能。也只能不断的发展基础建设,制造出一个不断增长的需求市场,国外的资本才会源源不断的投资给我们,让我们不断的去提高产能,改进机器设备和提高生产技术,从而完成产业的自我升级。 而工业产能的不断扩张,也会令无产阶级的规模不断增长,从而进一步巩固无产阶级在我国的领导地位。过去十年中东北已经建起了初步的工业体系,现在党正试图把东北的工业体系扩张到华北和西北地区,从而把这些地区的人口、资源也纳入工业体系之中。 任何试图阻挡这一趋势的人或势力,必然会被东北的工人阶级和资本受益者打个粉碎,因为当前的东北工业化扩张是符合东北的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共同利益的。 你刚刚汇报的关内农村情况和对于农民革命路线的主张,我认为是正确的,但现在并不是推动农民革命的时机。只有当中国的工业产能无法被东北、华北、西北地区所容纳,中国的无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才会认为,在南方发动一场摧毁一切旧制度的农民革命是正确的。 因为被农民革命摧毁了一切旧制度的南方,不仅可以解放出大量的富余劳动力,也没有了阻碍北方工业资本向南方侵入的力量…” 李润石怔怔的注视着吴川,他并不是没有去过东北,也见证过东北的工业力量,只不过他之前的见识还不足以将这一切联系起来。现在吴川点明之后,他脑子里就像撕裂了一张纸,一下就看清楚了吴川的布局。 在沉思了许久之后,他沉重的向吴川说道:“可这并不是无产阶级的革命,这是资本主义的扩张。虽然它也能打倒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但这绝不是无产阶级想要的革命。” 吴川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说道:“国家资本主义也是资本主义,我们必须要尊重客观规律,顺流而下总要比逆流而上简单的多。” 李润石立刻反驳道:“可革命不就是逆流而行?若是顺流而下,人民又为什么要起来反抗压迫呢?” 吴川:“…” 长时间的沉默后,吴川终于叹息了一声说道:“只要等上几年,我们至少就能完成旧民主主义革命的目标,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成功也就快了,这有什么不好吗?” 李润石目光清澈的看着吴川说道:“可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人民不过成为了被操纵的工具,看起来是他们选择了革命,但最终却是被资本利用了他们,甚至人民都未必能保住自己革命的果实。 国家资本主义虽然能够促使工人阶级的规模扩大,但它也同样增强了资产阶级的力量和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力量的壮大。我们应该对资本进行改造,把它们变为真正的无产阶级所控制的生产资料,然后依靠无产阶级的力量去建设社会主义。” 吴川只能摇着头说道:“可现在你并没有这么多同志,甚至于短时间内也不会有多少同志站在你这边。这将制造党的内部分裂,我不会同意这样的做法,至少现在不可能同意。” 李润石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没有同志站在我这边?我很愿意为自己的主张呐喊。” 吴川只能再次摇头说道:“我不会把元帅当成冲锋陷阵的小兵使用,党培养你们这些年轻干部,不是这样用的。而且,我们也需要考虑国际形势,现在确实不是发动农民革命和资本改造的时机。” 李润石终于有些愕然的说道:“现在的国际形势为什么不适合发动农民革命?欧洲战争已经让欧洲列强实力大损,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干涉我国的革命,美国和日本虽然在战争中没有受到多少损失,但是他们双方在太平洋上互相牵制,也同样难以干涉我国的革命。这个时候,怎么会不是我国革命的好时机?” 吴川伸手拿起了茶壶,发觉茶壶内的茶水已经喝干了,他起身走到门口让卫兵打一壶新茶过来,走回到石桌前坐下撸了撸思路后说道:“你说的不错,就外部干涉来说,当前正处于可能性最低的窗口期。 在无产阶级的革命理论中,马克思解决了什么是共产主义的理论问题,列宁解决了无产阶级如何掌握政权的理论问题,但是在他们的著作中都确定了一点,无产阶级革命首先是工人阶级领导下的工人革命,而不是以农民为主体的农民革命。 直到今天,苏共和欧洲各国的共产党依旧认为,共产主义必将在最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完成。他们并没有把共产主义实现的目标放在资本主义力量薄弱的殖民地国家,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我们提出农民革命的理论,就要面对和苏共及各国共产党的理论斗争中去。 我们需要等到一次在先进资本主义国家的革命失败,才能让各国共产党把目光放到资本主义力量薄弱的殖民地国家,然后再试验农民革命的理论研究。这是维系共产主义同盟的必要次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