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学五居。”</p>　　帝君引着二人刚刚入座，不料筷子刚碰到被去了壳的软弱娇嫩的蜷缩着的虾肉之时，伤狂像是郑重其事地冒了这么一句连午川都感到猝不及防的一句话。</p>　　学五居？</p>　　午川眉头跳跳，心里一阵冷笑，学五居和御书房不过几步之遥，和住在这里有什么分别！分明是欲擒故纵的把戏！</p>　　虽是这么想，午川的面上却丝毫不显山不露水，在帝君震惊又尴尬的表情还未淡去的时候镇定笑道：“伤弟说笑了，学五居那地方太过简陋，你堂堂北国嫔妃，哪里能这样委屈。若你觉得在御书房不适，那你还是暂时回无伤宫和本宫住吧，本宫找人给你滕一间屋子来。”</p>　　裴度听了这话脸上一阵抽搐，忍不住想要上前呵斥，什么叫腾出一间屋子来，那本来就是我们的地盘吧！只是被法印按住了手，他这才看向伤狂无动于衷的表情，顿时没了气焰——主子都不在乎，自己跳出来成何体统。</p>　　而帝君这时已经从那六个字带给他的震惊中缓过神来，故作淡漠地瞥了伤狂一眼，气定神闲地夹起一只虾，腕上使了劲，竟是生生把虾从中夹断，两截鲜嫩的虾肉好不哀戚地落在桌面上，被一杯茶水挡在中间，尴尬地隔水相望却不得见。</p>　　众人顺着帝君的视线看着这一只断了两半的虾，皆是屏住了呼吸，没人敢让自己的呼吸声惊了此刻御书房中的寂静。</p>　　还是币元满脸堆笑地拿起一双筷子给帝君夹了一只虾放在面前的盘子里，又不动声色地将两半虾肉捡去握在手里，道：“帝君，用罢。”</p>　　帝君看向伤狂，却见他只盯着一旁的烛火发呆，恍若未见，一时气结，“孤饱了。伤嫔想去哪里住可由不得自己。”</p>　　伤狂这才收回目光定睛看他，蓝色的眸子和午川的顺服温柔不同，那是一种历经铅华的不驯。</p>　　帝君心下一沉，他心里认定的事，很少有人能改变……看来这事他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只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不过才出去一个多时辰，便是忘了昨夜的耳语吗？</p>　　想到此处，帝君顿时感觉一阵烦闷，不耐烦地站起身，“帝后，你带着伤嫔回无伤宫去！方才与你商讨之事，你告诉他罢，孤累了，退下吧。”说着，他就背过身去不再看他们。</p>　　午川识相地站起身，盈盈地福了福身子，“是。我这就带着伤弟回去。”</p>　　伤狂还想再说什么，却是看到正向殿外行去的午川回眸对他摇摇头，再看帝君寒气逼人的背影，他只好叹了口气，起身一礼，“是。臣妾告退。”说罢他就跟着午川匆匆走了。</p>　　只是那“臣妾”二字落在帝君耳里，让帝君本就蹙着的眉头拧得更加深刻。</p>　　“币元，孤又哪里惹他了？”帝君懊丧地问。</p>　　币元心下一惊，立刻使了眼色遣散了宫人——有些话，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是听不得的。</p>　　帝君也立即觉察自己的失言，可是话已出口，而他又确实烦恼，所以还是幽幽地叹了口气。</p>　　币元给他盛上一碗鱼羹，“帝君。”</p>　　帝君随手接了过来，却也没喝，放在跟前，对着一桌的美食佳肴发呆。他还记得自己上一次这样是伤狂离宫的那段岁月。只是怎地他回来自己还会不快？</p>　　“帝君，伤大人也是体谅帝君才提出这样的要求，帝君何苦生气。”币元婉转地说着。</p>　　“体谅？”帝君嗤笑一声，“他那口气分明是不愿再与孤同住。”</p>　　币元一惊，没想到自己弄巧成拙，反惹了帝君的火气，脊背着急地只冒冷汗，“帝君息怒。伤大人心里存着帝君，怎会不愿与您同住，只是这宫里出了事，难免帝君要与帝后商量，大人他只是个姮子……”</p>　　话到此处，币元就不再说下去了。点到即止。</p>　　只是帝君何尝不知伤狂这番举动根本是吃了帝后的醋，但他不是别人，他是一国之君，这天下都是他的，他的为难伤狂又何曾体谅？而且自己为了他已经不顾前朝非议，执意不与六宫中其他妃嫔行事，他还想怎样！今日自己不过是和帝后商讨一下公事，他便这也容不得吗！</p>　　看着帝君越发阴沉的脸，币元心知不好，但又苦于无词，只得俯首立着。</p>　　窗外忽然刮来一阵冷冽的狂风，嘭地一声敲开御书房的窗扉，引得几案上的宣纸被卷了一地。</p>　　“要下雨了？”帝君喃喃道。</p>　　币元跑去关了窗，捡着宣纸，“是了，这几日天气一直不大好。”</p>　　“刚才伤……帝后是怎么回去的？乘了轿辇吗？”帝君拿着汤匙，在鱼羹里搅着，似是随意地问着。</p>　　币元一笑，“是，坐着帝后的凤车回去的，帝君安心。”</p>　　“嗯。”帝君点点头，便是一门心思都沉浸在鱼羹里去了，仿佛他也像那鱼羹里被翻搅的鱼肉一般左右不安。</p>　　-----</p>　　上了帝后的凤车，伤狂就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搅得午川好不尴尬。</p>　　还好，一阵狂风吹眯了伤狂的眼睛，这才给午川了一个说话的机会。他抬手关上了推窗，“眯眼了么？”</p>　　伤狂揉揉眼抬头对他淡漠一笑，摇了摇头，便是又望向午川身后车上的金丝织凤红锦账，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p>　　“你是在怪我？”</p>　　伤狂一愣，看着问出这话的午川，那是一张像极了自己的脸，在这车门边悬挂的摇摇晃晃地油灯散发的微弱的烛光下，他都恍惚自己是不是再照镜子。只是他更惊讶地是午川对自己称呼“我”——这是他做了帝后以来早就不对自己用的字了。</p>　　“没有，我怪帝后做什么。”伤狂刻意地示意着尊卑有别。</p>　　自从上次饮酒一事，他对午川便也留了一个心眼。从小在宫墙里长大的他如何不知深宫中人心叵测……不管午川是有心还是无意，自己小心总是没错。</p>　　听伤狂对自己如此生分，他不由带了几分凄楚地神情，“伤弟，你何苦与我这般说话。”</p>　　伤狂眉头微微一皱，“帝后……”</p>　　“还叫我川兄，顺耳。”说着午川就拉起他的手，不知怎地，伤狂只觉得有些厌烦。</p>　　他抽了手，低眉道：“尊别有别，望帝后应了伤狂，伤狂不敢僭越。”</p>　　午川见他执意，便也不再强求，“也罢，不过我仍要与你说些肺腑之言。”</p>　　伤狂看他。</p>　　他叹了口气，“帝后这位置我本就无意，我知道你喜欢帝君，帝君也喜欢你……”</p>　　伤狂不由皱起眉头，“你说这个干什么。”</p>　　“不是，我不希望你因为我和帝君闹别扭。那学五居……”</p>　　“与你无关。”伤狂违心地说着，不知怎地，他竟觉得有些丢人，自己本该是帝君的知心人，却竟是需要人来劝，“是我自己不想住在御书房的。”</p>　　“为、为什么。”</p>　　伤狂看着他，“我只是体会了你们的心意。”</p>　　“什、什么？”午川有些心虚，他是在不知伤狂这话里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的大脑之中过了一千个镜头，全是自己怎么一步步欺骗伤狂才得到的今天的一切，他害怕了，难道伤狂看出了端倪？</p>　　“唉，不怕你笑话，我是吃醋了。看到你和帝君在一起，我心里确实不舒服，可咱们是朋友，对吧？”</p>　　午川愣愣地点了点头。</p>　　“所以我连你的醋都吃，那想必我和帝君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是一样的心情吧。这宫里其他的人就更难受了吧。”伤狂像是在自言自语，眼睛也不知道是盯着哪里。</p>　　午川愣住了，他是真傻还是装傻？和我说这些干什么？这就是他体会的我的心意？这根本是个人都会明白的吧？</p>　　“人之常情啊……”午川笑着敷衍道。</p>　　“是啊，可惜我没有尝过，也就没有这样深刻过。”</p>　　午川勉强地牵出一个微笑，想不通伤狂到底要说什么。</p>　　“所以，我才不想这么自私地拥有帝君，还是和大家一样的好。嫁入宫门，嫉妒是最不该有的情绪，我们，都是为了北国，对吧。”伤狂淡淡地说出自己的心声，仿佛一块石子落入了午川的心海，溅起一团水花。</p>　　我们，都是为了北国，对吧？</p>　　他从没这样想过，他的心里只有帝君，北国不过是因为帝君喜欢，他才不去破坏而已。</p>　　只是他从伤狂一个外人口中听到这句话实在让他有些无地自容。是不是自己也该为这个江山做点什么？</p>　　“为了北国……”午川兀自重复着。</p>　　伤狂淡淡一笑，“帝后，你也是喜欢帝君的吧。”</p>　　午川一怔，玉面绯红，一副娇羞的模样，“好好地，说这个干什么。”</p>　　“果然。”伤狂笑得更加淡了，“帝君的魅力真的很大呢……”</p>　　“嗯，咱们都是北禁城的人，不喜欢帝君喜欢谁呢。”</p>　　“是啊，北禁城的人……”伤狂有些怅然，曾几何时，他还是嵇康皇宫的一员呢。父皇，你还好吗？璞儿、母妃，你们都还好吗？天地间，谁还记得我云狂呢？只剩下伤狂了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