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乔酒楼后面的水阁原是没有的。 后来是酒楼东家看中了后面水阁的一汪湖,与四周、水中林立的假山垒石,便起了巧心思将后面所属人家的整座宅院给买了下来,再一扩建,便成了酒楼的一部分。 原来水阁也不叫水阁,那座宅院原是富贵人家闲置的别院,叫湖中院。 后来被酒楼东家看中,便亲自去与湖中院的主人家谈价钱,湖中院主人也是一年到头难得到湖中院一趟,当初会闲置这么一座也是因着家中女儿喜欢,那会家中女儿早已出嫁,湖中院便也就真的闲置了下来。 这一闲置便闲置了好些年,一听酒楼东家愿意买,价钱也适当,湖中院主人也爽快,很快便过了手。 一过手,酒楼东家立马让人动工,将整座宅院改成酒楼风格,但临湖那里的水中假山垒石却是半分不动,只是加建了一些水廊走道,及可供赏湖赏歌舞的平台。 平台就像一个水中阁楼,四面无墙,只八大根石柱顶着阁顶,阁中间摆桌设椅、屏风软榻、柔软铺毯,石柱边则各设一个灯台,阁顶中间还有一颗硕大的珍珠,周边围绕八颗小一半的珍珠,直接围成一盏明亮非常的天然灯光。 假山垒石形状各异,或远或近,或大或小,远的可到湖边沿去,近的可到水廊触手可及处,大的能站上三五成群的粗大老爷们,小的仅容一个小娃儿独立其中。 假山垒石半点没被破坏,皆是原来模样。 走在通往平台的水廊上,金乌已下,水廊两边灯台早已点上烛火,罗恭远远看向越走越近的平台,那一座不小的水中阁楼扁牌上赫然就书写着“水阁”二字。 水阁中早已料理妥当,水廊里外每了事半丈便站着一名美貌丫寰,到了水阁里,各色女妓早候在阁内,或擅歌或能舞,或娇柔或妩媚,或长腿或细腰,或含嗔带笑或热情似火,皆各有风情,整整林立成两排,安安份份地站着。 谁也不敢出声,或随意移动,只目光肆无忌惮地尽数落在为首的罗恭身上。 一想到今夜她们要侍候讨好的人,便是这么一位俊美无俦的公子,她们雀跃的心便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十个里有九个已然做起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美妙心思。 进了水阁安坐下,罗恭居首座,汪海落下首居左首,笑呵呵道: “这水廊两旁的假山垒石,酒楼东家未曾动过,只是在这些假山垒石中加建了这么一条通往水阁来的水廊,至于湖面上散落各处的假山垒石,则加建了各个灯台。” 说话间,散落于湖面的假山垒石突地亮起,像是响应汪海的话般皆点亮了灯台,水廊两侧一路走过来的假山垒石上也在同一时间亮起。 水阁四面通风,八方无阻,罗恭放眼望去,毫无阻碍地看到了湖面上像是突然冒出来的许多条小船。 小船上载着颜色姣好的各个舞姬,正一个一个地上船到各个假山垒石上面去。 空间大些的站了两三名舞姬,中等的也有仅一名舞姬,那些只容一个小娃儿的假山垒石竟然也站了人,竟是仅有六七岁的小女孩儿。 罗恭微皱了皱眉峰,很快移开眼释开,端起桌上的酒杯抿了一口。 汪中源兴奋地站起身,往湖面上及水廊两侧来回打望: “这是要登台表演了!” 罗恭听明白也看明白了,原来那些假山垒石便是表演的小平台,至于他所坐的水阁便是大平台了。 至于两侧林立站着的婀娜女妓,大概很快也得开始表演。 不过令他微讶的是,这些女妓竟不是表演歌舞,而是走到水阁石柱后面去,他这才发现水阁里两侧竟然还有乐器,而这些女妓便是来弹奏起这些乐器的。 罗恭见女妓们已各就各位,皆一副眉目含笑,信心满满的模样,不禁道: “这些姑娘倒是多才多艺,竟是连丝乐都擅长。” 汪海没开口,倒是汪中源将话头接了过去,嘿笑道: “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姑娘虽也是女妓,可一直被酒楼东家养在水阁,素来只接待到水阁来宴客的各方贵人,足有十二个,并称十二乐女,个个都是酒楼东家亲自挑选,又请了乐师指点调教,费了老大功夫才调教出来的!她们所弹奏出来的丝乐那可真是……真是……那啥?” 书到用时方恨少,汪中源此时就是这么一个处境。 他急得上火地看向汪中通,汪中通笑着接口: “此曲只应天人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汪中源击掌:“没错!就是这两句!” 说完自已也不好意思了,特别是还接到了汪海丢过来的两记狠眼,汪中源吞了吞口水,赶紧继续与罗恭解释起十二乐女的成名曲、擅长曲及新练成的曲子,问着罗恭要先听哪一个? 罗恭道:“随便吧,总是要过一遍的。” 汪中源听着觉得对,可不就是都要过一遍的么! 可见罗恭脸上的神色自进水阁,与在玖号雅间里的神色也没多大差别后,汪中源没什么察觉,汪海与汪中通却不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觉得不甚妙。 自罗恭将欢欢弄得手脱臼,又把人给摔晕过去之后,外管事在雅间隔间里侍候了罗恭净手,就在那一小会儿的功夫,出来时,外管事的脸色都是白的。 汪海问外管事怎么了? 外管事说,罗恭也没怎么着他,就是完全不理会他,偶尔别有深意地斜睨他一眼,也就这一眼,惊得他差些把心跳都给停了! 汪海骂了两句外管事没出息。 外管事也不回嘴,心说真不是他没出息,就是……就是……唉,他说不出那感觉来! 随后汪海接到府里小厮来说,汪二奶奶惹恼了汪大夫人,他只问小厮: “大夫人可摔东西了?” 小厮如实道:“摔了!” 然后汪海便让小厮回去了,让小厮带话给汪二奶奶,说没事。 他的母亲他还是了解的,只要肯发脾气出来,那就还不是真的生他夫人的气。 再后来,便是顾妈妈派来汪大夫人院中的得力小管事亲自来递的话,说怕是时间拖不多久,要汪海多做准备。 那会汪海已领着罗恭下了玖号雅间,正往酒楼后面水阁走,听到后他让汪中通、汪中源好好招呼罗恭,自已招了外管事到一旁去,吩吩道: “你派人去盯着玉千户,两有两刻钟,便是日暮时分了,倘若他在这会出了汪府,你便吩咐下去,启动第二套备用计划!” 外管事道:“二爷,倘若玉千户真在这会顺利出了汪府大门,那必是大夫人那边出了状况,也就是淳绣坊那边的君湘子出了意外,再不然便是给我们玉千户喜好的消息有误……” 汪海阻断外管事的话:“消息绝对不会有误!这个我核实过,玉千户确实极其钟爱两百年前的亡国公主文泰!” 外管事沉吟道:“那必然就是君湘子出了事情……二爷,这第二套备用计划真要启动?那可是……” 汪海不耐烦道:“行了!我知道什么后果!你以为我们还有退路?自从母亲接上京中那一线,我们南黎汪府便早没了退路!不是权势在握,便是死路一条!” 外管事不敢再纠缠这个问题:“君湘子那边,小的也派人去了解一下情况,好做些应对,旁的事情还好,就怕这个君湘子出什么意外。” 汪海赞同:“嗯,你去安排便好,君湘子不能死,只要他还剩一口气在,要拿捏玉千户便多了一样,至于孟夫人那边也得时刻跟着,不过不可妄动,第二套备用计划只可制衡,万不可伤到人!” 汪海话刚落,汪府杨管事便急匆匆直跑到汪海面前,急声道: “二爷!玉千户出府了!” 汪海双眸一凛,看向外管事。 外管事即刻应道:“明白!小的这便吩咐下去。” 汪海又转对杨管事道:“你回去告诉大夫人,让大夫人安心,接下来我自会安排妥当的。” 杨管事道:“是……” 汪海疑惑地瞧着杨管事上前两步,在他耳边悄声道: “二爷,大夫人还说了,倘若四小姐成了,那皆大欢喜,倘若四小姐败了,那四小姐便不必再回汪府了。” 外管事急急走后,杨管事也很快离开了望乔酒楼,回了汪府。 汪海心事重重地再回到罗恭、汪中通、汪中源之中,一直走进了水阁。 罗恭见不到外管事,便也知道定然是外面有麻烦,汪海让外管事处理去了。 而外面的麻烦,无非就是玉拾的麻烦。 想到冰未未归,罗恭不知外面情况,多少有点担心。 叮叮咚咚的丝乐开始响起,是九连环。 随着九连环的丝乐响起,湖面上及水廊两侧假山垒石上的舞姬也早随着乐声舞动躯体、摆动腰肢。 罗恭看向那几个站在湖面假山垒石之中的小女孩儿,见她们个个舞得开心,小嘴笑得合不上,显然只当是玩闹一般,他不禁撇开了眼,眸中黯色愈觉。 汪海对于这些寻欢作乐的场面颇熟,时不时与罗恭说上几句点提,罗恭只轻声应着,并不多作附和。 汪中通则是从头至尾地静默,与汪中源的跳脱欢腾形成强烈的对比。 罗恭不禁再瞧了眼闷头喝着小酒的汪中通,这是他第二回瞧向汪中通,也是第二回汪中通丝毫没有想理会他的异常反应。 看来汪中通虽不受汪海的宠,但终是个聪明的,对于今夜所要发生的事情并非一无所知。 或者说,汪中通早参与其中,不过是见解不同,不愿乐见,却也无法改变什么,这才让汪中通从一副一无所知的愣头青演变成颓废不振的消极状态。 汪海父子三人轮番敬罗恭的酒,罗恭酒量好,只是酒里没问题,他倒是不怕,所以基本是来者不拒。 酒过三巡,汪海也总算发现了这个问题: “大人真是海量!” 罗恭抿唇道:“也并非海量,不过是被漫歌妙舞吸引住了,舍不得醉罢了。” 难得罗恭说了句笑,汪中通抬眼往他这边看来,道: “这歌舞确实妙,大人可瞧得见那几个不过七岁稚龄的女孩儿?” 罗恭挑了眉,心说汪中通果真是南黎汪府的异类,自家事杂乱得理都理不清,竟还有心思提点他,提点他也并非真心顾着他,而是在担心着那几个小女娃的去留安危,倒算得上一个好人: “自是瞧得见,怎么?大少爷对她们可是有何见解?” 汪中通道:“没什么见解,只是觉得这样小的女孩儿在这个时候,本该是被家中父母好好护在怀里才是。” 罗恭道:“大少爷好心肠。” 汪中源听着罗恭与汪中通一来一往的话有点发晕,听了两句后索性不听了,全心贯注去赏湖面上若隐若现的歌舞,与随着歌舞起起落落的光亮。 那些皆是被舞姬束在手腕及掌背之间的彩带所带着的珍珠,有大有小,各有相同,随着她们的舞步而划啦出不同程度的莹光眩亮。 这是汪中源头一回到水阁来听十二乐与看湖上舞,以往因着包下水阁的费用太贵,汪二奶奶作不得主,汪大夫人又是个极厌恶花丛的当家主母,他从不敢提,也不敢私下造次,就怕他的祖母汪大夫人听到了,能一掌劈了他! 这回因着是要宴请罗恭,汪大夫人连眉头都没闪便同意了,汪海更是办得有模有样。 汪中源在心里掰着指头算了起来。 这整座水阁及湖面周边皆已搭了天棚,糊了白纱,又四处放了冰盆,白纱虽比不得汪府中凝香园里的那种整个南黎府独一无二的白纱,但也是花费不少。 再加上瓜果美酒,舞姬美婢,今夜这一场作为主场的十二乐与湖上舞,林林总总算着,大概最少也得花费不下十万两白银! 汪中源粗略算完,暗叹口气,他这也算是借了罗恭的光了。 心中想完一高兴,汪中源便想回头再奉承罗恭几句,却一回头,便被汪海的阴沉脸色给吓得住了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