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姜云让人从睡梦中推醒,他睁开眼,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瞿丹就在他面前,毫无表情的脸上竟然透着一抹惊叹。 “你可真能睡。” “什么时辰了?”姜云摸了把脸,搁着的脚挪下坐起身,掀开车帘瞅了瞅。“天都黑了?” “下车吧,我们在这歇息一宿,明日天亮再赶路。” 姜云跟着她跳下车,环顾四周后发现已到了一间小村落中,马车正停在三间茅草屋前方的篱桩口。中间的草屋木门打开,在钟慧的陪伴下,走出一对中年夫妇,他们头发有些散乱,但未显花白,腰杆挺地还算笔直,只是那极为憔悴的面色让他们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苍老了不少。 “阿叔,阿婶,这位姜大人就是被朝廷最新委任的刑部员外郎,若是不出意外,小雨的案子该是由他经手,你们有什么话就直接与他说。” 中年夫妇对视一眼,同时屈身下跪,磕了两头道:“草民见过姜大人。” “两位快快起身。”姜云伸手虚扶一把。“有话好说,切莫如此。” 他脸上一派茫然,心中却雪亮雪亮的,这两人应该就是被害者的父母了,武宗两个丫头把他架到这来,该不会是想打人情牌吧? 瞿丹将两人扶起身,淡淡道:“进屋说吧。” 入屋之后,几人围着破旧的木桌坐下,中年妇人去隔壁的厨房中端出了几碟家常小菜,一一摆在桌上。这几个菜怎么说呢,有些寒掺,几乎瞧不见肉味,连个家常菜中最常见的鸡蛋都没有,但青绿青绿的,瞧着还算清爽。 “姜大人,草民姓唐名舟,祖上三代皆是贫农,膝下只有一女,叫唐小雨,原是大周最为普通的一户人家。”待菜上齐之后,唐舟这才开口喃喃道来:“原说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也挺好,奈何小女喜武,有幸拜入凌云阁,做一记名弟子,只需磨练两年便可正式入门。小女性子耿直,师门中的杂事,琐事皆会抢着去做,故而经常下山,出入京城采购。” 说到这,唐舟声音渐渐梗咽起来。“就在上月,小女在京城郊外被逮人所虏,继而。。。继而遭人凌辱至死,朝廷非但不肯认错,甚至抛出了一个无关痛痒的替罪羔羊妄图就此揭过,若姜大人是入京审理此案,草民恳请大人,秉公而断。” 姜云才捏起筷子,听了这话又重新放了下来,叹道:“老丈口中的歹人,可是当朝太孙殿下?” “表面上是太孙殿下,他也亲口承认了。”唐舟双目中透着仇恨的光芒,沉声道:“实则侵犯小女之人并非太孙,而是定王!” “定王?又是哪个?”姜云一愣,莫非这事还有隐情? “你也算是个官,定王都没听说过?”瞿丹一脸奇怪地看了看他,开口解释道:“太孙名叫姬启运,他有个胞弟,名叫姬启隆,也是当年太子与太子妃所出,小了太孙一岁。皇帝当初册封太孙为皇储时,顺带就将姬启隆封为定王,与金陵吴王一样,都是一等亲王。” 那来头也不小了,姜云疑道:“你们的意思是,太孙给人背黑锅了?” “是黑锅,但他却心甘情愿地背上了。”瞿丹淡淡回道:“我们已经调查过了,当日的确是太孙主动搭讪小雨,但没看到什么好脸色,随后也就放弃了。反倒是定王见色起意,指使护卫将小雨虏劫而去。事发之后,太孙有感自己是哥哥,有照顾兄弟的责任,加之他的身份,毫无顾忌地便给挡了下来。” “这事陛下知道么?” “应该知道。”瞿丹想了想道:“从我凌云阁插手之后,这桩案子已经闹大了。太孙入狱,不可能不将此事告诉皇帝。但此事已经僵了,皇帝就算想让太孙改口供也为时已晚,否则岂非让天下人笑话?更何况皇帝素来疼爱这两孙子,他该是想等上一等,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 “那你们想让我做什么?”姜云苦笑道:“杀了太孙?还是杀了定王?本官不妨把话往明处说,没用。无论怎么判,皇帝都不会让这两人出事,这人我了解,他的脸面比什么都重要。舍了一个孙子事小,可一旦承认此事,大周皇室这脸算是丢定了,他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只要本官稍稍表露出治罪态度,他立马就会将本官撤了,换一个人,直到审出他满意的结局为止。” 此言一出,唐舟的脸勐然苍白起来。“莫非这世上,无人可为小女申冤?” “这你不用担心。”瞿丹安抚了唐舟几句,对姜云说道:“我凌云阁既然出面了,这事就由不得他皇帝胡来!文华殿已经表明了态度,他们坚决维护太祖所定律法。掌门师姐有言在先,若是皇帝不顾律法,动用皇权贸然干涉审判,那我凌云阁便撤换一个皇帝!” “。。。”瞧瞧,瞧瞧!什么叫牛逼?这就是了。皇帝说换就给换了,这事要别人说出来,姜云还真就不信,可要由武宗宗主说出来,想不信都难呐。 护国武宗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人家只管护国,杀个皇帝这种小事,这些人估计眉头都不会皱上一皱,绝对干得出来。 姜云不吱声,人家牛逼是人家的事,跟他可没半毛钱关系。把人家的牛逼当成自己的牛逼,那他就是逗比。武宗获许可以逼迫皇帝让步,可不代表让步之后的皇帝不会找姜云秋后算账。 皇权毕竟是皇权,即便受到一定制约,也不是姜云一个区区从五品的小官可以对抗的,老皇帝有千万种方式在别人挑不出毛病的情况下收拾他,届时武宗能干嘛?倒霉的还不是自己,这种傻事姜云才不会去干。 “既如此,本官一定会秉公而断,各位放心吧,吃饭吃饭。” 这是姜云一辈子吃得最没滋没味的一顿饭,菜色不好尚是其次的,主要是心事重重。看着强颜欢笑却时不时唉声叹息的唐舟,还有出入厨房暗自垂泪的妇人,姜云承认他的确动了恻隐之心。 没点正义感,他不会选择从警,经过了姬玉之事,他曾劝告过自己,往后行事绝不意气用事,思虑再三而行绝不给自己惹麻烦。可世道偏偏如此,逼着他的理智与良知再次斗争起来。 饭后,唐舟告罪一声,帮着妇人收拾去了,钟慧则去了左侧小屋,收拾床铺准备应付一宿。 “你跟我来。”瞿丹站起身,带着姜云来到了右侧小屋。 点燃火烛,透着昏暗的光线,姜云顿时就瞧见躺在床上的一个人影。 “这是?” “小雨。”瞿丹看向他淡淡道:“我特地用了些法子将她保存下来,就是为了让你瞧上一眼,明日我们走后,她就该入土为安了。”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姜云强笑道:“不必了吧。” “看看吧。”瞿丹坚持。 姜云无奈地走上前去,将掩盖在尸身上的白布掀起一角,只一眼,整个人便愣住了。这哪里像是死了一个多月的尸体?简直就跟睡着了没多大区别,肤色白皙,水润饱满,露在衣衫之外的肌肤根本没有半点尸斑,将唐小雨生前的模样完全保持了下来。 歹竹出好笋,这是姜云第一眼的反应。这姑娘,可惜了。 以相貌来说,她不算是特别漂亮的那种,但偏偏就是这些不算突出的五官搭配在一起,反而透出一股妖媚感,她闭着双目,但姜云能想像出她睁开眼睛后,能有多么勾人夺魄。这是个让男人看上一眼就能联想到床的女人。 姜云见过的美女很多,但长成这路子的,一个没有。 “有些地方不能给你看。”瞿丹走上前,抓起唐小雨的右手,将她袖子撸了上去,顿时露出了满臂血痕,伤口呈现暗红色,血迹已干,一个个狰狞的口子呈现在姜云面前。“你觉得她当真只是单纯的用药过多,中毒而死?” “死因究竟是什么?” “当初仵作已经查过了,说是的确符合中毒的症状,我等也未在小雨身上寻找道致命外伤,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小雨所服的药物,究竟是事前所用,还是事后所用。” 听了这话,姜云的面色立刻沉了下来。事前?事后?听着没太大区别,但案子的根本就在此处。若是事前,充其量不过是强奸同时意外杀人,罪减一等。若是事后,就是故意杀人灭口,属于奸杀,罪加一等。 怎么判,就取决于这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