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顾栩匆匆赶到了正房的时候,周老姨娘的板子已经打完了。 她本就有些年纪,老夫人又是刻意要惩戒她,这通打周老姨娘是挨得实实在在的。 顾栩一进门,就看到了满院子的下人都屏息凝神,连他新宠的几个妾室也都在,头低着,大气儿都不敢出,唯恐惹祸上身。至于周老姨娘,身后一片血红,整个人趴在长凳上,头发散乱,钗环都掉了一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你……过分了。”顾栩如今对周老姨娘早就没了年轻时候的迷恋,然周老姨娘为他生了儿女,这对孩儿,他是十分疼顾器重的。便是为了孩子,他也都愿意给周老姨娘一份体面。眼见她被老夫人打成了这样,顾栩心下不满。偌大的年纪了,妻子还是这般容不得人吗? 经过了他用顾明兰的名声威胁,拿走了周家人的卖身契一事后,顾老夫人反而看开了些。无论自己怎么贤惠,怎么为这个英国公府殚精竭虑,眼前这个人心里头压根儿就不会记着自己的好处。既然这样,到了如今她还怕什么?她也是有儿女,有孙辈的人了,左右这一辈子也就是这样了。索性,你不叫我痛快了,我也拉着你一块儿难受罢! 老夫人想到这里,便微微一笑,消瘦的面颊上这抹笑意看的顾栩心头泛起了些许的寒意。 “我过分?”老夫人不在乎顾栩的黑脸,缓缓笑了。 “我自进顾家的门,到如今近四十年了。顾栩,你自己摸着良心说说,我这国公夫人做的如何?可有过苛待你的妾室?可曾磋磨过你的庶子庶女?你要抬举谁,我可曾说过半个不字?” 也不等顾栩说话,她便继续道,“没有过!你的心肝儿宝贝,我替你安排的妥当。你的庶子庶女,一般地和我的如松阿琬一样的待遇。你的新欢旧爱,我都容了。我对得起你了顾栩。你呢,你对得住我么?当年你用如松的世子位威胁着我,叫我舍了自己的女儿,把她嫁到了武定侯府那样的龌龊人家去。现下,你又为了给你的心头肉抬出身,拿我孙女的名声继续威胁我!顾栩,枉你这辈子汲汲碌碌,巧钻妙营,却能落得什么呢?” 她忽然就站了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顾栩,挑起已经疏淡了的眉毛,眼角眉梢,说不出的讥讽鄙夷。 “你什么都剩不下!”老夫人畅快地笑了,“你最疼爱的儿子至今仕途坎坷,你最器重的孙子成了阉人。你这心尖儿上的人,如今……”她指了指奄奄一息的周老姨娘,“是死是活的只能看造化了。顾栩,我嫁进顾家这些年,竟在没有此刻这般痛快的时候了!” 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已经嘶哑了,伴着大笑说出来,倒仿若是字字泣血,叫人不忍听。 顾栩皱眉,直觉老夫人似乎有哪里不对。 他极好面子,当着这么多的下人,老夫人如此,便叫他觉得十分的没有体面了。却也不好跟老夫人争辩,只紧紧皱着眉,“好好儿的,你说这些做什么?” “做什么?”老夫人讥讽地看着他,“自然是想看看,你还能替这贱人讨回什么公道啊!” 顾栩愈发不悦,勉强压下了心头火气,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叫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 “她今日出府,原是与我说了的。只是因为卿辞着急才没有想到来与你请示,虽有疏忽,你打也打了,罚也罚了,又何必再咄咄逼人?”他顿了顿,“好歹如柏叫你一声母亲,卿辞也要唤你一声祖母的。便是看在卿辞那孩子遭了罪的份儿上,也不当如此了。” 顾老夫人不再理会他,只站在游廊上,阴沉地看着满院子的下人,沉声说道:“往日里,我并不愿意对你们严苛了。只是,凡事有个度,我好性儿,却也容不得你们来挑衅。看在周姨娘为国公爷诞下了子女的份儿上,今日便饶过了她。日后若是再有犯了规矩的,我只不问缘由,直接一顿板子打死了了事!” “是!” 这周姨娘挨了一顿板子,倒是叫下人们都老实了许多。尤其那几个年轻娇美的妾室,更是战战兢兢。若是往常,这会儿得含泪去看顾栩,或是扑进顾栩怀里去哭诉一番。但此刻,竟然没有一个敢抬起头来的。毕竟,血淋淋的周姨娘还趴在凳子上哪!她们算是看出来了,夫人不发作是不发作,真的惹急了,那真是要命呀! “都散了吧。” 老夫人发话了,院子里的下人们顿时作鸟兽散。 “你!”顾栩听着妻子这般夹枪带棒的话,怒气冲冲,却发现,似乎自己也没有什么话能去反驳。又见长媳就站在老妻身后,一脸的幸灾乐祸,而躲在门后的孙女,看向自己的目光竟然充满了仇恨。 也不知道为什么,顾栩忽然就有一种无力的感觉蔓延了全身。他这是怎么了?这个家是怎么了? 嫡庶两枝儿,竟似仇人一般。庶子那边,孙儿已废了,就要成了绝户。 然而嫡出一脉就真的好了么?顾如松空有世子的名分,却在仕途上有些不稳,孙子冷冷淡淡,孙女更是不顾体统地跑到郡王面前自荐枕席。女儿……那孽障不提也罢,好好儿的日子不过闹和离,和离便和离吧,竟然二嫁给了小叔子!就只这一件事,叫多少人暗地里笑话他教女无方? 一时间万念俱灰,顾栩也不再看妻子了,只叫人将周老姨娘送回去,又命人去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视。自己转身走了,背影竟有几分寂寥落寞。 顾老夫人冷冷地看着他的背影,冷笑一声,呸地一口啐在了地上。 凌妙不知道顾家发生的事情,她回了定北侯府后,便与顾琬说了方婳欲立女户的事情。 顾琬惊讶不已,便是她当初和离后,带着女儿独居山庄,也没有想过立女户,没想到方婳那样的小姑娘竟有这份魄力。 “这位方姑娘,若是男子,必能做出一番事业来。”顾琬叹道。 只凭着这份儿心性,便不会差了。 凌妙偏头,“所以我很喜欢她。娘,我能求爹爹帮衬她一把吗?” 她嘴里的爹爹当然不是凌颂,而是凌颢。 凌颢一直对她很是疼爱,对她的保护比凌颂强出一座山,这一声爹爹她叫得丝毫不勉强。 顾琬想了想,“叫我说,你不如去和阿离说一声。” 说到底,方婳与萧容萧离才是表兄妹。有荣王府或者翊王府的人出面,立女户的事情自然容易,便是以后,知道方婳身后站着两个王府,有谁不长眼地想去方家占便宜,也要先思量一番自己的脑袋有没有王府的硬了。 “我也这样想呢。”凌妙点点头,又将方婳送给她的鞋子给顾琬看,炫耀了一番。 顾琬一向明朗爽利,最喜欢的也是心底光明,光风霁月的女孩儿,见方婳如此行事,对她愈发赞赏的同时,也多少有了些怜惜。 “可见方姑娘为人。”顾琬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她既真心待你,你也莫要辜负了她这份儿心。往后,多照看着些吧。” 先时她还担心过方婳会不会仗着亲戚的情分,便缠上萧家的兄弟俩。如今看来,竟是小人之心了。还是女儿的眼光好,能说到一起的女孩儿,都是好姑娘。 由此又想到了岑媛,顾琬的心里又沉了沉。听闻宫里头慧妃有了身孕,皇上的心思都在钟粹宫里,也不知道岑媛那孩子,在宫里是否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