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触到女儿带着安抚的目光,顾氏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当然相信女儿,然而所谓的人言可畏。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诸多的严苛,名节声誉更是来不得半点儿轻忽。哪怕你是被人陷害,是无辜的,一旦沾染上与名节有关的事情,那也会弄得一身的狼狈,甚至名声扫地,毁去一生的幸福。 顾氏记得,她曾经便有一个手帕交,因被继母陷害,上香的路上遭遇了贼人。贼人欲将人掳走,却阴错阳差之下掳走了服饰更加鲜明华美的继母所出的妹妹。次日,她妹妹被寻回,哪怕那继母哭到了杜鹃啼血,手帕交的父亲依旧冷硬着心肠,亲自用白绫绞死了那妹妹,以保全家中其他女孩儿的名声。手帕交那双惊恐万状的眼睛似乎还在顾氏眼前晃动,这是谁,用如此毒辣的诡计来陷害她的女儿?甚至于,要置女儿于死地吗? 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一双儿女就是她的底线,谁若是想伤害他们,那必须先要从她顾琬的尸身上迈过去! 楼下,看着那青年手中翩然落地的红色肚兜,满座哗然。 “这……” “简直是无耻,竟让这种东西暴露人前!” “是啊,这到底是什么人?” 先还是窃窃私语,渐渐便变成了大声的喧哗。人人都在指指点点,事情是发生在武定侯府里,那青年方才似乎又大声地喊了一位小姐的闺名,就有人立刻想起,这武定侯府里的小姐,不就是有一位闺名中带了个“妙”字吗? 投向凌颂的目光便都微妙了起来。 凌颂只觉得如针芒在背,刺得他面皮生疼。 “站住!”他厉声大喝,止住了凌肃的两个小厮,“将这无赖放下来,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夫人的寿宴上捣乱!” 凌肃的眼睛眯了眯,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凌颂,见他满面的怒火,显然是气得狠了。然而却并没有其他的情绪,看样子应是确实不知其它。 这一茬子明显是奔着凌妙去的,凌肃心中很是清楚。他之前在宴席间隐约听到这男人嘟哝了一句“阿妙怎么还不来找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又见这人虽穿着体面,然满脸的猥琐卑劣之气是掩饰不了的。他本想着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将人无声无息弄出去,却没想到这男人一杯接一杯喝酒,更是对着二楼嚎了一句阿妙。 这一下子想不叫人注意都不行了,分明就是故意的!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男人居然敢当众玩这样一手,扔出一件红色的肚兜来! 明明白白,他这是要将淫本无耻与人苟合的名声扣在阿妙的头上! 凌肃一向温润的眼睛里仿佛染上了一层血色,带上了杀机。 挑了挑眉尖就要说话,却觉得肩头被人按了一下,侧首看去,却是凌颢。 凌颢对他缓缓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不知为何,对上凌颢胸有成竹的眼神,凌肃冲到了头顶的火气也消退了些。 凌颢对他点点头,叫他继续往后看。 “你,过来!” 凌颂满面寒霜,指着那男人喝问:“你是谁家的人,又是谁请了你来的?” 这男人面生的很,长得虽然不错,然而瑟缩猥琐,完全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模样,不像是京中有头脸的人家出来的。故而凌颂喝问起来毫无压力。 岂料那男人裂开嘴一笑,露出了发黄的牙齿,隐隐就有一股子臭气喷出来。他恰好就对着凌颂,凌颂被恶心的几乎就要吐出来了。 “表叔……” 不料那男人张嘴就叫了这么一句。 凌颂一怔,“你叫谁表叔?” “表叔您怎么不认识我了?”男人一双眼中闪动着贪婪的光彩,“我是韩松啊,是您的表侄子。我姑祖母,姑母如今不是都在楼上吗?” “韩松?” 凌颂觉得这名字很是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不过这人姓韩,想必是母亲娘家的远房亲戚――不然,若是真亲近的关系,他又怎么可能没见过呢。 “你既然是老夫人的亲戚,就该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胡闹些什么?还不快快下去!” 既然叫自己一声表叔,凌颂便很不客气地对着韩松呵斥道。无论如何,将人先弄走,不然这么个人与这满楼的勋贵们在一起,简直是得罪人呢! 韩松嘿嘿一笑,暧昧地朝着楼上看了看,仿佛就看到了许多绫罗裹身珠翠满头的美女。想到之前姑母对自己承诺过的,今日一过,自己就会成为这侯府的女婿娇客了,登时就心花怒放。不过他总算还有两分理智,知道楼上有不少自己惹不起的人,没敢多看,眼珠子转了转,就猫着腰过去捡起了那肚兜,心疼地吹了吹上边并没有的尘土,又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嘴里小声嘟囔:“幸亏没有脏破了,不然阿妙非生气不可。” 他左一句阿妙,右一句阿妙,语气之暧昧,神色之猥琐,叫人想忽视都难。 “你给我闭嘴!”凌颂气得眼前发黑。阿妙阿妙,这韩松满嘴的不离阿妙这两个字! 来的宾客都是有头脸的人,其中有不少素来与侯府都有走动的人家。阿妙这个名字,无论是楼上还是楼下,都心照不宣地看向了俏立在二楼栏杆处,冷冷地朝下看着的凌妙。 “表妹你……”顾明兰对凌妙没有丝毫的好感。从前的凌妙横冲直撞,就是个野丫头。如今的凌妙虽然明朗了不少,但是总给人一种能看透人心的感觉,仿佛在她面前任何的小心思都瞒不过去。顾明兰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若说从前是单纯的厌恶凌妙,然而春猎之中,翊郡王萧离冲冠一怒为红颜,将害的凌妙受伤的姚家姐妹花痛殴的消息传出后,顾明兰对这个表妹,就只剩下了满腔的嫉妒。 明明,是她先认得翊郡王的,明明,是她对翊郡王一往情深!论家世论品貌论才情,凌妙究竟哪里配得上翊郡王呢? 女人的嫉妒心,再加上方才凌妙在水榭中对她的冷漠,使得一向以稳重端庄著称的顾明兰完全顾不上别的了,只掩住了嘴惊叫,“表妹,他是不是在叫你?” 声音虽然轻,然而那惊恐的神色,颤抖的腔调,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既点出了众人心中的怀疑,又成功勾起了众人的好奇。 一时之间,所有的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你看她,瞧着一副冰清玉洁不可侵犯的凛然模样,谁知道是这样的货色!” “你别胡说,说不定是那人胡乱攀咬呢。” “我胡说?她的肚兜不是都给了人家?” 方才替凌妙辩解的小姐便不再出声。毕竟,肚兜这东西太过私密,这样贴身的衣物连浆洗房都不会送过去,都是小姐们的贴身丫鬟来洗的,就算晾晒,也都是要找了背人背阴的地方。 哪怕是小了穿不得,也都要一一收好,但凡少了,必然要查到底的。这,也是为了府中小姐的名声着想,防着有人借这种东西来生事。 岑媛听得这个,冷冷地哼了一声,起身走到凌妙身边,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阿妙,别理她们。” 楚萱华也要站起,只是才一动,腿上便多了一只手。她惊讶抬头,就见她的大嫂,楚国公世子夫人陈氏满脸的不赞同,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过去。 “大嫂……”楚萱华低声道,“阿妙是我的朋友。” “你安分些!”陈氏压低了声音,“且先看看再说。” 楚萱华目中带了哀求,陈氏别过了脸不看她,但手却愈发用力地按住了她的腿,无言地诉说着自己的坚持。 无法,楚萱华满心愧疚,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那站在栏杆处的一对至交。 凌妙将这边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虽然理解楚萱华的做法,却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而此时楼下的凌颂见到韩松一双眼睛居然不停地往楼上瞟,顿时就大怒,劈手就是一个耳光,“你胡言乱语说些什么话?喝多了,就滚出去醒酒!” 韩松似乎极为害怕,连声称是,转身就往门口走。 凌颢笑吟吟看着他,凌肃却大感奇怪。这,铺垫了这么多,就没了下文? 这分诧异不过转瞬即逝,因为韩松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仿佛在犹豫挣扎着什么。蓦然,他转过身大步走到凌颂跟前,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嘴里喊着:“表叔,侄儿与阿妙妹妹两情相悦,早已互许终身。今日是姑祖母的好日子,侄儿斗胆向您提亲,将阿妙妹妹许配给侄儿吧!” 说着用力磕了一个头。 再抬起头,额头上已经红了一块儿。 满室哗然。 凌颂更是脑袋里嗡嗡的。他终于想起来,为何韩松这名字听起来这般耳熟了! 这人,不正是老夫人和韩丽娘,当初竭力要保媒配给凌妙的人吗? 他霍然抬头看向二楼,韩丽娘因兴奋站得十分靠前,冷不防就被凌颂看了个正着,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随即,手便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看到她这个动作,凌颂闭了闭眼,勉强挪开了自己的视线。 毫无疑问,这韩松的事情,必然是与韩丽娘有关的。他有些怨恨韩丽娘,好好儿的在寿宴上搞这么一出,不是故意叫侯府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