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末,街巷各处营生大都歇了,门板皆早关得严实,偶有几盏在夜风中飘来荡去的檐下灯笼亮着。 一顶青布小轿,一匹黑褐骏马,两队手持刀矛的府衙官兵,威风凛凛地护在小轿两侧前后,骏马则当先骑在最前。 这一路浩浩荡荡,但动静却是不大。 两队官兵步履轻快,整齐有序,早被孟良才有令,交待夜深人静,不准弄出大的动静来。 也就趁着此时已近深夜,百姓早已夜歇,街巷除了满地的银辉,已是人迹全无,要不然孟良才这个命令根本就执行不起来。 只要这两队府衙官兵往街巷上一现,百姓们准得闹腾起来,各自猜测南黎府是不是又发生了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 毕竟赋孝桥与另一条回孟府的路已然发生命案,血流了满桥满街,这会孟良才这一知府亲自出马,更能引起南黎府百姓的各种揣度。 汪府长随一离开孟府,孟良才便很快到府衙召集整齐府衙官兵,孟军也一并到了府衙,与孟良才、众官兵一同自府衙出发。 这边府衙官兵一出发前往望乔酒楼的方向,那边汪府便得了消息。 听到探子禀报的汪大夫人稍安了心:“幸在还不算太糊涂!” 顾妈妈闻言道:“二爷本就是个精明的人。” 汪大夫人哼了声:“真精明能娶得那等愚昧无用的女子!” 当初倘若不是汪海非汪二奶奶不娶,汪京琼又被汪海求得先点了头,汪大夫人是怎么也不会同意让汪二奶奶进门的。 深知汪二奶奶小家性情的顾妈妈不敢再言,再言也只会引来汪大夫人对汪二奶奶更大的不满罢了。 孟良才与孟军带着府衙官兵经过赋孝桥的时候,汪府长随已然到了望乔酒楼,直接往后面廊房走。 外管事早等在廊房外,一见到长随,便赶紧带着长随进了廊房。 其间等的时间确切算起来不算多,但现今的每一息皆让汪海度息如年,在廊房内来回踱步踱得腿酸之际,长随终于回来,他上前劈头便问: “如何?” 长随先见了礼,礼到一半便让汪海挥手免去,他站直曲下的膝盖,哈着腰禀报: “禀二爷,小的前脚一出孟府,孟知府与孟少爷后脚便也出了孟府,直往府衙,小的一路悄悄跟着,直看到孟知府与孟少爷点了两队府衙官兵出来,出发全速往这边赶来,小的才先一步赶回来禀报二爷!” 汪海还未有所反应,外管事已心算起长随骑马来所需的时间,与孟良才带着府衙官兵赶来的前后时间差: “二爷,约莫再两刻多钟,孟知府就该到了!” 没有说到孟军,那是因为在外管事眼里,孟军就是个长相俊美的知府公子,与汪家六少爷想吃却吃不到嘴的一块肉。 除此,外管事丝毫没将孟军放在眼里。 汪海也是一样。 府衙官兵小跑着全速前进,自南黎府衙到望乔酒楼,必得经过赋孝桥。 长随骑马的时间回来的时间,与府衙官兵到达赋孝桥的时间差不多。 赋孝桥对面便是前往他汪府的路,只从赋孝桥边过,而不过桥,便是往望乔酒楼这边来的路。 这一段路按着官兵的跑速,确实至少需要两刻多钟。 外管事心算出来,汪海也已算出个大概: “水阁内没动吧?” 外管事摇头:“刚刚探过,没动!” 自出了水阁内情况变化不知的披露之后,外管事再谴人去探水阁内的情况,除了东西两厢小院里的情况不明之外,其他情况,他已是再小心谨慎不过。 东厢小院是因着怕惊动里面的皇差被发现,继而引起更大的变化。 西厢小院则是没空打理,也是汪海让外管事不必盯着,说汪中通确实如外管事所说,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今夜的汪中源便是汪中通主动帮忙带离的事非圈。 这事外管事当时在场,自是没有不知道的。 至于水阁前院的湖,外管事也没布下多少的人,也就让几个人去探过一回。 回来报说,悄然无声,空无一人。 于是外管事便让人退了,只吩咐守着几个门,有什么状况要及时回禀。 那几个人应下了,可守着前院几个门的时候却是懒懒散散得很,打着哈欠叨着闲话,也没多认真看门。 罗恭与冰未就在湖里面,湖左右各有一个侧门,都让外管事派的人守着。 冰未去探过,回来说: “都是汪府的人,普通的小厮,没身手,也没警惕心,看来汪海把重心全然放在后院了!” 两人要避开那些汪家小厮来查看有没人,实在不难,要悄无声息地出了湖回到后院东厢房,也是不难,难在于罗恭中的招还未解: “我体内的药力约莫只去了一半,力气倒是早恢复全了,可离了这冰凉的湖水,大概我……还是得再去两成稳妥些,才能离开这湖水。” 不然大概一靠近玉拾那丫头,他又得失控得想将她压在身下占占便宜。 冰未道:“大人不必急着从水里出来,后院有千户大人撑着,还有连城帮着,出不了乱子。” 罗恭凝神细思,片刻后道: “后院汪家的人尽数被玉拾甩了鞭子,这情况,汪海这会应当发现了,且有了应对,这才有刚才那几人来巡视一事,不然以这个早就曲尽人散的湖,哪里需要几个人一同来巡视。” 冰未想也没想便道:“即便发现了,汪海又能如何?” 他就不信了,汪海会有眼力瞧出鞭子是谁甩的! 即是瞧不出,那汪海便没有由头,反是一地的重伤下人,那才是汪海该心疼的事情。 罗恭双手一撑,整个人从水里出来,跃到假山垒石上面空地上坐着歇会,那样半吊着侵水也是挺费力气的,他半靠着背后的石块: “我与玉拾皆是奉命查案的皇差,皇上也早下了令让各地大小官员全力配合,我是被汪海请进水阁宴席的,且不管汪海他自已做下的龌龊事,就凭看到一地的伤员,他便知事情有变,即是事情有变,除非有很好的理由进入后院,特别是进入东厢小院探查,否则今夜一过,无论我是怎样看待他,他都难以交待。” 罗恭说得很明白,关健就在于当汪海发现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的时候,汪海就得想法子力保南黎汪府,不管罗恭心里清不清明,有无对南黎汪府的杀意,汪海在今晚都得做到至少表面上的滴水不露。 而要滴水不露,就得有一个光明正大进入水阁后院探查的理由。 所以重点,就在这个理由上面! 冰未沉默了一会儿,但想明白了罗恭想要表达的关健: “大人的意思是,汪海找的那个理由将会是今晚事态发展的紧要?” 罗恭点头:“以往在楚京时,我对南黎汪府从来未曾了解过,但在我先来南黎府一步的时候,我大概了解了下如今南黎汪府的主事人。” 南黎汪府主事人对外虽说仍是汪京琼这个汪大老爷,理着外边庶务的是汪海,主持着内宅诸事的主母是汪大夫人顾泠,但其实南黎汪府真正能主事下决定的人,便是这个外传只理着内宅庶务的汪府当家主母顾泠。 冰未有点讶然:“汪大夫人?” 不过一介女流,居然是整个南黎汪府的主事人? 罗恭道:“嗯,可别小瞧了这位汪大夫人,虽是嫁了个长年流连病榻的汪家大老爷,膝下儿女又无出色之辈,可她的出身可不低,乃是当年汪老夫人特特为汪京琼细细挑选,费尽心力求娶来的京中顾家嫡女。” 听到京中顾家,冰未想到了一家: “京中世代为宫中太医的太医世家的那个顾家?” 罗恭没有再回话,只是抿着笑重新入了水。 冰未却知道了答案。 倘若汪大夫人真是出身于京中太医世家的顾家,那可是何等清贵的出身! 且还是嫡女,怎么就会嫁给了顽疾缠身的汪京琼了? 罗恭接着道:“汪海并不十分聪明,但汪大夫人却不失为女中豪杰,即胆大,又有谋略,更有野心!依着现如今的状况来看,铜钱知县案已然可以确定牵扯了南黎汪府,且南黎汪府在其中的角色只怕不是主角,也是站在主角身边最重要的那个配角!” 冰未思绪跟着走,转得也快: “那么汪海需要个理由,他必然得请示汪大夫人!” 罗恭道:“没错,而这个光明正大的最好理由,除了孟知府,不作第二人选。” 冰未想到先前他跟罗恭说过,他与连城进望乔酒楼经过中间的廊房时,便听到了汪海打发长随前往孟府请人一事,他疑惑道: “孟知府?就因为他是南黎府的知府?” 罗恭摇头:“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孟知府是玉拾嫡亲的姨父,以玉拾力保孟夫人的举动来看,只要汪大夫人稍一提点,汪海便能想到,即便汪海一时间急狠了没想到,他身边的那个外管事可是个人精,定然是想得到的。” 冰未想到总跟在汪海左右的那个外管事。 那厮确实鬼灵精得很,从上汪家楼船到在乔水码头下船,那眼珠子便没一会儿是不在转得飞快的。 冰未有点担心玉拾与连城了,急声问道: “大人!要是孟知府真的来了,那不是被汪海利用了么?界时孟知府要怎么处理那满后院重伤的汪家下人?千户大人又要与孟知府如何交待?汪海要真就此事较起真来,那必然会让孟知府立案彻查!” 毕竟水阁后院除了住着汪家的两位少爷,还有一位被悄悄送进去献身的汪家小姐,最重要的是,还歇着一位自京中下来查案的皇差,而被派到水阁后院守着皇差与小姐少爷的汪家下人却皆被鞭得重伤昏迷,这怎么看都是十分严重的不轨行径! 而那有着不轨行径的贼人,不管是真是假,是敌是友,意图如何,孟良才都只能立案彻查,汪海恰恰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听着冰未说到还有一位献身的汪家小姐,罗恭淡淡道: “往后这话可不能再提,我既然已让玉拾替我还汪家大少爷的人情,力保汪家四小姐的安然,那她今夜自然就没未曾在水阁出现过,这一点,你要牢记了。” 冰未早听罗恭说过玉拾护送汪淑惠自水阁后门离开的事情,自是明白献身之类的话不能再说,可这会心一急,倒是全盘说了出来。 他被罗恭这么一告诫,自知失言失责,心中也有点奇怪自已怎么会这般慌乱? 罗恭看了会冰未映着水光的脸,见冰未把他的话听进去了,也在心里自责与反省中,他慢悠悠地再开了口: “你这也是关心则乱,要不然放在平日里的其他事情,这样明显低劣的错误,你可不会犯。你要时刻记住,越是在乎的人,你倘若想保护周全,那么每时每刻,你更要保持清明,什么时候都不能乱了心绪,自乱了阵脚,那只会让你的敌人有机可趁!” 冰未冷静地应道:“属下记下了!” 罗恭往湖左侧的宝瓶门看了眼,回头对冰未道: “去瞧瞧,孟知府到了没有?他一到,你便回来告知我。” 冰未领命,很快几个跃身离了湖,往前面的望乔酒楼掠去。 冰未没有自门离开,他直接翻过最近的院墙,掠过院墙后,他还看了眼守在宝瓶门处,正打着磕睡的两个汪家小厮。 冰未掠出望乔酒楼,站在酒楼大门侧面望街看情况的时候,望乔街整条街道都安静得很,两旁林立的铺面皆已打烊。 月光的银辉轻晒街面,只听得夜风轻轻撩动不知哪里的布篷,发出类似小兽潜伏暗处,准备随时扑上来将人嘶碎的低呜声。 冰未站了一会儿,便回了望乔酒楼。 经过酒楼后面与水阁相连的中间廊房,冰未想起连城之前在廊房听壁角听来的重要消息。 见廊房灯火通明,远远又可见外管事站在廊房外,不时引颈往酒楼前面的方向望。 冰未想起那个被汪海打发出去到孟府请孟良才的长随,不禁暗潜一旁。 不消会儿,长随形色匆匆回来了。 冰未学着连城,也在廊房外悄悄听了一回壁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