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十分钟,就是午夜零点。 脸色苍白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的楼宇湘,就像在水里憋了三天三夜那样,张嘴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 “楼总。” 抱着膀子站在窗口向外看的林林,马上转身快步走到了床前,脸带欣喜的问道:“您感觉好些了没有?” 楼宇湘没有回答,只是定定的看着林林,就像不认识她那样,目光呆滞。 “楼总――” 林林被看的心里发怵,弯腰伸手放在了她额头上。 楼宇湘的额头有些烫,俏脸绯红。 “楼总,你在发烧,我去叫医生。” 林林转身刚要走,楼宇湘低低的说道:“不用了,扶我起来。” 林林赶紧坐在炕沿上,揽住她的肩膀,帮她坐起来后,塞在她背后两个枕头,又端过了一杯凉开水。 满满一杯水喝下去后,楼宇湘再次吐出了一口气,吸了下鼻子后,精神好了许多,还抬手在自己额头抚了片刻,才苦笑道:“确实在发烧,不过找医生也白搭的。” 林林有些不明白:“楼总,别担心,您的身体素质从来都是很不错的,偶尔感冒发烧,最多也就是喝点口服药就能退烧的。” “我发烧,不是生理上的,是精神上的。” 楼宇湘放下手后闭上了眼,满脸疲倦的问道:“林林,你听说过小孩掉魂这种事吗?” “小孩掉魂?” 林林愣了下,明白楼宇湘想说什么了:“嗯,小时候就听外婆说过。” 小孩掉魂这种事,放在乡下农村是很正常的事。 据老人们说,一两岁的小孩子都有天眼,他们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脏东西。 天眼,就是还没有长好的天灵盖那块,用手摸上去软塌塌的。 那是小孩子与生俱来的天眼,也是人类元神出窍的‘出入口’吧。 当小孩子的天眼看到不干净的东西后,就会被吓得元神出窍,无缘无故的哭闹,打激灵,体温忽高忽低,拉绿色的粑粑,需要身体强壮的男人抱着才会安静等等。 小孩掉魂后,医院是治不了的,就算暂时的药物降温,随后不长时间还会发作。 那些有经验的老大夫,就会偷偷跟孩子父母说,得找人‘叫魂’。 在乡下,小孩子叫魂的方式有很多种。 最常见的一种呢,就是在门外贴一张纸,上面写着: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不过这种‘叫魂’方式,在现代社会所起到的效果并不是很大,毕竟‘君子’这玩意,比大熊猫还要罕见,绝大多数都是见钱眼开、认钱不认人的货色,别说是念三遍了,就是站在那儿念到天亮,元神没有归壳的孩子,该哭还是得哭,该闹还是得闹。 这时候呢,就得找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也可以理解为‘巫婆’,她们信奉的是泰山娘娘,不是佛祖,更不是到现在为止都搞不懂究竟懂不懂汉语的上帝)。 老太太会拿一个茶碗,茶碗里装满了小米,再在茶碗上盖上一张烧纸,点上一颗烟,另外还得有个盛着清水的白色瓷碗。 茶碗,瓷碗,小米还有瓷碗,这些东西都可以是大陆货,不用讲究。 不过盖着茶碗的烧纸,却非得是除夕夜当晚盖过生饺子、供奉过泰山娘娘的。 那样,烧纸就具备了一定的灵气。 掉了魂的孩子被母亲抱在老太太身边后,表面的惶恐不安现象就会消失,就会很认真的看着老太太――如果仔细观察孩子看着老太太的眼瞳,就能从中看出惊恐之色。 这不是孩子害怕老太太,而是侵占孩子肉身的邪魔鬼祟,在害怕,却又偏偏不敢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太太施法。 老太太会先吸一口烟,在孩子头顶喷几下,再从瓷碗中撩起一些清水,洒在盖住茶杯的烧纸上,嘴里念叨着回来吧,别害怕之类的话。 滴落在烧纸上的清水,不会像往常那样,以自然科学现象迅速渗透质量不咋样的烧纸,而是形成水珠,在烧纸上来回滚动。 如果只有一个水珠,那就说孩子掉了一个魂。 如果是两个或者三个呢,就是孩子掉了两三个魂。 水珠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中的哪个方向滚动,就代表着孩子在哪个方向掉的魂。 等水珠不再滚动,开始以正常的自然现象渗下烧纸后,老太太就会再往孩子头顶喷几口烟雾,拿手在天灵盖上轻轻扑拉着,轻声叫着孩子的名:二狗子,回来了没?好,回来了啊,那就好好睡一觉吧。 孩子就会很乖很乖的闭上眼,伏在母亲的怀中,香甜的睡去了。 老太太把烧纸从茶杯上拿下来后,茶杯内本来很平整的小米,就会在水珠停止滚动的下面,出现一个小窝――大概得有数十上百颗小米不见了。 老太太说,那是抢占二狗子身体的脏东西,在临走时拿走了,算是感谢它离开的酬金吧,毕竟它找个孩子折腾好多时候也怪累的,拿点沾了灵气的‘血食’享受也很正常。 (算是闲聊:兄弟老婆的老奶奶,以九十六岁高龄去世前,就是我们这边三里村五根里村的‘叫魂专家’,她学会给孩子叫魂后,经历过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那个破除封建迷信,破四旧的年代。 不过那时候无论闹得有多么欢,也没谁敢对她老人家怎么着。 理由很简单,乡下农村谁家小孩没有掉过魂? 无论是村长还是有头有脸的‘乡绅’,遇到这种事后,都会抱着孩子去求老奶奶,在医院看不好的孩子,从老奶奶那儿走一遭,睡一觉再醒来后,就会活蹦乱跳的了。 小儿子十个月时,掉魂掉了回狠的。 那次记得很清楚,把儿子抱在老奶奶面前时,孩子俩眼黑的深邃,黑的吓人,直勾勾的盯着老奶奶,满是说不出的邪恶恐惧。 老太太用手抚他头顶时,他身子就猛地一个激灵,嘴里发出了狼一般的嚎叫。 兄弟以前在钢厂高炉炼铁十几年,整天白班夜班的来回倒,孤身骑自行车在乡间公路上得猛蹬一个小时,更是去公墓偷过地瓜,河边摘过黄瓜――自问,胆子还不是一般的大,八字不是一般的全,几乎从来不知害怕为何物。 不过那次儿子的叫声,着实把我给吓了一跳。 当时在场的可不是我一个人,还有好几个:儿子在发出短促的嚎叫时,我们都明显感觉到一股子阴邪之气,犹如平地惊雷般那样凭空而起,全部下意识的打了个寒战。 事后很久回想起这件事,心里还会发怵。 兄弟知道,这段经历大又宣扬封建迷信的嫌疑,还是忍不住冒着大不韪的罪行说出来,就当是给大家讲个灵异类小故事吧,千万别拨打报警电话,赶来渥太华抓我回国受审。 渥太华在哪儿,有知道的跟我说一句,最好是带我免费旅游一圈。 好了,闲话少扯,书归正传。) “对,我就掉魂了。” 楼宇湘睁眼,苦笑着喃喃说道:“都说人的天眼封闭(就是天灵盖长好)后,就算受到再大的惊吓,也不会掉魂――可我就这样了。” “楼总,其实您的胆量已经很大了。如果换成是我,说不定当场就会被吓死。” 林林没有去过案发现场,不过却听警方详细说起过。 当然了,林林的胆量可比楼宇湘大多了,她这样说只是安慰楼总罢了。 “人在掉魂发烧后,吃药不会起到太大效果。” 楼宇湘又吸了下鼻子,沉默片刻后才问:“林林,你说我是不是得有个信仰了?” 不信佛不信道,不信上帝耶稣,只信天信地信自己的楼宇湘,终于觉得自己得有一个信仰了。 就像电影中那些勇敢的陆战队员们那样,无论他们手中的武器有多么的精良,后方支援有多么的强大,在执行任务之前也会划几个十字,请上帝保佑他能平安归来。 上帝是存在的,美国大兵们坚信――谁见过? 信仰,只是为了寻求一种心理安慰,算做是精神上的支柱罢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林林自然很清楚:“楼总,有自己的信仰也是好事――您,打算信哪一种?” 楼宇湘就是楼宇湘,就算想找个信仰玩玩,也得牛比到她去挑选。 信谁,谁就会感到无比的荣耀。 林林觉得,楼总应该信道教。 家住东岳的碧霞元君(泰山娘娘),道教重要的大神之一,是姜太公所封,在民间有着相当大的影响力不说,更是跟民间‘叫魂’,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楼总自己都说她掉魂了,那么信道也是很正常。 楼宇湘想了想,才说:“那我就信上帝耶稣吧。” “啊?哦,好,那就信上帝。” 林林明显愣了下,接着连连点头:“我现在就吩咐人,去给您找一个十字架来。” 十字架是上帝的招牌,信奉上帝的人,都得佩戴十字架才行。 “林林,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要信奉上帝,而不信最该信的道教?” 就在林林从床上站起来时,楼宇湘问道。 林林犹豫了下,才笑了下说:“其实吧,无论信哪个信仰,只要心诚,心魔都会消失的。嗯,这就是所谓的信则有,不信则无了。” “其实,我还是比较相信华夏传统文化中那些神祗的。不过在我最该受到他们保护时,他们却没有谁站出来给予我帮助,那我为什么还要信奉他们?” 楼宇湘淡淡的说着,摆了摆手,示意林林去给她找十字架。 楼总自称相信传统道教神祗――林林却很清楚,以往她游览那么多道家名胜古迹,都没见她给众神磕头烧香的。 现在出事了,她就责怪那些受她好感的众神,干嘛不保护她了,所以才故意去信奉上帝。 只是,这种心态去信奉上帝耶稣,会管用吗? 林林不知道,也不敢再问,点了点头快步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