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问心成劫 “三年前顾家被灭族的前几天,朕并不在帝都。”百里荣晨看着顾长歌猩红的眼睛,“那几天朕察觉到帝都突然涌进了一批不知名的势力,便暗中查探,不想却被追杀到了帝都城外。” 顾长歌垂眸,暗想这批不知名的势力会否和宫家扯上关系,又或者,再复杂一步扯上东海? 百里荣晨却仿若陷入了回忆,“那股势力很厉害,朕带去了数十人,几乎全军覆灭,最后在那些人的刻意追击下和手下走散,剩下朕一个人也是伤势严重,最后迫于无奈跳下一个高崖这才躲过一劫。” 忽的他眸光一亮,顾长歌终于在他脸上见到了许久不曾再见过的柔和。 “也是在那个时候,朕遇到了皇后。”他脸上并无笑意,眸光却如碧水一湾,日光下琉璃般清透无暇,光芒流转,声音也变得轻柔熨帖如春风拂面,“在昏迷了三天三夜后,朕醒来第一眼便看见了她。” 所以,只消这一眼,你便喜欢上了她? 顾长歌通红的眸子突然有些酸涩,似这一刻沉重生锈的心,揉了沙子一般无声带血的磨砺。 她时常在想,她曾经说好要相伴一生的爱人是怎么在她死后尸骨未寒之时便迅速抽心爱上别的女子的,却不想,原来,在她还未给两人的爱情留出位子来时,便已成了多余而讽刺的存在。 她曾经听很多人说过,有一种爱情只需要一眼,一眼沉沦,一眼万年,却没能想到,有一天她也会成了这场浪漫之下的牺牲品。 顾长歌极用力的压制和掩藏自己外露的情绪,一向警敏的百里荣晨井也没有察觉,他继续道:“后来的几天里,我们又遇到过两次暗杀,我伤势严重中间竟也接连昏迷了两次,醒来后闻着朕和皇后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道也能窥探几分其中暗涌的杀机和阿月她带着我闯过包围回到丞相府的艰难。” “再然后...”他转眸重新看向顾长歌,眼中柔和尽散,重新渲染上深沉,“朕第三次昏迷后再度醒来是在丞相府,然后接到消息,乔家因叛国罪名已被诛族。” 顾长歌身子在发抖,紧咬的下唇甚至已经渗出了血珠,那血色艳烈又萎靡,让他想起梦境里蔓延无边的血海无涯,死一般的沉重和绝望。 他拧眉,以为她这是听到自家被灭门的消息而起的反应。 时节已至初夏,北齐帝都偏北,天不免还有些凉,顾长歌却觉得她现在所感受的凉堪比冬夜月光,只一刹便凉到了心底,似揣了一柸冷玉在怀,是洋洋心火都捂不热的渗入骨血的冷彻,这种冷,总让她有一种感觉,有一天她的心也会被冻穿一个巨大的创口,那里有风穿过呼呼作响。 御书房外有鸟“嘎”得一声尖叫,扑腾着翅膀从窗外四角的天空飞过,顾长歌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半晌回过神来。 于是敏感的觉察到她情绪稍缓,头顶上百里荣晨又继续说话。 “那场大火之后,顾家倒台已成定局,宫家便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了朕,说要助朕登上皇位以一臂之力。”他神色复杂,顿了半晌才又道,“朕答应了。” 顾长歌轻笑。当然是要答应了的,不仅仅是因为北齐权倾朝野的丞相能成为你荣登高位的最好助力,更是因为这一场交易能给予你和宫月出相伴一生的最好机会和伏笔。 再说了,顾家已倒,你便是断了一臂,宫家雪中送炭,怎么能,不答应呢? 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听得两声叹息同起,难言的默契令两人抬眸对视一眼。 顾长歌突然觉得无趣,她闷闷开口:“若是皇上叫我来只是想找个人倾诉您跟皇后娘娘的定情伊始,又或者是警告微臣不要妄动和您交情已久的宫家,大可不必了…” “我顾家和宫家之仇不共戴天,我怎么可能因为陛下您的几句话便放弃。”顾长歌神色尤其认真,“您也别觉得我这么说是如何如何的大逆不道,微臣没有那种坐下犯上的心思,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您也说了您没有对不起顾家,那微臣自然是效忠于您,效忠于我北齐…这是我身为顾家人时刻不敢忘记的教诲——忠君爱国。” 百里荣晨眸光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一颗百毒不侵帝王心修炼愈久,壁垒便愈发厚重,他道:“若是朕执意要庇护宫家人呢?” “皇上,咱也别揣着明白装糊涂。”顾长歌挑眉嗤笑一声,“您当初又是改革军制,又是武举大选,这一番张罗,最后选出身份不明甚至可以说是疑点重重的微臣来,不就是为了制衡宫家吗?” 她眉间轻笑似有若无,唇边勾起的弧度也带了不明的情绪,带了刺一样扎得人生疼,“说白了,我不过也是您手中一把刀,更有甚者,我身后顾家人的可疑身份让这把刀更顺手也说不定。” 百里荣晨默不作声,似乎是有应下了顾长歌这话的意思。 顾长歌只当自己说到了他的心里,“我可以跟您明说,我的目的只是报仇,甚至可以不管以后会不会又是兔死狗烹的下场,您大可放心,至少是这几年之内可以放宽了心。我……” “朕信你。”百里荣晨突然道。 “嗯?” “朕也觉顾家叛国一事内有龃龉。只是当年事发突然,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朕动手开始查的时候才发现,所有的线索都被有心人刻意掩埋。” 百里荣晨眉头轻拧,脸色也不是太好,下意识地转眸看了一眼墙上女子的背影——这是他许久的习惯了,以往但凡心头郁结烦闷或夜来梦醒酸涩痛苦之时,单单只是看几眼这画,不管是烦闷还是痛苦,都会消减很多,只是些许的通畅之后,却是更深一层的空虚和寂寞,时常压的他喘不上气来,这滋味未必会比最开始的疼痛好上多少,却像是被喂了蛊毒一样,他甘之如饴。 他长长吁出一口气,将视线从那画上抽离回来,垂眸道:“朕查了三年,却也是只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也越发觉得顾家一事定有玄机。” “所以,朕信你,顾业。” 顾长歌抬头对上百里荣晨的如炬目光,心头一跳,真的只是一些蛛丝马迹吗? 未必。 百里荣晨的能力她是知道的,绝不会查了三年还没有收获,左右不过是里面掺和了一些不能让她这个“外人”知道的秘密,这才半真半假的隐瞒着。 这没什么不对,毕竟她也是这般心态重新面对百里荣晨的。 谁也指责不到谁,谁也没资格指责。 我们的关系,被利益纠葛、倾轧心机重新定义为虚情假意。 我不难过,也没有失落,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