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将装着纸钱的袋子重新从胳膊上拿下,我应了一声,同已经走到我身旁的强子一起朝他走去。 红木太师椅前站着的,赫然是我判断中,那已踪了二十多天的张忠国,而此刻他对于我和强子的到来,并没有感到吃惊和意外,似乎他又是同上次一样,早就知道我们会来,所以才在这里等着。 这一次再见张忠国,虽然也是在曹姐的店里,但气氛和情况却是完全不同。眼前的他比起之前的模样,要颓废许多。 他身上穿的依旧是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高档西装,只是无论是衣袖还是裤脚,都明显能从褶皱处,看出些许划痕,再配上他凌乱的头发,显得很是落魄。 二十多天没见,他两边鬓角的头发已经全数变做灰白之色,在乱糟糟发型中格外抢眼,不仅如此,他额头上也是多了许多微陷的竖纹,双眼更是眼白中尽是血丝,下巴周围稀拉的胡渣几乎快要布满他下半张脸。 从那天在清游医院五楼分别后,我没有再见过他,所以此刻我不知道他这些天里到底经受了些什么,能把他这样一个中年汉子,折磨成现在这番模样。在我打量着他的过程中,他微张着有些干裂的双唇,看向我似乎欲言又止。 “这是张果果的爸爸,张忠国。”走到他身前约两米处站定,我看着他朝强子介绍道。 “张,叔叔好。”强子明显还在纠结着刚才那老太太口中的“原来如此”,对于我们身前站着的张忠国,他只是呆呆地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呃,好。” 张忠国同样有些心不在焉,应了强子一句便又看向了我,正好我这会儿也想问他一些事情,便同他身后站着的曹姐点了点头,走到旁边的同款红木太师椅前坐下,顺便朝着站在原地傻愣的强子招招手。 “张叔叔,我想你应该有啥事要跟我说,别的客套话咱就不多说了,直奔主题吧。” “啊。” 我突然间的直接开口,似乎让准备不怎么充分的张忠国更紧张了些,搓着手心,他扭头跟身后的曹姐用很低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又坐了下来。 强子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快步到我身旁的同款椅子前坐下,疑惑地打量着除了他自己之外,我们在场的三人。 “苏然,我想跟你说的事情,是关于刘向阳他们一家三口的。”张忠国说着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是因为我们之间的直线距离只有一两米远,所以他那紧握成拳的双手,却提示了我另外一个信息,他接下来要告诉我的话,应该不仅仅只是关于刘向阳他们这么简单。 “嗯。” 应了一声,我将眼皮又垂了一垂,瞥到了他脚上有些违和的女式棉拖鞋,这不同寻常的一点,我心中默默地记下。 地下室里温度比楼上要高不少,却多了些沉闷之意,一盏水晶大灯配上吊顶四周的小灯,倒是将这约有七十多平米的地方尽数照亮,坐在这位置上我才发现,在正对着我的那个角落里,有几个十分古朴的瓶瓶罐罐上,封口处都贴着有些褪色的黄纸符。 这个发现让我顿时警觉了起来,又打量了两眼张忠国和曹姐,我默不作声地把灵力调出,将我和身边的强子裹起,顺带刺激了灵觉和所有感官,细细感应着。 “小诗,刘雨诗走了。” 张忠国沉默了片刻才再次语气悲凉地开口,说着还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跟强子闻言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讲真,那天晚上经历的所有事情,都还历历在目,记得前些天我去探病的时候还问过清游一次,他属于嘴硬心软的那一类,摸清楚他的这个性格特征之后,我只用了几句话,便把刘雨诗住在他医院的事情问了个清楚明白。 当天他跟我说的有一多半都是气话,至于为什么生气,有一半原因是我破坏了他的计划,另一半原因,是因为事情的变化,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当然,利用刘雨诗,扎破百鬼聚魂珠来引赵茵茵时的那句,“就算没有今天晚上,她也活不过二十八岁”,也是他气话中的一句,精通卜算的清游,早在第一眼看到刘雨诗的时候,便知道她活不久了。 而扎破百鬼聚魂珠,有两个原因,一是引赵茵茵过来,二是为了保刘雨诗的命。在刘雨诗到清泽医院之前,身体里面的器官就已经衰竭了,不过原因却不是因为百魂聚魂珠,而是因为有鬼王级别的厉鬼盯上了这枚珠子,并且他说那天晚上,那个鬼王已经埋伏在了周围。 至于跟着我去了那个公园,一是百鬼聚魂珠太过贵重,他不敢让百鬼聚魂珠离开他的视线范围,二是他想看看,那个盯上珠子的鬼王会不会出现。 还有赵茵茵,他占卜的时候算到了她会来,只是没想到她来了之后,百鬼聚魂珠对于她的吸引力并没有那么大,而他真正想等的鬼王,是在几天里,把刘雨诗折腾到内脏全部衰竭的那一个,也是躲在白板女鬼身后的那个。 “节哀顺变。”想了想,我还是语气同样沉重地,把这话说了出来。 摸着良心说,他们这些人里,跟我认识最久的,也就是刘雨诗了,并且若不是因为她,我根本不会参乎进来这档子事,更不会认识清游和连续受伤。 尽管没什么好事,但此时从张忠国嘴里听到这个噩耗,我心里依旧难受不已,同样难过的还有我身边又呆住了的强子,看那震惊而复杂的表情,我的判断应该没错。 “刘雨诗?苏然,真的是咱学校那个刘雨诗么?”他隔着茶桌伸手晃了晃我胳膊,虽然情人节那天晚上,我打算去帮刘雨诗续命的时候,跟他多少提了一点她的情况,可强子缓过来神后,依旧一脸的不敢相信。 “真的,嗯,其它的我回去再告诉你。” 随口安抚了强子一句,我迅速把情绪调整好,等着张忠国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看他的表情和神色,刘雨诗的死讯,明显只是最开始的铺垫罢了。 “唉,当天晚上,你在病房里带着百魂聚魂珠一起消失之后,没过多久,那些尸气就开始迅速消散,我虽是摔得头晕眼花,但并没有真的晕过去。尸气变淡之后,我当时顾不上其它,那医院真的太过邪乎,我进去背上小诗,在五楼绕了一大圈,才顺着消防楼梯,走出了那层楼。” “嗯。” 这话不假,二月十三的那天,阴历正好是十九,照清游的话说,从十九夜里开始,到每月农历二十一的凌晨,电梯是不会到五楼的,若是他反应再慢上那么一些,可能他们俩就会被困在那即将出现的镇仙诛鬼阵中了。 不过这话,我感觉依然是在为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做着铺垫。 “当时我带着极度虚弱的小诗,往最近的医院赶,当时我在开车的过程中,一次次地打着小诗父母的电话,无论是他们的手机,还是家里的座机,还是他们的备用手机,没有一个能打通联系上他们。” “女儿重病垂死在医院,作父母的却突然联系不上玩失踪,他们家人怎么这样?” 张忠国语气沉重地讲着,强子忍不住在他停顿下来的时候,插嘴抱怨着,而我听着,却是伸手拍了拍他,摇摇头示意他先听完张忠国的话。 “我当时也是觉得不对劲,但小诗的情况确实越来越危险,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让我再眼睁睁地看着她死,我做不到。”说到这,他的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哭音和懊悔,从这一点上,我勉强可以判断地出来,他所讲的故事要开始转折了。 “在那医院里,尸气虽然散了,但长时间处在其中的小诗,却是没能抵抗地住尸气的入侵,无论我带她走到哪里,哪间医院,几乎没有医生和护士能接近的了她,更不用提那些医院里面的普通人和病人。” “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往刘向阳二人的手机上发了短信留言,带着小诗先回我家等着,只是直到第二天小诗的心跳彻底停止,他们也没有回来。” 张忠国的拳头握得更紧了,手背上的青筋也因为过于用力而高高凸起,只是他却似乎没有察觉到一般,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我和强子选择了默不作声,而张忠国身后一直安静站着的曹姐,却是在此时别过头,偷偷抬起胳膊,抹了把眼泪。 “直到小诗死后的第三天,他们俩人才赶到我家里,见到已经开始发臭的女儿,只是他们的心在别的事情上,自己唯一的女儿死了,竟然还不如我这个当伯伯的伤心。” 他说到这里,呼吸也是粗重了许多,坐在我身旁的强子亦是如此,可我却冷静地出奇,因为他讲了这么久,几乎都是在铺垫,并且现在的事实是,刘向阳在二十天前吞水银自杀,硬是把自己整成了黑银毒尸,他老婆依然不知所踪,而相比这两个人,张忠国此时的状态,明显要好上太多。 最少,他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