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光伸手从浸满了鲜血的沙地上捞起一捧泥沙，血液将这片土地浸透得是如此之深，以至于他手中的泥沙都泛着象征死亡的深红，这是大量鲜血孜孜不倦地浇灌的结果，无论是旧地球，还是新地球，都没有哪个战场足以支撑这样的长期浇灌，超自然的战争回声让远超实际需求的尸体堆积于此，而这仅仅只是这片回声造成的其中一个奇观。　　 疫魔骑士起身，他头顶的多头乌鸦盘旋着，在遍布四周的尸山血海中饱食腐肉，畅饮血河，这是一片被无数钢铁和血肉堆满的恐怖废墟，是某个已经被遗忘在历史尘埃里的古代战场的倒影。　　 这里是幻境碎片。　　 “觉得好奇吗？”格拉姆突然出现在了疫魔梁光的身侧，询问道，“这片地方在人类漫长又伟大的战争历史上，曾很有代表性呢。”　　 疫魔没有立刻回答，他们此刻都站在一片高地上，远处村庄里和战壕里无一不堆满了尸山血海和钢铁残骸，早已看不出此刻还有任何人类的痕迹，远处的断壁残垣更是被摧残得只能努力辨认才能让人意识到，这里曾经建立起一座城市，一座曾容纳了十多万人的城市。　　 “在三百多年前，这里曾经叫凡尔登。”格拉姆说道，“那是人类第一次将工业力量大规模投入战场的时代，工业革命的成果在那场战争中被尽数投入，我亲自代理过那个时候的某些商业交涉，许多本来要在几年后才应该投入的武器都提早投入了使用，从火炮到坦克，从柴油步行机到......某些曾经那个时代的超自然组织提供的特殊生物武器，那是世界上各大强国的第一次较量，这片战场也曾是那次战争中最具代表性的战役之一，于是当它也成为了人类历史中的幻境碎片的一处投影时，无数的亡灵士兵与他们的武器装备便在此处开始了永恒的厮杀，炮火永不停息，钢铁巨兽永远咆哮，最终，哪怕在这个回荡着战争喘息的异象空间内，战火连它自己也燃尽了，尸山血海填满了每一处战壕。”　　 “你确定要把这地方当做前线基地之一？”梁光问道，“孩子们看起来不是很喜欢这里。”　　 “放心，他们会习惯的。”格拉姆保证道，“他们将来会见证比这惨烈得多的场面。”　　 梁光口中的孩子们正尽可能地远离那些被食腐乌鸦大快朵颐的尸坑，尤其是温妮莎·奥克拉，嫌弃地飞到了很高的地方去，伦达·沃尔顿则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尸山血海，表现出了明显的不适，格拉芬蒙·艾比多斯和卡妮莲·塞尔克倒是没什么情况，前者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后者只是坐在树上，把玩着一把蝴蝶刀。　　 “......我不明白，艾比多斯。”伦达在一处被鲜血浸透的草皮上坐了下来，“为什么人们一定要互相厮杀如此，我们的世界是这样，那个叫作新地球的地方......也是这样吗？”　　 “父亲说——”格拉芬蒙用沉闷的声音回应道。　　 “不，艾比多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新地球现在是一个统一政权，如同阿尔纳肯帝国一样，但是，我依旧想不通，为什么？”伦达说道，“应该如此吗？就因为鲜血带来进步？这样的进步？”　　 格拉芬蒙沉默了一会儿，也在伦达身边坐下。　　 “父亲要是听见了又得骂你了。”　　 “我知道的，所以我才只敢在你，在你们身边说话。”伦达说道，“艾比多斯，你也是战场上下来过的，你也认为父亲的话是真理吗？战争是进步的引擎？是人类进化出来的伟大本能？”　　 “......老实说，我也不那么认为，逻辑上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但是我也没想那么多，”格拉芬蒙说道，“我只知道这是父亲需要的，父亲需要一场战争，那么我们作为孩子。会帮他做好力所能及的一切，伦达，我不是战场上的孩子，战争也曾经夺去了我的所有，但我知道，当我们达成某件事的时候......暴力确实是最有效的方式，这一点，我觉得你也无法完全反驳。”　　 “我理解，但我......”伦达轻轻闭上了眼，“终影城里除了士兵外还有很多平民，平民中还有很多女人、孩子，他们......他们不应该被如此对待，当我再次进入终影城的时候，我甚至还能在某间屋子里看见没喝完的汤锅......而抱着孩子的母亲就在旁边，我那会儿甚至认不出那是人，那根本就是...一堆焦炭。”　　 格拉芬蒙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兄弟。”格拉芬蒙说道，“我读过一些父亲的心理学书籍，心理创伤就是那么难跨过去，但我知道你不是胆小怯懦之辈，否则你无法控制骸之利维坦那样的存在，你只是无法接受某些战场上的常态，无法接受某些不符合你价值观的事务，这些都在帝国的资料里有所阐述。或许，你只是需要.......找到某个平衡点，让你不会被某些事务缠住挥舞骨鞭的手。”　　 “......”伦达抽了抽嘴角，拍了拍格拉芬蒙的手。　　 “很抱歉让你听我发牢骚，艾比多斯，去陪陪温妮莎吧，看起来她比我更不适。”伦达说道，“我觉得我只是需要自己静一静。”　　 伦达走向高地，他强迫自己压下不适感，走近了那些堆积如山的制服尸体。　　 这片战场，这些尸体，对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另一个世界的一段历史，在那个世界的那个时间，这些人都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扛着武器加入这场绞肉机的呢？伦达·沃尔顿在他们面前蹲下，被子弹击穿的头颅此刻也被乌鸦挖穿。　　 在真正的，发生了这场战争的地球历史中，那时候的人们怎么看待这场战争？这些人的妻子、孩子、朋友、父母在听见他们的死讯后，又会怎么想呢？伦达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父亲告诉他，试图去代入敌人的想法和价值观是不理智的，仇恨是最好的燃料。　　 这样的燃料最终烧干了无数人的鲜血。　　 幻境碎片里的战场回声早已沉寂，此地现在唯有死亡之影笼罩天幕，阿尔纳肯帝国的巨型铲车正在试图产走尸体和钢铁残骸，众多从克隆培养罐里生产出来的野兽人奴工正在替代人类进行清理工序，众多帝国部队已经入住了此处，在一片刚刚清理出来的地方上用模块化建材搭建起临时住所，以便后续控制。　　 伦达继续探索，他进入了一座村庄里，村庄的原始让他感觉到一丝亲切，但是其中弥漫的尸体腐烂味道也让他难以忍受，回荡的战场之声不断地重演一场又一场当年发生的场景。伦达突然感觉到一丝胆寒，难道当年那些战士们的灵魂一直被困在这里，永远地进行着那场战争，直到他们的灵魂也燃烧殆尽......　　 他晃了晃脑袋，不想更进一步去想这些东西，这个尝试显然是有点失败的，他越是不想去思考，思考就越会反过来来找上他。　　 男孩走过被某种巨物碾碎的石板路小道，运动鞋踏在浅浅的水坑里，有时会激荡起一阵红晕，细碎的响动在房屋的阴影间出现，他并没有在意，心想或许只是老鼠或者某种啮齿类生物。　　 他显然想错了。在未来的几十天里，伦达都会好奇自己为何没能察觉不对劲的地方，也许是过于浓郁的死亡气息导致他也丧失了那种源自本能的恐惧感和判断力。　　 当那头形如三眼蜥蜴一样的爬行生物张开巨口，朝伦达冲过来时，男孩正经过一摞垒的高高的骨头，在他意识到食肉生物的存在之前，那头三眼蜥蜴就从他右侧发起了进攻，巨尾摆动溅起大量的泥浆，食肉蜥蜴张开满是锋利牙齿的大嘴，向男孩并不算特别高的个子扑去。它身上散发出的腥臭气息让伦达几乎要窒息，也惊醒了男孩，他下意识地后退，一记靠左闪身避开了野兽的扑杀，同时手中显现出来自骸之利维坦的尖锋利骨。　　 然而在野兽发动第二次扑杀之前，粉色的剑光就将那野兽的头颅斩下，腥臭的黑血从光滑的颈部切口喷出，将那野兽直接送下了地狱。　　 “伦达！”卡妮莲大喊着，一个箭步冲到了男孩面前，不断地检查着他身上衣物的破损程度。　　 “我跟着你果然是对的。”在发现没什么大问题后，卡妮莲抹了抹脑袋，笑着说道，随后拉住了伦达的手腕准备往村庄外面走去，“我们快走吧，这里不安全，父亲说过了，那些废墟里依旧潜藏着怪物。”　　 “小莲，别这样。”伦达却似乎并不情愿离开，“它伤不到我，你知道的。”　　 “这没法量化！凡事都有个万一呢？我不允许......”卡妮莲回头大声说道，在察觉到什么后，又捂住了自己的嘴，扭过头去，轻声说道，“我......”　　 “......抱歉，小莲，我的问题。”伦达说道，双手握住了刺客女孩的手，“我只是......想一个人稍微静一静而已，思考一些事情，但是，谢谢你，小莲，不管怎么说，是你帮我干掉了它。”　　 “那个......也不需要道歉的......”卡妮莲说道，“我知道的，自从终影城以来，你一直都这个状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没关系的！伦达不想杀人也没关系的！我会帮你干掉所有对伦达不利的东西！就像伦达每一次在我表现不好就挡在父亲和我之间一样！我现在强大了，也可以反过来保护伦达了！”　　 伦达失语地看着眼前双眼满是感情的女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卡妮莲误解了他的意思，但是这不能全都怪她。　　 不是每个人都像他一般幸运，从那个角斗士深坑里爬出来之后还能遇上一个能带给他善良与真诚的人。对卡妮莲来说，她的童年里只有被称为“怪种”的歧视和被拐卖的惨痛经历，这个地方，这个小队已经是她唯一的容身之所。　　 伦达叹了口气，但就在他思考还可以说些什么的时候，天幕出现了变化。　　 远处，在疫魔与巫师的谈话间，几十头经过机械改造的克隆野兽人正在将装满了尸体的巨桶拖走，那些金属制封装桶每一个都有五六米高，里面通过压缩存储的生物质将有相当一部分会被再分解利用，其中一部分则会成为这些克隆生物奴隶的食物。　　 “你依靠基因克隆技术培养了了大量的野兽人个体。”梁光说道。　　 “他们是很好的劳动力，强壮且好养活，某种意义上比机器人还要便宜。”格拉姆说道，“我额外强化了他们的消化系统和肌肉蛋白量，让他们在减少排泄的同时能够更加强壮，也更容易驱使，对比上一代产品，每一个新型号的生物皮层控制电极在一年里节省的电量足以驱动一座中型采矿营地的所有电驱动设备。”　　 “亦或者只是为了节省帝国金属材料而采取的替代方案。”梁光说道，抬头看向黑压压的天空。　　 远处，一个巨大的物体正被装在大型合金笼里，由一架八十米长的垂直起降运输机空运而来，站在高地上的梁光看向那个货物，笼子里是一个巨大的生物，和先前见到的飞龙十分类似，只是不同的在于，这条龙不仅经历了大量机械改造，还有着六个脑袋。　　 六头巨龙并不安分，它不断地在笼子里挣扎着，试图挣脱束缚，每一个头颅都张开大嘴，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下去，龙之口里镶嵌着锋利的合金，上下颚骨中间伸出粗大的炮管，巨龙身上被植入皮层里的高韧性金属鳞甲在咆哮声中不断闪烁、拉伸，发出冷冽的光芒，彰显着它强大的力量，龙之头颅上植入了闪烁着红光的激光瞄准仪器，尖利脚爪同样被替换成了锋利的金属，在合金地面上划拉出一道道刻痕。唯一真正拘束它的是某种来自机械组件的功率控制机制，这让它的活动显得有些别扭，就像是一股无形的力限制了它，这是必要的，否则如此危险的改造生物或许早已将巨笼拆毁。　　 梁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生物，这种强大的生物被改造得如此狂暴，显然不是一件好事。　　 “你不满足于野兽人奴隶和血虫傀士兵，你甚至还克隆了龙族。”梁光说道，“而且还改造成了这个样子，它的喷火能力还在吗？”　　 “龙族是身体能力极其强大的个体，我怎么可能会放过如此良好的基因呢？”格拉姆对自己的成果似乎感到颇为自豪，“解剖工作证明，除去秘灵魔法相关的赋能之外，大部分低级龙族的喷火能力来自于一个与胸腔肺部连接的独立器官，该器官能够在龙族的高速飞行中压缩空气热量储存其中，不仅承担了一部分呼吸气体储存的职责，还能够按照龙类的需要分泌出一种生物可燃物质——有点像胶态脂肪，但是燃烧率惊人，是可以充当生物燃料的水平，甚至可以在化学精炼后驱动坦克，它们口部的腺体也能产生某种可以助燃的生物废气，这就是燃料和氧化剂。所以我按照这个思路，通过生物过量发育手术将那个独立器官进一步膨大化，并注入了更多必要的化学激素，顺便用真正的高压喷射炮取代了生物喉道。”　　 “以便你给它装上六个脑袋？”疫魔梁光问道。它此刻才注意到六头巨龙的身上还连接着几个装甲燃料罐。　　 “以及能够进一步强化飞翼强度的纳米金属丝。”格拉姆说道，“测试结果达到了预期水平，至少能抵挡25mm机炮的直接射击。”　　 六头巨龙在挣扎了一阵后，最终还是渐渐地平息了自己的怒火，布满尖刺的金属头甲之下的双眼逐渐暗淡下来，它进入了强制休眠。　　 “你打算部署多少类似的机龙在这里？”疫魔梁光问道。　　 “大约一百只左右吧，可以预见的未来之内，如果我们和uado全面冲突的话，幻境碎片将成为两个星球最容易铺开的大型战场之一。”格拉姆说道，“这里面积广大，很适合部署重型武器进行堡垒化作战。”　　 疫魔没有回应，它突然抬头看向了天空，只见低沉的漆黑天幕之内，逐渐传来令人狂乱的噪声和聚集压迫感的无形威压。　　 “我差点都忘了它的存在。”格拉姆说道，“您如果先前依旧对我的域外天灾理论还有疑问的话，不妨看看这个。”　　 一阵无形的能量波动自天幕而来，如同横扫海面的巨型海啸一般掠过了漆黑的天面，即使肉眼无法察觉，告警器也在疯狂闪烁着，那被未知的超自然力量锚定的乌云之海都如同神话中被神灵撕开的大洋一般褪去、分裂，化作一块一块小小的斑点，横扫而过的虚空震荡，令混沌狂乱的黑暗外域在众人的面前展示了自己的微微一角，活着的暗影与闪烁的紫色光斑交叠在一起，苍白与灰暗在下一秒突然闪烁着替代上一轮颜色，这股奇妙的景色又很快被重新聚拢的漆黑天幕遮盖。　　 “那是什么现象？”　　 “当域外天灾扫过某个宇宙泡时，这个宇宙泡的幻境碎片可能会记录下它们的轻微回响，别担心，只是回响罢了，它伤害不到我们。”　　 “这就是域外天灾的余波？”疫魔问道。　　 “说是余波都抬举它了，只是一缕快要消散的回响而已。”格拉姆说道。　　 “我完全相信你。”疫魔说道，“那么，等我们回到新地球，下一步我们具体该怎么做？你之前在新地球内投放的那些域外生物诅咒还不够打到你需要的要求吗？”　　 在之前的交流中，梁光已经差不多了解了格拉姆的计划，可以说之前来自弗蒂尔元帅的猜测其实没有错，那些来自求索者兄弟会的后裔的确有问题，他们确实携带了名为卡姆戴尔囚笼之印的魔法诅咒，也确实被域外生物所附身，但是现实位面的帷幕削弱导致了如同深灰城那样的新域外生物入侵，不过对于格拉姆而言，这其实算一种好事。　　 可是因为一些暂不清楚的原因，目前卡姆戴尔囚笼之印的失踪者——或者叫附身者们大部分都失去了与格拉姆的魔法联系，让格拉姆没法检测它们目前的实际情况，最后由他接收到的信息显示那些诅咒几乎失去了效果——魔法的反噬可能直接中断了仪式的进行，导致域外生物并未成功进入现实宇宙。总之，格拉姆目前对新地球的信息几乎再次进入了两眼一抹黑的境地。不能完全信任事实上的帷幕削弱带来的战略优势，而这就是接下来他们需要确保的重点。　　 “你们的第一个任务是部署这些圣血晶卡，”格拉姆说道，将三张圣血晶卡交到了梁光手上，“这三张圣血晶卡将成为一个强大的魔法聚焦点，在现实宇宙中召唤那些强大的高阶域外生物，为我们进一步削弱对方的战斗力提供支持。”　　 “第二个任务，则是确保那些被附身者尽量成功地释放他们体内的域外生物。”格拉姆说道，“我会在这边尽量重新建立联系，为你们指引道路。”　　 “这听起来有些复杂。”梁光接过圣血晶卡，“如何确保那些被附身者成功释放域外生物？如果它们现在已经失去了与你的魔法联系，而且仪式已经被某种连我都不知道的手段打断了。”　　 “是的，这是个挑战。”格拉姆承认道，“但是如果能从两个方向一同发力，也许也不是那么难。”　　 “两个方法听起来都很危险。”疫魔梁光说道，“如果我们不小心，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后果。域外生物之间可不和平。”　　 “是的，风险总是存在的。”格拉姆说，“但我们必须冒险。想象一下，如果我们能够成功地将那些强大的域外生物引入现实宇宙，它们将成为我们对抗uado的强大盟友。而且，这也是我们实现最终目标的唯一途径。”　　 “我会马上出发，你这边也赶快。”梁光最终说道，“我会帮你完成这些任务。但我们必须小心行事，确保一切都在控制之中。”　　 “当然。”格拉姆的面罩下发出了邪恶的轻笑，“进化正在像我们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