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莲虽是自告奋勇要去劝解严琼若，可不论是严城志还是文氏都没当真。　　 只想着有同龄的孩子在一起玩，儿子总会开心一些，这才带着英莲去了严府。　　 踏进严府，馨香扑面而来。　　 严城志心中涌起一抹难言的情绪。　　 他的妻子文诺出身宛阳文家，文家是做香料生意起家的，文诺最擅长调香。　　 平日里家中到处都是香味，堂屋熏什么香，内室熏什么香，甚至县衙中的熏香文诺也都一应安排了。　　 自从严琼若走丢，文诺整日里以泪洗面，再也没有调过香，现在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如何叫他不感慨。　　 英莲自然也闻到了屋内的香气，皱起小鼻子使劲嗅了几下，“是梅花呢，可又不像。”　　 文诺脚步一顿，看向英莲，“莲儿说说，是哪里不像。”　　 又小狗一般地使劲嗅了嗅，英莲不确定道，“好像太浓太暖了些，外面的梅花香都是清清的、冷冷的。”　　 听到英莲的童言童语，严城志不由得笑起来。在他闻来，文诺每季调配的熏香味道都大差不差，英莲口中的“浓”与“暖”，除了夏季的消暑香，可不是所有香都是这样吗。　　 与严城志这种外行不同，文诺闻言却心下暗惊，外堂燃烧的香为韩魏公浓梅香，可终究过于浓郁，失了梅花的清冷。　　 “莲儿说得对，曾有一香中名家，与莲儿有一样的感觉呢。”文诺蹲下身，认真地给英莲讲解，“黄山谷说过，浓梅香无法显现梅花的清幽，所以给这香起了‘返魂梅’的名字。”　　 “有一首诗写得正是此梅……”说到这里，文诺看着眼前小小的人儿，笑着摇摇头，“可是我痴了，一说香就停不下来。你还小呢，听不懂那些诗。”　　 文诺又如何知道英莲已经换了魂魄，尽管被小小身体影响，思维语言都与四岁的孩童无异，可她前世的记忆都还在，英莲也是学过作诗的。　　 正听到兴起，见文诺不说了，急得她抓住文诺的手摇了起来，“干娘，干娘，莲儿要听，莲儿要听诗。”　　 文诺素来娇惯孩子，尽管认为英莲不可能听得懂，却也顺了她的意思，“径菊庭兰日夜摧，禅房未合有江梅。香今政作依稀似，花乃能令顷刻开。笑说巫阳真浪下，寄声驿使未须来。为君浮动黄昏月，挽取林逋句法回。”　　 口中默念着“笑说巫阳真浪下，寄声驿使未须来”，英莲有醍醐灌顶之感，心中暗叹黄庭坚起名用词之妙，果然是“返魂梅”三字最为贴合。　　 才要与文诺交流心得，又记起自己才是四岁，要是表现出听得懂恐吓到大人，这才住了口。　　 见英莲沉默，文诺只以为是孩子听不懂觉得无趣，却也想考考英莲。　　 看看她道出返魂梅的缺点，是否是偶然。　　 “随干娘来，还有一种梅香要你闻呢。”　　 说罢就拉起英莲去了书房。　　 看着前面走着的一大一小，严城志摇头暗笑。文诺素来俏皮伶俐，只有说到香时，看起来又呆又有趣。　　 他们接甄家小姑娘来是开解儿子的，怎么又去闻香？　　 在书房需要神思清明，故而书房中所燃之香比起堂屋内清冷不少。　　 英莲一踏入书房就拍着手笑道，“这个好，这个冷又不太冷，不像冬天的梅花，倒像是春天的。”　　 文诺心中大喜，怎么也没想到英莲小小年纪，就有识香的天赋。　　 书房中所燃的合香是元代藏春散人的胜梅香，模拟的正是初春时节，春风卷起时梅花的芳韵。　　 心中已经存了要收英莲为徒学习调香的念头，就将胜梅香的歌诀念给英莲听，“丁香一两真檀半，松炭筛罗一两灰，熟蜜和匀入龙脑，东风吹绽岭头梅。”　　 英莲只听了一遍就复述了出来，文诺对她越发的满意，又火急火燎地，要领着英莲去她的卧房闻香。　　 严城志只得出言提醒，“不如让英莲侄女先去看看若儿，你再让她闻香？”　　 听了丈夫的话，文诺这才如梦初醒，掩唇而笑，“瞧我，倒是忘了正事。”　　 严琼若房门紧闭，文诺领着英莲在门边站定，敲了敲门。　　 英莲听到里面有小孩子的声音说“请进”，只不见人来开门，文诺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倒是与上一世薛宝钗的房间看起来相似。　　 桌前坐着一个小小孩童，约莫五六岁的年纪，眉眼清秀。　　 看到文诺，那孩童唤了一声“母亲”，就又垂下头去摆弄手中的九连环。　　 与严府其他地方不同，这里没有熏香。　　 英莲不知道的是，严琼若回来后十分抵触熏香，文诺这才撤走的。　　 见儿子没什么反应，文诺也已经习惯了，抱着英莲坐下，向严琼若介绍，“这是娘认的干女儿英莲，以后就是你妹妹了。”　　 严琼若似是没听到一般，全部注意力都在九连环上。　　 偷偷捏了下文诺的手，英莲冲她使眼色，小大人一般。　　 文诺忍着笑将英莲放在一旁的座椅上，“你陪着妹妹玩一会儿，莫要欺负她。”　　 说着便关上门出去了。　　 严琼若还是方才的样子，一个眼神都没给英莲。　　 “我元宵节被拐子抱走了。”见严琼若不理自己，英莲开始了一个嘀嘀咕咕的，也不管对方听没听。　　 手中的动作一顿，严琼若依旧没抬头，可是伸长耳朵听着英莲的话。　　 “我当时就逃走了。”英莲得意洋洋地描述自己脱困的过程。　　 说罢还似模似样地叹气，“一切都是孽。”　　 小不点这样说，严琼若差点就笑出来了。　　 英莲换了个姿势，跪坐在椅子上，身子前倾，上半身趴在桌子上，尽量离严琼若近一些。　　 严琼若被她突然的动作搞得紧张起来，一是紧张她的危险姿势，这么个小娃儿要是摔下去，可不知要哭到怎么样。二是英莲已经离他极近了，似要说悄悄话一般，他都能感觉到她呼出的热气，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英莲鬼头鬼脑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