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并竹并没有注意到,在她发号施令的时候,有两个人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 铁行便是其中之一。他早已猜到柳并竹的身份,也看得出城主对她的情意,自然更知道她无论现在还是将来,都将是他唯命是从的女主人。但是,他对于她始终都是出于城主选择的敬重,却还是第一次,以这样仰望的角度看着她。 这个女子的容貌惊人,她却从来不引以为傲,甘愿隐藏在面纱之下。这个女子的身世出众,她却只盼能丢掉这一切,似乎在她看来,那些耀眼的光芒于她只是困扰。可是在这样人人都想要安全退避的时候,她勇敢地站出来,做到连他们都做不到的事情,统领着暗士。 不知不觉中,他对她命令的服从不再是出于她的身份,也不再出于城主的命令,而是因为她,只是因为她。不是琉璃仙主,而是柳并竹,这个时而可爱,时而却迸发出过人胆气的女子。 柳并竹当然不知道铁行想着的这一切,让这三个暗士都散去之后,她也缩回到了车子里,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灰色的面纱――白色的面纱在这样的地方太显眼,她换成低调的灰色,便觉得好多了。 随即她对楚楚点点头,楚楚扶好仙禾,轻声告诉铁行:“走。” 马车开始跑动,碌碌的车声中,谁都没有注意到,黑暗之中还有另一双眼睛注视着他们。只是……并无恶意。 柳并竹一直坚信,要藏树叶,一定要藏在树林里。他们这些外地人在这里既没有房屋可以藏身,去客栈也是一去就被认出来的份儿,干脆就躲到外地人的群落里。而这里哪儿外地人最多?当然就是医馆! 于是她和楚楚索性就装做是带着亲人来看病,看到一家大的还在开诊的医馆就停了下来。不过看到那医馆的时候,柳并竹心头不详的预感就又浓重了一分。 按席琰的描述,这家医馆的方位是在率先解决的路线上的,怎么会到现在还安然无事?没有消息,没有骚乱,也没有暗士和他们来通风报信。 难道那些药馆竟然有如此之大的武力,能把带着几十名暗士的他们都围困住? “先在这里停下吧,我觉得不太引人注意。”柳并竹之所以想选医馆,也是白天的时候就看到有别的人家驾着马车在医馆外等候,他们在这里,也只是多再一辆马车而已。 铁行听话地停了马车,这时候已经快到子时,排着队的人大多席地而坐,很多人都昏昏欲睡,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楚楚多个心眼,小声说道:“铁行,你去别的马车那里站着,也可以兼顾到我们。如果有人盯上了,你把人引开,他们最先查的也不会是我们,可以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这话说得有道理,铁行本来就是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点点头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其他马车的阴影里,看起来就是黑暗的一部分,直接与黑色深为一体。 柳并竹一开始还吩咐了暗士了解他们藏身的地点,这时候看他们安顿下来,那名暗士与铁行用眼神示意后,也离开去执行任务。所有的人都散开,柳并竹看看身边的人只有楚楚和沉睡的仙禾,不知道什么心情涌上来,情绪复杂地叹了口气。 楚楚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应该不会有事的,可能只是被什么拖住了。” “嗯……”柳并竹刚点了点头,突然有人敲了敲车门,两个人神色都是一紧,不过柳并竹马上就放松下来――如果真是要对她们不利的人,别说铁行为什么没出手,对方也不会敲门啊。 “怎么?”柳并竹一边说着,一边毫无戒备地将车门大开,让人看得清楚车内的情况。 门一打开,映出的是一张还有些稚嫩的少年人脸庞,虽然不认识,但衣着一看就是医馆的学徒。只听他嚷道:“我就觉得你们是来看病的,看病不排队,在这儿呆到明早大夫也不知道你们来过啊,快,下来下来!” 原来是这样,柳并竹略一思索就明白了怎么回事,哭笑不得。确实,他们既然是伪装成来看病的,总要有点看病的样子,马车到了门口都没有人进医馆,这到底是做什么呢? 楚楚也马上领悟到了,她与柳并竹对视了一眼,轻声说道:“正整理呢,马上就下去。不过小兄弟,我们妹妹不能见风,还是烦请把车门关上吧。” 那学徒应该也是好心,又看了熟睡的仙禾一眼,一言不发地关了车门。楚楚苦笑了一声:“分开一下应该没什么,有铁行守着呢,那我就先下去呆着。” 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紧张,楚楚还难得地开了个玩笑:“要是有追兵,跑起来也方便。” 柳并竹抿嘴笑着扯她一缕碎发:“就你能跑,多穿点,感觉好冷。” 楚楚笑吟吟从包袱里取了件灰色的厚袍子穿了下车,柳并竹看着她关好门,又从车窗里眼看着她混进了人群,这才放心一点,有些忧心地回头看仙禾。 这一回头可好,她几乎要惊叫起来:那个下午才见到的卫棋,这个时候不知道怎么,居然出现在了马车里! 柳并竹感觉尖叫已经冲到了嗓子眼,马上就要迸发出来,但是残存的一丝理智生生让她冷静了下来。不能慌……铁行既然没有动手说明他并没有发现,也许是楚楚下车让他分神了,而更有可能的是……眼前这个人实在深藏不露,身法太快,闪进车来也没被铁行发现! 无论如何,如果铁行现在还不出现,那能救她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柳并竹强做着镇定,对着卫棋的黑眼圈微微一笑:“卫公子,还真是有缘啊。” “那是自然,姑娘的恩情在下还要报的。”卫棋凉凉地说了一句,打量着她的目光却有些冷厉,柳并竹背后渗出点点冷汗,却猛然发现,他的目光……似乎是冲着仙禾去的! 这是……发现她的异样,要拿她当人质吗? 还不知道卫棋找自己究竟做什么,但柳并竹本能地知道,他能潜进这里,想杀死两个人根本就是易如反掌。她自己还有些说话的余地,但是仙禾……话语还没有过脑子她就微颤着声音说出了口:“公子……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有话好商量,但是如果你敢动我妹妹……我就不能保证你会发生什么了。” 话说出口,柳并竹自己先是一愣。她极少与人这样强硬,尤其是在自己明知弱势的情况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担心起仙禾,她却连这些都没有顾忌。 “哦。”卫棋似乎只是向着仙禾的方向扫了一眼,随即就收了眼神,凌厉地看着她,“她是你妹妹?” “是啊。”这些天以来柳并竹不是把仙禾当妹妹也差不多了,这时候说起来理直气壮,“她还病着呢,你有话我们下车去说,不要吵到她。” 这个时候她已经想了几百种借口,但是每一种借口都是以不引起卫棋注意地下车为前提。可是卫棋偏偏不中这套,半晌,冷厉的神色居然缓和下来,许久,似乎有些别扭地……笑了? 这……这是笑吧,这真的应该是笑吧!柳并竹在心里自问了好多遍,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事实就在眼前,她又不能不信! 他……他是不是也该去医馆看看啊?柳并竹真是佩服自己,就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她还能想到这些有的没有。 却见卫棋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我跟着姑娘一路了,如果有加害之心,现在姑娘也很清楚会发生什么,不必紧张。” “一路?”柳并竹不是想一惊一乍,但是突然听到这件事,确实惊出一身冷汗。真的跟上一路的话,那他们的行动,岂不是也暴露了? 卫棋似乎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姑娘眼睛再转就要掉出来了。”看柳并竹悻悻地白了他一眼,又笑道,“听不到你们说什么,靠得再近我就和药馆里那些人一样了。我这次来不是要对姑娘不利,只是……” 他露出一个颇有些玩味的笑,顿了好一会儿,才一字一句说道:“姑娘的签实在是太准,我此次来,是向姑娘道谢的。” 卫棋说话的速度略快,语调也偏轻,好像字句都没有根地要飞起来一样。柳并竹一直听着,几次想要打断他的说话,却被他话里的几次峰回路转带得思绪纷飞,一直到他说完,还半张着嘴没有动弹。 药馆……他提到了药馆里那些人,看来穆一封和席琰还是动手了,而且阵仗不小,对方应该是吃了亏,至少……是个好消息。 而他的签准,当时给他算了什么签来着?哎呀这破记性根本就想不起来了嘛……下次得请楚楚给自己炖点汤补补脑子……哦对对,说他要寻人能寻到,而且他的药好像有问题要注意一点。而他刚才提到药馆,那是不是他的药真出问题了?看他这黑眼圈就好像又重了…… “姑娘。”虽然卫棋对着柳并竹也很客气,但一柱香的时间都在出神,任是谁都想提醒一句,他凉凉在她面前挥了挥手,“您再发呆,梦都该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