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 清游的脑回路我自知跟不上,索性直接问了等他自己揭晓。清游看着我开始笑,笑得我心底的好奇跟着开始满溢,四散,最后渗入到每一个脑细胞。 他笑了半分钟,笑声才堪堪止住,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他红着脸说:“我当时就想,这美女美的清新脱俗,拐卖人口的理由也是这么新颖,活了那么大,我头一次见识到拐卖人口能扯到孙悟空的!” “你当时也没相信她的话么?”我觉得有些好笑,可更多的是诧异,毕竟他因为胡幽宁都跟自己亲哥打起来了,如果他当时也觉得胡幽宁是拐卖人口的,俩人相法一致,为啥还要打? 清游笑着摇了摇头,似乎提起来他们三个的往事,这个平日里喜怒无常的男人终于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他说:“我开始是相信她的,最少就凭她能靠双手把我跟骆泽一下子控制住,我就相信了。可是她的话你换个身份去想想,两个从来不信鬼神,甚至连佛与基督什么都从来不屑一顾的人,怎么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孙悟空?” “也对。”我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就带着我们又回了郑州,在汽车站离别的时候,她偷偷地把天眼给我们开了,一个星期之后,我们真的就相信她了。”清游说着耸了耸肩,笑着的眼角带上了一丝怅然,“所以说起来,她算是我们进入这一行的领路人吧,胡幽宁。” 领路人么? 我想了想,如果照清游跟我讲的这些去想,我踏入这一行,应该多多少少,也与他们有着些关系的吧。 清游温柔的眼眸里满是怀念,胡幽宁对他的影响真的是深入到了骨髓里,提起这个已经逝去的妖仙,往日桀骜不驯此刻在他身上,似乎连影子都不曾剩下了。今天之前,我没有见过这副模样的清游,甚至连想都没敢想过,他还有这样的一面。 “她的眼光挺好。”我由衷地感叹道。 “是啊,不过,我的眼光更好。” 他骄傲地说,被酒精刺红的脸在四周吊顶角灯的照耀下,反着丝丝荧光。他看着我,嘴唇紧抿,嘴角那极少出现的酒窝看得我重重地点了两下头,也跟着笑了。 只是这样的笑容他没能再坚持太久,嘴角的几次抽动让他骄傲微仰着的头再次低下,我猜到了原因,可联想到他刚才失控的情绪,却是没敢主动去提。清游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脸,随着手指钩紧,早已被眼泪打湿纱布上此刻晕染了一丝鲜红,他虎口处的伤,又裂开了。 “只是,我还是没能保护好她,或者说,是我害死了她。”清游声音再次哽咽起来,但这一次,他只是这样低头坐着,沉沉地跟我诉说着曾经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我从踏进这一行开始,就知道了有五弊三缺这回事,幽宁把我们介绍给了一个老阴阳先生,拜了师学艺。” “骆泽当时对于这些还是有着排斥的,但他嫉恶如仇的天性在那里放着,工作之后的他看到了无头案里都牵扯到了灵异因素后,才下定了踏上这条路的决心。而我不同,且不说我自己的意愿如何,单是这份天赋,我师父和幽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我浪费掉它,所以比较我哥来说,我入行更早。” 清游的眼眸一直垂着,我看不清他的神情,可依然是感受到了那抹颓然。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像是在调整呼吸和情绪,我则默默地靠在沙发背上呷了口热水,在心里长长地一叹。 清游的天赋好,从我所知的他的成就来看,毋庸置疑。 而我,单从天赋上来讲,比他还要再好上那么一些,但就我现在的心性,说句心理话,我自己感觉是肯定超不过他的。 细细想来,我的牵绊有很多,家人,恋人,朋友,甚至是现在的学业都对我影响极重,年岁上来讲,他入行的时候可能已经大学毕了业,或者说已经步入社会了,可我还没有,许多人生难以迈过的坎伫立在这条路的前方,一条接着一条,明明想得到也看得到,可真到了那坎前,我可能连腿都抬不起来,更不用说像清游这样迈过去了。 在清泽医院,我们住得也有些日子了,虽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见到清游,可总体来说,他的生活几乎都没有什么掩饰地摆在我们跟前,吃住在八楼,时不时到四楼开个会讨论一下医院的发展,某些病人的情况。更多与我们相见的时候,他的状态和对自己的定位也在一个阴阳先生身上,并非是一个朋友,一个亲人之类。 我知道他认识很多人,但在这个医院里,我却没有见到一个他的朋友,哪怕是老妖,王志洋这些时常见面的,他提起来时也是将他们放在了道友,战友的位置上,而非朋友。 缓缓回过神来,清游抱着水杯,目光凝在了大理石桌面上的某一点,目光迷离,似乎是注意到我又重新集中起来的注意力,他沉沉的嗓音里带着一丝沙哑,又继续说了起来。 “我的天赋确实很好,我们师父只教了一年,便没什么可以再教我的了。你应该知道,阴阳先生这种吃阴间饭的人,对自己阳寿这些信息其实心里都是有个底的,我们师父也一样,他是山东人,我跟骆泽入行之后的第二年刚刚入冬,已经七十高龄的他回了老家,那一年腊月底,我们兄弟俩接到了师父老家县里来的电话,老人家去了。” “节哀......顺变。” 我听得心里挺悲,加上清游自己也是红着眼,我也没想这都是过了十几年的事情了,张口便安慰着。清游听着嘴角轻轻一抽,嘴里叹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好顺变的,你以后会了卜卦就知道了,算出来一个人的阳寿根本不是什么难事,而我跟骆泽俩,学会六爻之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他算了算。所以,他的去世对我们来说,是早已预见的,你知道么?” 清游说完略停了一下,我知道他这话并不是问我,只是莫名的,我鼻头开始发酸,一股别样的情绪笼罩在我的心头。 然而清游深深地吸了口气,望向我道:“我师父命里犯孤,也许是不想牵连到跟他还有血缘关系,或者说是他还关心着的所有人,老人家寒冬腊月里头躲进山里,裹着破棉袄死在了燃尽了的柴火边上......我们接到他县里人的电话时,他已经死了三天,尸体被山里的爬虫走兽咬得几乎不成人形,手里却死死地捏着一张纸条,上面是我和骆泽的电话号码。” “......” 我张了张嘴,心里想着的是安慰他,可这样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清游所说的这些,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变作了一副副画面,寒风呼啸而过,枯枝寒鸦伴着星星火光,一个为阳间安宁奋斗了一生的老阴阳先生,就这么去了。 “我跟骆泽赶了过去,开着骆泽单位的车,他甚至没有来得及请假。我们师父一生未婚,膝下无子无女,兄弟姐妹也都先他一步入阴轮回,他生前跟我们说过,他这一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在踏上这条路上的时候,把曾经的亲情爱情在心里烙得更深一点,孤灯清茶,也能拾起回味。” “我们明白了他的意思,但直到他死,才真正理解。成为阴阳先生之后,他的一生都漂泊在外,斗厉鬼,战妖邪,他在暗里保护了许多许多人,哪怕是那些人不知道,明里还不加修辞地直骂他老骗子,但他从没有后悔过。” “你们师父......很值得敬佩。” 我吸了吸鼻涕说道。其实我想说的是他真的很可怜,甚至还有些可悲,但胸口的堵意使想到他和我一样的身份及使命,这话又咽了下去。清游摇了摇头,苦笑从嘴角蔓延到了他的整张脸。 “不,他是可悲,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一座山里么?”他问。 “不想牵连到别人么?”我想象着这位未曾谋面的老人,从直觉里把他的这种行为往大公无私的方向去推动。 “是也不是。”清游眼眶里闪烁着点点泪光,“那座山下头有个小镇,镇上离山最近的那一座二层小楼里,住的是他唯一亲近过的侄子,那年已经五十八岁了,相比较这个到死了还惦记着他的三叔,这个五十八岁的侄子对我们师父的印象,已经只剩下井长生这个名字了。” 井长生,我默默地把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醉后,人的情绪会被酒精刺激到无限放大,说完这些的清游,泪已经又顺着脸划落,滴在了身前的地板上。我没有再出声安慰什么,清游的这些情绪明显压了很久,他需要释放发泄。 我望着他捧着茶杯又饮上一口,白水无味,此刻品着,却有了另一番滋味,然而就在这时,清游布了许多血丝的眼眸里,突然闪过了一道绿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