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矮二人赶忙整理仪表仪容，规规矩矩分站路两旁，昂首挺胸，神情肃然以待。　　 汽车缓缓驶来，在二人身旁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径直开了过去。　　 “呸，”急枪手瞅着汽车走远了，狠啐了一口。　　 “走吧走吧，他等急了又要跳脚。”高个子语气也相当不愉快。　　 两人在这里工作了大半辈子，常言说得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升迁无望留在基层也就算了，到头来竟连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搁谁心里能舒坦，能不恼怒？　　 汽车一路开到院子里，后排下来一人应该是领导，被两人拥着接进左边第二间屋子，司机熄火后自己也跟了进去。　　 唐帅和高低二人尾随在后，从大铁门的耳门进来。唐帅闻到一股子刺鼻的铁锈味儿，这才注意到大铁门浑身锈迹斑斑，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　　 院子很大很空旷，因为灯光不够明亮的缘故，到处散发着阴森森的气息，让人不由得心生警惕。　　 寂静中，唐帅打量着面前长长的一排建筑，从左至右至少有十来间，中间有条狭长的走廊，里面几乎没有灯光，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偶尔里面会传出几声响动，唐帅猜测那些所谓的异兽应该就在里面。　　 正当急枪手盯着第二间屋子，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一个女人走了出来，面无表情说道：“领导正在休息，今天忙得晚饭也没顾得上吃，你们等会儿再来汇报吧。”　　 唐帅一听声音便认出她来，正是电话里把雷音兽叫做无名兽的女人，也是高低二人口里的方姐，面相似乎比想象中要老一些。　　 高个子陪笑道：“好的，方姐，我们等领导吃完饭再来。”　　 方姐没正眼瞧高个子，有意无意瞪了眼急枪手，转身又进了房间。　　 急枪手低声埋怨道：“还让不让人下班，等他吃完饭训完话，又他妈半夜去了。”　　 “半夜？吃顿饭的功夫，不至于吧？”唐帅本以为来这里几句话就完事儿，哪想到这么麻烦，他可不想在这鬼地方待到半夜，到时候都不知道打不打得到车回去。　　 急枪手冷冷道：“太至于了，你是不知道，他来赶晚饭，每次都是——”　　 “算了，说那么多又有什么用。”高个子摆手打断他。　　 三人猫在角落里，高个子掏烟递给矮个子和唐帅，他可没江严警官那么多规矩。　　 唐帅也不多说，凑过去点燃，吧嗒吧嗒吞云吐雾。　　 “叔，咱这兽馆里头有多少只——嗯，那个宠物？”　　 “上百只吧，弄不清楚了。”　　 “上百只这么多，那里面就没有一只异兽？”他记得高个子说过里面尽是猫狗。　　 高个子长长吐了口烟儿，摇了摇头。　　 “那不跟个饲养场差不多？多没意思。”　　 高个子瞧他一眼，笑道：“饲养场有什么不好，既安全又稳定，平平淡淡没什么不好。”　　 “什么工作干久了都一样，都会厌，人得要学会给自己找乐趣儿，全指着工作这辈子你就废了。”急枪手嘿嘿说道，别看他遇事儿动不动急眼，想得还挺通透。　　 唐帅轻轻嗯了一声。　　 急枪手从怀里掏烟散给高个子和唐帅，自个儿续上，道：“小伙子，你还年轻，不知道世道深浅，我知道你看不上这里，实话告诉你，我也瞧不上，可关键是高端的给咱，咱也玩不了，真给你你敢玩吗？”　　 他猛吸一口，缓缓吐出，“做人咱得有自知之明，是吧，一没天赋，二没背景，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有份稳定的工作养家糊口，有个属于自己的小爱好，人生就圆满了。”　　 他忽然又哈哈一笑，“小家之言，纯属个人胡说八道。”　　 唐帅点点头，笑道：“可能我年纪没到吧，我再领悟领悟。叔，刚提到高端的，怎么说？让咱也涨涨见识。”　　 “你说年纪没到，其实也不全，我之所以这样想，包括老高，是因为当时发生了一件事，吓到我们了，我们彻底认清，有些东西本就不是你能碰的。你既然想听，和你说道说道也无妨。”　　 他扭头看向高个子，征求意见似的问道：“是吧老高？说起来咱们还是那时结的缘呢。”　　 高个子没有说话，透过指尖缭绕的烟雾，他的双眼出神地望向远方，仿佛已经回到了记忆深处的那个场景。　　 “当时我刚满三十岁，成家不到半年，和媳妇儿商量出去度蜜月。因为工作的原因，其实只安排了七天的假期，目的地是海庆。”　　 他进一步向唐帅解释道：“我和我媳妇是土生土长的南惠人，海庆虽然不远，但我俩都没怎么去玩过，现在想想，当时会选择去海庆度蜜月，确实有些难以理解。哦，对了，老高当时在海庆，不过是光棍一条，嘿嘿。”　　 “老子比你小一岁半，半年后就结的婚，算起来比你还提前半年结婚，你嘿嘿什么。”　　 “老高，你别误会，我只是尽可能说明清楚背景。不是我小瞧你哈，如果当时你已经结婚，你未必还会扑上来的，咱们就结不上缘，所以你是光棍这条信息不能漏。”　　 老高下意识要反驳，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想必是细想之后，觉得急枪手说的没错。　　 “我们住在市区一个叫做金色南山的酒店，现在可能已经不在了，不过在当时可不得了，够奢侈够豪华，算是顶一流，光住宿用了我大半个月的收入，不过当时可不觉得心疼，哈哈。”　　 “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第一天在商业区逛街吃喝，第二天才去爬了南山，南山距酒店有三十多公里，在酒店十六层几乎能看见全貌。当晚回来简直累折了腿，匆匆洗漱后早早就睡了。那件事就发生在第三天，我们隔壁1613。”　　 仿佛感受到爬山后的疲态，急枪手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两下腿脚，蹲下继续讲下去。　　 “我们门牌号是1612，和隔壁1613有个连通门，这种房型一般是方便家庭使用，或者作为套房的补充，因为两边各有一扇单开的门，所以我们也并没有特别介意。”　　 “我这人有个习惯，累着了反而睡不长，所以爬山后的第二天早上，也就是入住酒店的第三天，醒得特别早。虽然睡不着，其实身体还是很累，我就躺在那里冥想。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1613房客打开了他那边的那扇连通门。”　　 他看着唐帅的眼睛，一字一句缓缓说道：“虽然他开得很轻很慢，显然不想让我知道，但我还是听出来了。关于隔壁开门的事，当时我并没有特别在意，因为有些人第一次入住这种房型，难免好奇，我刚住进来的时候就打开看过。只是这个时间点儿，正常人不是应该在睡觉吗？我特意看了眼时间，五点五十分。”　　 “我暗骂了句有病，继续养神冥想。”　　 “大概过了十分钟，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我听了一遍又一遍，最终确认声音来自我们房间的门板上。也就是说，隔壁有人在弄我们的那扇连通门。我就奇怪了，隔壁什么情况，我试着自我解释，隔壁住着不止一人，极可能是一对夫妻，可能刚才开门的是夫妻俩的其中一人，现在弄出声响的是另一人。”　　 “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摩擦房门的声音一直在持续，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这对夫妻也太奇葩了吧，大清早嗑炫漫了吗？连通门就这么好玩儿？以前没见过门是吧。他妈的，我暴脾气起来想骂人，但一想又不至于，好不容易出来度蜜月，生这个鸟气？或许他们不知道隔壁有人，于是我故意大声咳嗽起来，门板上的声音戛然而止。”　　 “世界是安静了，我却静不下来，看媳妇睡得挺香，心想出去买份早餐吧。我穿上衣服，出门坐电梯来到一楼，刚出电梯，手机铃声响了，我老婆打来的。”　　 说到这里，急枪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颤声道：“老高，二十多年过去了，我老婆的这个电话不知多少次出现在我梦里，醒来就是一身冷汗，就是平常想到这个，我还是会害怕的不行。”　　 唐帅听他这么说，不禁好奇起来，问道：“阿姨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急枪手咽了口唾沫，“她说，不，她在喊，是哭着喊，老公，隔壁在砸门，你快来，快来。”　　 “你不知道，认识她这么久，老子从没见她这么怕过，真是声嘶力竭地喊，边喊边哭。老子心脏差点儿当场跳出来，抢进电梯，狂按16按钮，那是我这辈子觉得最漫长的时候，没有之一。”　　 “那后来呢？”唐帅追问。　　 “后来，电梯到了16楼，老子飞似的冲向1612，大老远听见我媳妇在房间喊救命，妈的，我的魂儿快吓没了，手抖着刷开房门，见我媳妇缩在床上，眼神满是恐惧地盯着那个连通门。狗日的，隔壁真的在砸门，”急枪手看着唐帅，眼中怒火在燃烧：“你在现场一听就知道，是奔着砸烂那种。”　　 “老子也不知当时怎么想的，那种情况下，对着连通门我也一通疯狂输出，不知道踹了多少脚。”　　 “隔壁消停了？”　　 “消停了。不过稍稍冷静些，我没敢找隔壁干架，赶紧拉着媳妇下楼去了，毕竟不知道隔壁到底住着什么变态，要真是疯子精神病杀人狂什么的，那还得了。”　　 “到了大堂柜台，我问前台1613到底住着什么人，是不是危险分子？前台那个小姑娘死活不肯说，说什么替客户保密，滚你个大犊子，老子张嘴就打包了她家半个祠堂。”　　 高个子打断道：“你那么骂人家小姑娘可有些太不像话，我当时就觉得你是危险分子，必须控制起来。”　　 急枪手笑了笑，道：“老高当时是海庆小警一枚，小姑娘被我一通骂后，彻底坦白交代了，还给1613打了电话。我呢，也给她赔礼道歉了，不过她可不厚道，我前脚刚走，她就报警了。”　　 “那1613到底什么情况？”唐帅继续追问。　　 急枪手收敛神情，严肃道：“她说1613只住着一个老太太，有七十多岁了，当时我就蒙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