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晚,几乎所有的京城百姓都欢天喜地地窝在家中,筹备着年夜饭。这年头重视“守岁”,过年是一件十分庄严重要的事,并不似后世般单纯地成为了休假玩乐的理由。故而绝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上出门,呼朋唤友到处闲逛玩闹。不但如此,大街小巷所有商家几乎全部早早便打烊休息了,酒楼也好,青楼也罢,不外如是。 在京城西街一间不起眼的平房里,方雅清透着窗户仰望星空,她面色清冷,看不出半点情绪。许久之后,她将窗户关上,返身走回屋中的床榻旁。 轻声一叹,她看着睡得一脸安详的炎舞,沉默了片刻,继而开口说道:“小舞,你真的不愿醒来么?我知道,我让你为难了。你有你的人生,我不该为了一己好恶去阻止你,影响你。但现在的局势,很紧迫。。。” “你睁开眼看看窗外。”方雅清平静地说道:“紫薇帝星已坠,原本蛰伏于东南西北的四颗暗星,现争相闪亮,均已泛起了不同色泽的真龙之气。北方黑龙该是姬启运,现今他最为夺目,实力最强,隐隐已有取代帝星之势。南方炎龙其次,沉稳而锋锐,大有燃尽一切之威。西方土龙蛰伏,但獠牙已具,利爪已全,冲击九天只是时间问题。唯有东方金龙,虽最具王者之气,但其势却充斥着暴戾和憎恨。” “极度的憎恨使人疯狂,而疯狂则只会带来毁灭。”将炎舞的右手置于掌心轻轻的摩挲着,方雅清沉声说道:“那是你的男人,他现在毫无半点雄心壮志,反而满心皆是毁灭,毁灭别人,进而毁灭自己。小舞,你既然自己选择了这条路,就该一往无前地走到底,契丹儿女绝不做那半途而废之事。” “当当当”,就在此时,透着哀鸣的丧钟一声接一声从宫内传出,不断冲击着京城百姓的心房。方雅清抬手虚指,朗声道:“听到了么?皇帝已死,天下即将大乱,你当真要舍弃一切,不顾那个你甘愿为之赴死的男人?我答应你,无论你做什么选择,走何种道路,你我之间永远是姐妹,此情不变。小舞,醒来吧。” ---------------------- 姜云很快活。 为了上次喝花酒的事姬洛生了他好一阵子的气,这方面就看出姜云吃亏的地方了。姬家三姐妹,姬脾气最火爆,但来得快去的也快,沈墨只是挨了一顿胖揍,出够气后,姬反而自己先舍不得了,带着他回家上药。第二天见面时,瞧见那厮一脸瑟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八成已经过去了。 徐承嗣算是吃了点亏,但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他信誓旦旦绝不接受改造后,只扛了三日,在难以忍受姬槿对他不理不睬后,乖乖交出了他珍藏许久的小金库。。。终于博得了小财迷一笑。而事实就是甭管小两口吵架闹得多凶,女人只要展颜笑过一次,这事就一准大不了了,小公爷的危机就此化解。 至于姬洛则难缠的多,这妞是出了名的执拗,认准了的事甭管姜云说什么做什么,一概没用。好在有时间这等万能良药,拉锯了许久,姜云总算博得美人一笑,顺利将此事揭过。 两人之间闹腾了许久,事情一旦过去,这情感便不可避免地涌上心头。故而姜云这几日完全放下了手中的事,每日就赖在姬洛闺房之中,寻到个机会便腻乎一番。 这日,两人正窝在房中玩“亲亲”的游戏,冷不丁的姬锋推门就闯了进来。 姬洛缩在姜云怀中,微微仰起的脖子未及垂下,除了娇羞地嗔了一句“哥”外便没了下文。姜云向来是老皮脓滚疮,不慌不忙地开口问了一句。“大哥,这是怎么了?瞧你跑这么急,气都快喘不上了。” 姬锋深吸了口气道:“京里来人了,爹正在大厅奉茶招待,让你们一起过去。” 京里来人?关他姜少爷鸟事。打从离京之后,姜云就没打算再跟那地方扯上半点关系,闻言甚是不感兴趣。“你们招待就好了,叫咱两过去作甚?” “别问了,赶紧的。” 不情不愿地松开媳妇,两人理了理衣衫,这才跟着姬锋下楼前往客厅。 入厅之后,姜云瞧见那坐着的人影便是一愣,感情还是个老熟人,大太监王礼。老家伙这会居然穿了一声极为素朴的棉袄,少了几分当初的威风,反而透出了些乡下老头的味道。 姜云快步迎了上去,边走边笑道:“王公公,许久不见了。” “姜大人。”王礼抬抬手,算是见过了礼,但横竖却少了几分热情。 他来的不久,和吴王尚未搭上几句话。众人一一见礼后,吴王才笑着问道:“公公此番来金陵是?” “王爷莫要如此客气。”王礼摆摆手道:“老奴已向朝廷告老,此番是打算回老家的,只是路过江南顺带来看下故交。” “告老?”吴王闻言愕然道:“公公切莫开这等玩笑,您伺候父皇几十年,他怕是一日都离不开你,如何能同意放你回家养老?” “王爷。”王礼闭上双眼,面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沉声道:“去年除夕傍晚时分,陛下已。。。已龙御归天了。” “你。。。你说什么?”刚要端起茶碗的手猛地一僵,茶碗应声而落,吴王呆呆地说道:“你。。。再说一遍。” “王爷,陛下已经。。。龙御归天了。” “不可能!”吴王猛然起身,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两圈,忽然嘶声吼道:“若是出了这等大事,本王为何至今未收到半点消息?” 王礼长叹一声,道:“陛下骤然驾崩,朝廷众臣一点准备都没有。出事之后早已乱成了一锅粥,丧事要立刻举行不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廷还得准备新君登基之事,短短数日恐怕还无余暇昭告天下。” “父皇。。。父皇呐!”仰天长吼,吴王早已泪流满面,情难自已。姜云也是满心悲戚,虽知老皇帝命不久矣,但骤闻噩耗,好端端一个人就这么没了,多少也有点难以接受。 “王爷,还请节哀。”王礼站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封打着火漆的书信递了过去。“这是陛下于两个月前写的,写好之后就存放在老奴这里,并且言明,待他离世之后,老奴需立即起身赶往金陵,将书信亲手交到王爷的手上。” “父皇给我的书信?”吴王止住悲戚,忙伸手接过,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撕开,顺势打开盏纸。 (明诚吾儿,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书信时,想来朕已经不在了。你自幼恭孝,朕知你必心痛难当。但朕不许你哭,你要高兴,为朕高兴。因为。。。朕终于可以和你母后团聚了。 一念之差,仅为赌一口怨气,朕与你母后错过了二十多载光阴,再见面时已是天人永隔。这是朕此生最大的遗憾,遗憾不曾好好珍惜,不曾多花些时间陪陪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过了这么些年。朕知道,你们兄弟三人心中对朕无不怨责,只是出于孝道,未曾当面指责而已。 但你们要相信,相信朕。朕爱你们的母后,从第一眼见到她起,到朕合眼之前,此情未有一刻改变过。朕与皇后,一生所出四子。长子明辉,性如其母,温和仁厚。次子明宣,则完全继承了朕的暴戾与冷酷。为君者,不能独仁,亦不能独冷,你大哥和二哥皆非朕心中理想的继承者。唯有你,不但继承了你母后的仁厚,还兼具了朕的隐忍,理智和重情。 时至今日,朕不妨与你坦言,当初朕的确有意立你为太子。但你母后却坚持要立明辉,并要求朕此生绝不改立,她怕你们将来有一日会为了争夺皇位,做出那骨肉相残之事。我大周祖制,后宫不得干政,朕可以不听皇后的,但却不忍违逆你母亲的意思,因为朕的江山,有一半属于你母后。没有她,就没有朕的今天。 明诚,你越是像朕,朕就越是了解你,对于皇位,你无法做到无动于衷。故而明辉故去之后,朕心中虽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将启运立为太孙,朕按照你母后的意思,就是为了彻底断了你的念想。 这些年来,你与启运在朝堂的明争暗斗,朕都看在眼里,朕有最后一句话要对你说。 你若还认为自己是朕的孩子,是你母后的孩子,就放下执念,勿要做那让你母后担心的事。 朕吼了你母后一辈子,欺负了她一辈子,也让她苦了一辈子,朕实在不忍她在九泉之下仍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明诚,原谅朕向你提了这个自私的要求,朕欠你母后实在太多,太多了。 最后,王礼伺候了朕大半辈子,兢兢业业无一日懈怠,待他送来书信,你就多赏他一些财物,让他好生养老,衣食无忧。如此,朕便真的了无牵挂了。 父,姬重绝笔。) 手中端着书信,吴王姬明诚久久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