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打在燕四道长的斗笠上,发出响亮的笃笃声响。 老天爷好像也知道让雨水打在她斗笠上,对她形不成威胁那样,这才挥手招来了一阵风。 风吹起燕四的道袍,也夹杂着越来越大的雨点,打在她身上,很快就把她的衣服湿透了。 她却一直站在那儿,透过斗笠上垂下的黑色轻纱,冷冷看着站在走廊下的龙头。 “唉,进来说话不好吗?” 龙头低低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淋雨了,会生病的。” 他不说这句话还好――刚说完,燕四就抬手往后一推,斗笠挂在了脖子上,盖住了她的后背,让越来越密集的雨点,打在了她的头上。 “你都多大个人了,还不改年轻时的任性?” 龙头苦笑着,抬起了右手。 马上,就有个黑西装出现,手里拿着一把伞。 龙头接过雨伞,刚要走出房门,燕四就冷冷的说:“我想淋雨。不管是以前,现在还是以后,我都喜欢淋雨,这跟任性不任性的没什么关系。” 不等龙头说什么,燕四又说:“今晚我来找你,是想问问你,我儿――陆宁到底还有没有活着!当初,我要竭力阻止他北行时,是你跟我确凿的保证,他会平安归来的。现在,距离他去北朝,已经足足二十天了。龙头,你能告诉我,我还得等多少天,才能看到他回来?” 龙头沉默。 燕四也不再说话,就这样直挺挺的站在外面,任由风吹雨打。 老天爷绝对是个怜香惜玉的,刚才还变着花的要把燕四淋成落汤鸡呢。 可看到宽大的道袍贴在她略显瘦削的身子上后,又有些不忍了,赶紧挥手让风神雨神的回家洗洗睡吧,又呼唤美丽的嫦娥仙子,牵着她那只兔子,在云海间缓步前行,以增加浪漫气息了。 这场雨来的突然,住的也很突然。 等燕四脸上最后一滴雨水也干了时,天上又是皓月高照,星光璀璨没有一丝云彩了。 在外面直挺挺站了接近一个小时的燕四,身体肯定很累。 但身体上的累,也无法遮掩她双眸中慢慢浮上的哀伤,还有极力忍耐的怒火。 没等龙头再说什么,她就缓步走到他面前,声音发颤的说道:“你、你给我抬起头来。” 以往几乎从不拿正眼看燕四的龙头,乖乖抬起了头。 然后,站在走廊不远处的韩承光,看看到燕四猛地抬手,在那张老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 韩承光大惊,想都没想的厉声喝道:“放肆!” 被华夏几代高层赋予重大历史使命的龙头,为这个国家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又付出了多大的心血,韩承光等人或多或少的都知道一些:这,绝对是个该被全国民尊重的老人。 可现在,以往在龙头面前总是低声下气、经常哀求他的燕四,却狠狠给了他一耳光,这不能不让韩承光大吃一惊,厉喝声中扑了过来。 龙头却及时抬手,淡淡的说:“都退下去吧,我有话要跟燕四道长单独说。” “是!” 对于龙头的任何指令,韩承光等人都已经习惯无条件执行了,马上就转身挥手,带着布在其他方位的明暗哨,都退到外面去了。 燕四才没有动手打了高高在上的龙头,就有丝毫的得意感。 相反,她身子抖的更厉害,眼眸中也浮上了浓浓的绝望,双膝一软,歪倒在了走廊立柱上,泪水喷泉似的涌了出来。 当一个背景能量相当大的人,甘心被人抽一耳光却不生气,只能证明他做了对不起人家的事。 龙头当然不会垂涎燕四小道观那如花的容颜,而是因为他亲手把人家儿子,给送上了黄泉路――估计这会儿,陆先生正在望乡台上回头,深情的凝望吧? “为什么,为什么?” 任由泪水哗哗的淌着,燕四小道姑泣不成声:“你为什么要骗我?当初,可是你跟我做过再三保证的,说他肯定能平安回来――你,为什么要把我儿子送上绝路?” 龙头没说话,转身走到屋子里的沙发前坐下,端起茶杯,慢慢喝起了冰凉的茶水,也不怕会喝坏了肚子。 用力吸了下鼻子,燕四嘎声质问:“你、你怎么不说话!” “你想让我说什么,还是想让我做什么?” 龙头放下水杯,看着燕四缓缓的说:“如果陆宁跟四十七名华夏儿郎能活过来,无论你让我说什么,我都会说。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 “你――” 燕四使劲咬了下嘴唇,再也说不出发飙的话来了。 屋子里的灯光很亮,所以她能从龙头那双混浊的老眼中,看出无法描述的悔意,还有不愿意被人看到的悲伤。 更能听出,龙头在说陆宁跟四十七名华夏儿郎时的意思:牺牲在折戟沉沙行动中的,不仅仅是陆宁,还有另外四十七个人。 他们的母亲,在得知他们牺牲的消息后,也会无比的悲痛万分。 这是个铁的事实,谁都改变不了,就像牺牲对于真正的军人来说,只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正常归宿罢了。 如果知道危险就不去做什么,那一个国家还要军人做什么? 军人,本来就以无条件服从命令为天职、早就做好马革裹尸还的心理准备才对。 他们牺牲,只是为了让更多母亲不再失去儿子,为华夏这艘正在狂风暴雨中缓慢前行的航母护航。 当龙头喝干茶杯内最后一滴水,甚至连茶根也咽下去后,燕四道长已经瘫坐在了门前,呆望着地板的某处,眼神空洞,泪水已经干涸。 龙头转着茶杯,看着上面那丛花,那句‘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词,沉默良久后才说:“他们不会白白牺牲的,铁辽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很快,就会有人为他们的愚蠢错误,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那又怎么样?就算他们死光了,我儿子――还有那四十七名勇士,也回不来了。” 燕四道长木然的说着,抬手扶着门框站了起来:“你能告诉我,你是凭什么才确定陆宁牺牲了?是不是,找到了他的――尸体?” “深达四百多米的地下,数十万亿岩浆涌上,我们去哪儿找他的尸体?” 龙头放下茶杯,抬头看着窗外说:“就在你刚进来时,天上曾经下过一场流星雨。” 燕四当然也看到个那场流星雨,只是她没在意,所以才无声的冷笑一声:“天上不但下过流星雨,更下过真得雨,可这跟你能确定陆宁牺牲,有什么关系?” “燕四,你应该知道,我是潘龙语老师的第二个学生。” 龙头好像笑了笑。 无声冷笑的燕四道长,脸色却是猛地一变。 相比起不懂得尊重潘龙语的宋楚词来说,燕四对他老人家的敬仰之情,那绝对是滔滔如黄河之水天上来。 盖因当初她自甘嫁给陆天明,来拯救整个即将没落的燕家,就是出自潘龙语的指点,并在争夺‘丈夫’的过程中,打败了陈婉约。 她在为陆天明生了陆宁后的第三年,燕家就如潘龙语所说的那样,如愿崛起,重新恢复了它在华夏豪门大族的地位,更是在陆宁十三岁那年,离开了陆天明,成为了一个自由人。 别看燕四现在独自居住在荒山小道观,可她在燕家的地位,却是仅次于燕家老太爷的,燕随意老远看到她,就得赶紧的弯腰垂首,恭候一旁。 她为燕家立下了汗马功劳,功成后却又适时身退,十数年来只回过燕家一次,还是燕家老太太驾鹤西归时,所以除了燕家最核心的几个人物外,没有谁知道她的存在。 甚至,除了燕老太爷外,没有谁知道她曾经给人生个一个儿子。 燕四这样低调,同样是潘龙语指点的。 说她唯有这样,才能确保陆宁健康成长。 一切,都在潘龙语的预测之中,所以他也成了燕四最最信服的一个人。 又所以,当龙头说出他是老潘的第二个弟子后,燕四马上就想到他也会‘夜观天象’,并从下雨前那阵流星雨中,确定陆宁已经挂了。 龙头绝不会拿着潘龙语的金字招牌,来欺骗任何人。 事实上,他也没打算欺骗燕四,正如他现在所说的那样:“陆宁牺牲的消息传来,川南县大撤退的当晚,我还亲眼看到北斗七星中的摇光星,虽说星光依旧略略倾斜,黯淡,但生机却依旧周而复始,永无停歇。” “可就在你来了后,贪狼星(天枢星)却忽然爆亮,摇光星下起了流星雨后,生机断绝,再也无法制衡那颗贪狼星。” 龙头收回目光,声音有些沙哑:“摇光星遭此巨变,就代表着贪狼星有所动作,实在等不及、或者说感受到了某种危险,这才要不顾一切的涉世作恶了。” “你是说,九幽王背后那个真正的黑手,终于要出来吗?” 燕四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问道。 龙头的回答,却答非所问:“其实,黑手这时候出来,对于我们来说,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那,姓宋的那个女孩子呢?” 燕四眼眸转动了下,想到了宋楚词:“你以前就说,她跟陆宁的生死,可是息息相关的――俩人之间任何一个人发生意外,都会连累到另外一个人。现在那孩子,应该还好好的吧?” “并蒂花开灾难来,并蒂花败人离去,这是用数百上千年时间验证了的真理,本该无法更改,所以我此前看到那孩子时,才能确定陆宁还活着。” 龙头垂下眼帘,缓缓的说:“可现在贪狼星邪性大涨,摇光则生机全无,这本身就是异象――这件事,已经彻底脱离了我们所知的范畴。” “陆宁不在了,那么她将何去何从?” 燕四低声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才算是我的儿媳妇,我应该有关心她的义务。” “生死由命,富贵在天。” 龙头沉默很久,才淡淡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