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身为中华民国农商总长兼全国水利总长,却一般不在北京办公,而是常年居住于南通。毕竟这里不仅有他一手创办的大生纱厂,还有着许多亲朋好友。对他来说,公职更像是一个挂名,而不是一份真正的职业。 和农商总长和水利总长两个职务相比,他更看重两淮盐政使和导淮局督办这两个职位,毕竟前两者只是虚名,而后两者却带给了他相当大的实利。 比如两淮盐政使这个南京国民政府给他的头衔,让他几乎拿下了两淮盐业最为丰厚的利益,这当然比什么农商总长要值钱的多,北京政府财政匮乏,除了袁世凯重视的外交和军事外,其他部门几乎常年处于财政赤字之中。这个农商总长也不过就是一个空头名号,张謇如果不自家往里贴钱,几乎就什么都干不了。 而水利总长也是如此,不要说现在的北京政府,就是过去的满清朝廷都知道,治国首要之事就是兴修水利。不过国库空空如也,张謇哪里拿的出钱来给地方兴修水利?而没有钱拨给地方,地方上自然也就无视中央发布的政策命令了。 说起来,这个水利总长还不及他另一个头衔导淮局督办更值得苏北民众尊敬,毕竟前者什么都给不了,而后者却有可能让苏北民众减轻淮河带给他们的损害。 自从1855年黄河北徙后,淮河同沂沭泗水系的入海通道就被废黄河给阻断了。而淮河通往长江的入江通道也是断断续续,因此每到夏秋汛期,淮河下游就是洪水横流,下游民众几乎无法生活下去了。 因此从清末开始,治理淮河,或者说把淮水引入大海或长江,就成为了苏北、安徽一带民众最为迫切的需求。只是清末政局动荡,对于这种大型水利工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等到了民国,江苏士绅民众不免对新政府寄托了新的希望,而不管是孙中山宣扬的建国方略,还是袁世凯的鼓励实业等政策,无不展示了对于民生事业的重视。 只是,不管是孙中山还是袁世凯,对于民生的关注也都停留在口头上,他们手中要是真有了几个钱,也是先谋划着购买武器招兵买马,而不是拿出来兴办水利工程。 作为本省士绅领袖的张謇,自然是要比孙、袁两人对家乡的事业热情的多。毕竟导淮工程还是有利可图的,先不说导淮工程完成之后,1400万亩耕地至少有五分之一成为水浇地,另外五分之四的耕地也不必再受旱涝灾害的影响,每年光是增产的粮食就至少超过了800万元。 此外淮河下游一旦治理完成,洪水退去后至少能够获得100万亩的上田和76万亩的中田,按照上田50元每亩,中田30元每亩的价格,光是这些公地就价值7、8千万元了。更不必提,淮河治理完成后,每年对于航运利益的增加,也不会少于750万元。 因此,这显然是一项有利可图的生意。导淮局督办的名头,自然也就比华而不实的水利总长,更得张謇看重了。只是,作为江苏士绅和实业界的领袖,张謇固然可以带领江苏士绅抵抗南京或北京国民政府对于地方事务的插手,可苏北的士绅民众也对他这个苏南士绅领袖提防的很。 因此即便他好不容易同美国公使达成了协议,向美国红十字会借款2000万美元兴修淮河,可是苏北的士绅们还是硬生生的把这件事给搅黄了。虽然欧洲爆发和美国政府插手借款协议太过深入,使得芮恩施公使认为这有可能损坏中国民众对于美国政府的印象,让他对于该项工程失去了兴趣,最终导致该项目不了了之。 但是在张謇看来,苏北士绅太过顾及自己的利益,对于该工程的不断阻扰,才是让美国人半途而废的主要原因。毕竟美国人正数亿数亿的向欧洲贷款,又怎么会拿不出2000万美元呢? 想到这里张謇就感到惋惜不已,不过现在更让他感到不舒服的,还是革命委员会。自从革命委员会打着清算辫子军的名义进入鲁南、苏北之后,不管是陇海路的修建工程还是导淮工程都落入了革命委员会的手里,他这个两淮盐政使和导淮局督办已经管不到苏北的事务了。 张謇对此也是感到非常的不满,虽说去岁革命委员会击退了日本人,从而给国民大涨了志气,因此他也并不反对革命委员会就势入住北京,反正在袁世凯亲近那些满清遗老之后,作为立宪派领袖之一的张謇就远离了北京。 在张謇看来,袁世凯这就是在玩火,不管他是想要复辟大清还是想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都是要和立宪派决裂的结局。因为不管谁上台当皇帝,清算革命党和立宪派都是避免不了的,不清算则无以彰显皇权之神圣。 如果不是革命委员会展现出来的强大实力,震慑住了那些试图复辟的遗老和袁世凯的野心,中华民国估计撑不到五年。因此就维护共和体制的这一点出发,张謇也是不能不支持革命委员会的。 只是革命委员会在山东实施的土地改革运动,就让张謇很难受了。在他看来,革命委员会简直就是瞎胡闹,学李自成、洪秀全这些贼头打击缙绅,破坏社会秩序,岂是治理国家的道理。因此原本在战后对革命委员会颇为赞赏的张謇,对于革命委员会的态度又冷淡了下去。 虽然他还在同革命委员会投资的工厂做生意,但也仅限于谈生意。在政治上,他一点也不想亲近革命委员会了,毕竟张家现在就是南通、海门一带最大的地主,他可不想自己半生的积累都落入到革命委员会的口袋之中去。 但是,虽然他不愿再政治上亲近革命委员会,却不代表他不关注山东革命委员会的行动。因此在秋收之后,随着革命委员会在鲁南、苏北搞出的大修水利的架势,他也就赶紧派人去苏北打听了。 11月8日,他派出的亲信从苏北返回,下车后连家都没回,就跑到了他的大宅中,向他原原本本的报道了,革命委员会在鲁南、苏北做了些什么。 “…眼下整个苏北都像是一个大工地,那些冬闲的百姓大约都被革命委员会发动起来了。至少有一两百万人吧,他们一天的工钱大约为2毛5到5毛大洋不等,每人每天还有1毛钱的伙食补贴。那么粗略的算一算,一天大概要花上30多万大洋,据说至少要干上一百天,那就是3000多万…” 张謇皱着眉头打断了他说道:“铁路的事就先不提了,你先说说他们都搞了些什么水利工程吧。” 这人赶紧弯腰答道:“是,老爷。根据我打听到的消息,武同举担任了淮河治理工程总指挥,革命委员会还请了一个美国工程师作为整个水利工程的总指挥,原先德华大学的毕业生充当了淮河治理工程的助理工程师。 据说此次不仅要治理淮河,就连鲁南的沂、沭、泗诸河也要一并治理。因此今年不过是第一期工程,今年主要是对淮阴闸上下、张福河上下进行疏浚整理;维修洪泽湖的湖堤;还有就是要引洪泽湖水从废黄河以南里下河地区穿过淮安、盐城,挖出一条入海口来,从扁担港口入海…” 张謇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苏北乡绅的治理方案大约能够惠及到300万亩良田,而他的方案是1400万亩耕地,至于革命委员会这一系列的操作,明显是想把鲁南、苏北5000余万亩土地都纳入到水利灌溉系统当中来了。 这确实是一个更为有利的方案,但是这也是一个耗资极大的方案,绝不是2000万美元能够拿的下的。因此他不由脱口问道:“革命委员会难道和美国人借了款了?那些苏北的乡绅肯接受?我记得安徽的倪嗣冲和南京的冯国璋都在淮河中下游买过土地,革命委员会总不可能为他人做嫁衣裳吧?” “回老爷话,我倒是没听说革命委员会向美国人借款了。不过今年秋收之前,革命委员会就开始对鲁南、苏北的土地进行地权清理了,第一是允许那些因为欠了高利贷抵押自己土地的农民按照平价赎回自己的土地,凡是归还的欠款超过本金2倍以上就不必再还,超过3倍以上的应当退回债息,民间借债利息不得超过25%,否则视为无效契约,不得拿人作为抵押物。 第二是对土地超过1000亩以上的地主进行地税核查,凡是过去三十年内无法证明自己足额纳税的,必须在规定时间内补交税款,在税款未缴纳完成前不得进行土地买卖。超过日期不补交税款的,将视情况追加3到10倍的罚款。 据说鲁南和苏北的那些地主最后都选择了上缴土地,以避免罚款。安徽的倪督军和冯督军也没逃过去,不过据说革命委员会用他们购买土地的价格回收了那些土地,算是给两位督军一个面子了…” “这和明抢有什么区别?”张謇恨恨得吐了口唾沫说道,这下边上的亲信倒是不敢吱声了,不过他倒是觉得革命委员会比那些督军的吃相可好多了。比如张勋在徐州,王占元在武汉,那才真是明抢,商人要是不给两位督军老爷上供,那就休想在他们的地盘立足。 张謇发泄了一阵之后,突然又笑了起来,“呵呵,倪丹忱、冯华甫这两个混蛋也有今日。当日要不是他们勾结苏北乡绅大肆购买淮河两岸的土地,搞的美国人不肯贷款了,我的导淮工程又怎么会黄。也好,也好,且让他们斗去,我倒要看看革命委员会这是作秀还是真能做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