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庄严巍峨的皇宫朝殿内,正在上演着一出辩论大戏。大周皇帝陛下姬重安坐龙椅之上,耷拉着眼皮,搁置在龙案的右手食指有一搭一没一搭敲击着桌面。他面色沉寂似水,露出龙冠之外的头发已尽显花白,却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缝中偶尔闪现的一抹精光,揭示着他虽已经迟暮,却远没老到昏聩的地步。 姬重一言不发,静静等待着朝上诸臣争论着,仿若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只是那若隐若无的讥诮之色,始终在唇边悬着。 “臣启万岁!”礼部郎中薛芳手持笏板,踏出一步道:“前后两任督军,皆在金陵被人殴打致残,此皆徐承嗣之过,若非他胆大妄为,那区区一个七品统领,焉敢如此放肆?正因朝廷先前不曾追究,此例一开,才有不法之徒有样学样,此人当重办之外,微臣提议,严惩徐承嗣!” “薛大人此言差矣。”兵部左侍郎叶勇岩出列奏道:“臣启万岁,督军之责,乃是替朝廷督管地方军队,若发现有不法,不妥之事,当可依律干预。督军之权甚大,但不代表其能替代律法,凭一己好恶肆意妄为!两任督军受伤而还乃是事实,但事出有因,岂可凭其督军一职便颠倒黑白?” “臣启万岁!”吏部天官孝佑熙未等叶勇岩说完,立刻上前一步说道:“微臣以为,叶侍郎此言大谬。国有国法,且不论两位督军是否有错在先,即便真有,也当交与官府,由金陵府呈报朝廷,最后由陛下论处。岂可妄动私行?若人人如此,今后岂非天下大乱?此风绝不可张,需当严办。” “臣启万岁,徐承嗣与姜云两人,所作所为的确不甚妥当,然毕竟事出有因,国法难容但情有可原,还望陛下从宽处理。” “不可!此等目无王法之辈,必须严办!且微臣认为,这两人如此大胆,与魏国公的长期庇容是分不开的,故而朝廷应连同魏国公一同问罪。” 也不知从哪跳出个愣头青,好端端的竟把矛头指向了魏国公,这下与徐继业交好的一众官员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这个昏招出的好呐!” 果然,就连皇帝姬重都瞧不下去了,他不露痕迹地皱了下眉。 “魏国公为朝廷戎马一生,功劳极高,如何问罪?” “魏国公犯了何法何罪?尔莫非还要诛连国公不成?” “你好大的胆子!当年若非魏国公力拒匈奴大军,奋力血战,拖至凌天使到来,我大周皇城早已不复存在。魏国公如此大功,却誓死不受王爵,如此淡泊名利,实乃我辈楷模。如今仅因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要问罪国公?本官第一个不服!” “本官不服!” “本官不服!” “。。。” 几乎是一瞬间的工夫,朝堂的风向突然转变了。徐继业的政敌,太孙一党,包括一些唯恐天下不乱之辈,此刻恨不能掐死方才说话的那个!待他们四下张望,竟不知那话究竟是何人所言。 一个个不由全懵了。不是在声讨徐承嗣和姜云那犯官么?怎的莫名其妙扯上徐继业了?究竟是哪个王八蛋吼的那一嗓子?当朝国公是这么容易绊倒的吗?这是帮忙还是添乱呢? 几个交好之人对视一眼,正欲将话题重新扭回来,门外突然跑进一个侍卫,跪在殿下,大声说道:“启禀陛下,犯官姜云已押解到京,武统领询问陛下如何处置?” 姬重沉默片刻,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淡淡说道:“暂押刑部大牢,十日后问斩。” “陛下,当着刑部审问,确认罪名后方可诛杀。” “陛下,岂可不教而诛?” “陛下,此举不妥,恐惹非议,还望三思而行。” “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姬重睁开虎目,环顾殿下诸官,平静地说道:“至于徐承嗣,朕念其年幼,性子未定,暂不处罚。退朝吧。” 御书房外。 “王公公,您行行好,就帮我通传一声嘛。”来到皇宫之后,姬洛似是突然开窍了,早不见了在金陵城那般威风模样,她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低声请求着。 “郡主,您就别为难咱家了,自古以来,也没有藩王郡主不宣而至,还要面圣的,咱家可不敢给您通报,陛下正在气头上呢,万一。。。咱家可吃罪不起。” 姬洛求了半晌,王太监死活不肯答应,她目光微微一闪,忙从腰带内侧摸出张一千两的银票,悄悄递了过去。“您就帮帮我嘛,您放心,皇爷爷倘若发火,一切都有我担着。” “这。。。”瞧着手中的银票,王公公陷入了纠结之中。 瞧他态度松动,姬洛忙将手腕上的金镯子取了下来,一并递了过去。“王公公,除了相公给我的一枚戒指,我再没其他东西了,您就帮我一次吧。” “唉,成!咱家豁出去了。”王公公手腕一翻,将东西收入袖口。“您在这等着吧。” 他转身向屋内走去,不多时又走了出来,脸上多了几分笑容。“郡主,为了您的事,咱家可担了不小的风险呐。不过好在陛下同意见您了,您进去吧。” “多谢王公公了。” 姬洛定了定神,推开木门,缓步向屋内走去。 “姬洛拜见皇爷爷。”入屋之后,她整了整裙摆,屈身跪下。她偷偷地打量着眼前有着最亲近血脉,却没有多少情感的老者,他依然还是记忆中的老样子。 “是洛儿啊?”姬重皱着老脸笑了笑,和蔼道:“起来吧,好端端的怎想起来入宫看皇爷爷了?该是来瞧你大哥了吧?” 姬洛重重地磕了磕头,说道:“皇爷爷,姬洛此来,是求您网开一面,饶姜云不死。” “姜云?”姬重先是一愣,似乎没想起来这人是谁,随后面色突然沉了下来,不悦道:“洛儿,在外人面前,皇爷爷不便多说,我们是一家人,皇爷爷就直接问你了。姬玉好歹是你小叔,他如今被人殴打致残,往后恐怕一辈子都难再站起走路。你不知关心一二,反而出言为那无关紧要的凶徒求情,会不会太胡闹了?” “皇爷爷,他并非无关紧要之人,姜云。。。他是我相公。” “恩?”姬重愕然道:“你先前不是许亲徐承嗣了么?后因意外,嫁过去的成了槿儿,这事才过去了多久,你又嫁人了?不,不对!朕没听说过此事,更没应允,你爹不会这么胡来。” “我们还未定亲,但姬洛早已认定,非他不嫁。” “一个芝麻小官也就罢了,如此冲动且胆大包天,这样的人,你也看得上?”姬重一脸好笑道:“我姬家儿女的眼光,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洛儿,你莫要与你皇爷爷开这种玩笑。” “他是胆大,他若不胆大,如何敢以区区千余老弱,应战倭寇三千大军?他若不冲动,如何肯不顾自身危险,救我逃出生天?皇爷爷,姬洛的命是他救回来的,没有他,我早在一年多前就已经死了。从那时开始,姬洛就认定此人,非他不嫁。皇爷爷,我等了一年才将他等回来,你若当真要杀他,就请连姬洛一并杀了。” “你是说,这姜云就是先前为守吴县而下落不明的那个典史?这倒不曾有人告诉过朕。”姬重沉吟片刻,微微颔首道:“行了,这事朕知道了,容朕考虑考虑。洛儿,你先退下吧。” “多谢皇爷爷,姬洛告退。” 能做的她都做了,究竟如何,全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