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辕夙离风也看着那马车,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定然是王公贵胄。细一看,果真是王室的马车。看着马车,心弦蓦地一动,升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说不上来,但很熟悉。她望着马车,直到马车弯过巷口,消失不见。再回头,罗修已经失去踪影。她垂下头,低低一叹,往城中走去。 纵然到了西歧,人海茫茫她又到何处去寻?便是这镐京城,也是寻人不易的。若她的夫君还活着,定会是投奔武王来了,兴许一打听之下便能知道。辕夙离风寻了家热闹的酒馆,坐下后,要了几个馒头及一碗肉粥,然后向那店家打听,“店家,你可认识一个名叫康绍的男的,年约二十三四,模样俊逸,身形高壮。” 那店家打量了一下辕夙离风,嘻嘻一笑,说道,“这位夫人,是寻你丈夫吧?” “正是。”辕夙离风正色说道,“请问店家有他的消息么?”她的眼眸闪着希望的光芒,听这店家的语气,似是识得。 那店家说道,“夫人莫急,慢慢寻吧。”叹了口气,说道,“这天下久经战乱,也不知道能不能寻着,兴许早就化为一堆白骨了。”说罢,摇摇头,指着馒头说,“夫人慢用。”摇摇头,继续忙活其他去了。 辕夙离风吃完馒头,又喂辕夙兰婵喝下肉粥,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像压着块巨石。未到镐京时,日日夜夜心心念念的就是早日到这里好一家团聚。可到了镐京,又忍不住担心夫君已经不在人世。天地苍苍,谁又能来告诉她,她的夫君是死是活?谁又能告诉她,他现在哪里?吃过饭,搜尽全身上下的钱,才把吃饭的钱付了。出了酒馆,她背着琴剑抱着孩子四处打听康绍的下落,上至大周官方,下至贩夫走卒奴隶,却一无所获。辕夙离风身上的盘缠用尽,在这镐京城中又无法行猎,只得背着孩子,抱着古琴沿街挨户卖艺为生。 偏她生得美貌,行走在外,竟招惹上好色之徒。被一路过的王室外廷政务官——准夫看中。这准夫就是准人,准为公平之意,执掌司法,其权力极大,看上辕夙离风当场便要强行带走。 辕夙离风自是不从,说道,“小女子此行前是来京城寻夫,已是有夫之妇……”话音未落,那准夫的家奴们便已上前抢人。辕夙离风的身形一闪,避开家奴,一手抱琴,一手抚弦,“筝筝”琴声奔出,犹如利剑般直刺人心,令在场的人无不痛苦难当。 “妖术,妖术!”那准夫大声叫道,“快去请道长来。” 辕夙离风不愿惹事,当下施展开轻功离开,去了城郊。次日清晨,她再踏入城中,到了城门口,竟然见着她的画相被张贴于城门口,竟遭缉拿。在这天子脚下,能人无数,若惹上是非,只怕别说寻人,连自身安危都难保。当下只得退出城外,寻思再三,化妆成一老妇,将琴、剑藏于城外一偏僻山坳的山洞内。她不敢再以真实面目露面,化身为老妪每日以乞讨为名四处打探,到了夜间再退出城到郊外山洞中歇息。 日子一天天过去,辕夙兰婵也一天天长大,转眼间三年即逝。辕夙离风几乎绝望了,三年时间,她踏遍镐京的大街小巷城乡郊野,却毫无音讯。坐在庙门口的台阶前,她抱着辕夙兰婵,越想越悲,不禁流下泪来,“婵儿,他当真不在世上了么?”突然,一声清脆声响传来,低头看去,竟有人将货币掷于她的面前。这种货币极为稀少珍贵,不是普通人家用的。她抬头看去,只见一对衣着华贵的夫妇在一群仆人的拥有簇之下往庙里走去。而那男子的背影竟是那般的熟悉,一瞬之间竟让她有一种看见她夫君时的错觉。泪眼在瞬间朦了眼,是他么?又怎么可能是他!那人分明是别人的丈夫!她凄然一笑,抱着兰婵犹自哭泣。 “娘亲不哭!”辕夙兰婵用稚嫩的小手替辕夙离风擦着泪,小小的巴掌非但没有把泪擦干,倒擦得满脸皆是。她抱住辕夙离风的头,说道,“娘亲不哭,婵儿抱抱。” 远处的一间酒楼之上,一位身着白衣腰悬的女子默然望着她,手中端着一杯冷酒,神情凝重!三年了,整整三年了,她寻了他三年未见,竟还要寻下去等下去么?这个面对死亡也不皱一下眉头的傲气女子,这位名动天下的琴师剑师竟甘心化妆为一位乞丐老妪苦苦找寻,她这是何苦!只要她愿意,凭她的才气,凭她的容貌,荣华富贵捶手可得。就算是她不爱这富贵荣华,离开繁华场地,寻处名山胜水秀丽田园,也仍能过那神仙般的逍yao日子,又何苦在这京城中受这苦。辕夙离风啊辕夙离风,你这真的是何苦!他早已不认你,早已不见你,你何苦寻他,何苦等他! 酒一杯一杯的入腹,阿修罗的眉头间被拧成一道难以解kai的结。一瞬之间,她竟想问,“辕夙离风,若他死了你还寻他么?”一瞬之间,她想杀了康绍把他的人头扔到辕夙离风的面前绝了她的念头。可她又不能,辕夙离风的xing子刚烈无比,又用情至深,只怕康绍死了她也不会再多活一刻。又是一杯冷酒入腹,化为一声叹息。放下酒杯,眼角竟看见一个玄青色的身影从街头走来。 阿修罗摇了摇头,从靠窗的位置换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处。青络,这又是一个甩不掉的麻烦。除了那日借辕夙离风的琴声一击将她击败之外,这三年里与她相斗不下百场,都是半斤两八。青络却总认为是她瞧不起她,不愿意动用真本事,一直纠缠,她被青络缠得烦不胜烦,想杀之,却没那本事,避开,她又如yin魂般紧缠不散,令她头疼得紧。 阿修罗还没坐稳,便又见到龙族的人来了。这些龙族的家伙也确实有本事,居然在那万丈黑水深渊中找到那东海龙宫太子小白龙的尸体,且从他身上的伤痕上看出是为自己所杀。这两天她跟龙宫的人也斗得好不热闹,走到哪都能好好运动运动筋骨。她丢了枚货币到桌上,身形一晃出了酒楼,要打架也得选在城外不是?让辕夙离风看见多不好! 辕夙离风抹去脸上的泪渍,她温柔的摸着辕夙兰婵的头,轻声问道,“饿了么?” “不饿。”辕夙兰婵乖巧的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说,“娘亲不哭了,真好。”一副小大人模样,看着让人欣慰又心酸。这孩子,懂事得早,两三岁时便懂得照顾自己,也会照顾她这当娘的。 “夫人,刚才求的什么?可否说给为夫听听?”低沉的嗓声,似在梦中出现过千百回,似在轮回里响了千万遍,那般的熟悉,那般的让人心动。辕夙离风如同被雷电击中,脑海中突然变成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站起来,抬头看去。只见一对衣着极为华丽的夫妻在一大堆仆役的拥簇下从庙中走出,男的俊女的俏,恩爱与幸福在他们的身边弥漫。那男子容颜是那般的熟悉,那眉、那眼、那鼻、那唇,那张脸,是她见过千百回摸过千百回的,到死她都不能忘记的。辕夙离风忘了呼吸,也忘了世界的声音,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拥着那女子一步步走来,从她的身边走过,扶着她上了华丽的马车。 看着这马车,辕夙离风的眼中滴下了泪,这马车她见过,三年前她踏入镐京的时候在城门口见过。想起三年前见到这马车时的悸动,思绪百般翻腾。 康绍也踏上了马车,车夫驾着马车朝王宫方向驰去。辕夙离风蓦地一惊,回过神来,快步飞奔追去,大声叫道,“夫君,康绍!” 马车的窗帘动了一下,有人在马车中掀帘看了眼,即又放下。 辕夙离风足尖一点,施展开轻功几上纵跃跳过去追上,落在马车前。 “咴——”马儿被突然冲出的人惊了一跳,扬起嘶叫。 “吁——”马车上赶紧勒缰收马,把马稳住,然后他举鞭一挥,重重地落在辕夙离风的身上,骂道,“哪里来的不要命的老乞婆子,不要命了,滚,还不快滚!”旁边的家丁仆人也一涌而上,就要把辕夙离风拉开。 辕夙离风身形一晃,避开他们的爪子,叫道,“康绍!” 帘子被拉开,身着锦衣华服的康绍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看着辕夙离风。辕夙离风看着康绍,叫道,“夫君!” 康绍的眉头一皱,满脸不悦,对旁边的人喝叱道,“哪里来的人疯婆子,还不快快轰开。” 辕夙离风一把扯下贴在脸上的易容物,露出本来的模样,她盯着康绍,问,“你不认识我了么?”众人见到她突然从一个几十岁的老妇人变成一位模样美极的漂亮女子都呆了,这……这也太古怪了! 康绍盯着辕夙离风,呆了半响,才回过神,喝道,“轰走,哪里来的乡野妇人。快快轰走,别挡了路。”说罢,摔下帘子,回了马车。 众家丁赶紧七手八脚地把辕夙离风推开,末了还撸打了几拳。辕夙离风跌倒在地上,被人打了都不觉得痛,甚至于没有一点知觉。她的脑海中皆是康绍派人轰她走的景像。乡野妇人!别挡了路!她趴在地上,只觉得世界仿佛突然塌了,她想过许许多多的场景,想过找到康绍时他已成尸骨,想过这一生都没有寻着他落寞到终老,也想过踏遍千山万水后与他重逢时相拥而泣,却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形。她从来没有想过康绍会背弃她,会娶了别人,更没有想过他有朝一日会不认她,会叫人轰她走。 辕夙离风呆呆地趴在地上,她竟没有落一滴泪,甚至于感觉不到心痛,整个心像是空了般没有感觉。 “娘亲,娘亲……”一声声稚嫩的呼唤声传来,传入辕夙离风的耳中,拉回她的思绪。 “婵……婵儿……”辕夙离风回过神来,抱着辕夙兰婵,有些呆呆的。 辕夙兰婵静静的任由辕夙离风抱着,乌黑眼眸中透着一种楚楚可怜,小脸蛋上有着与年龄不相衬的沉默。她的眼睛,太早的见到世人的万般嘴脸。她的心,太早的感受世间的冷暖滋味。 许久,辕夙离风才站起身,抱着辕夙兰婵一步一步地往她居住的山洞走去。回到山洞,她仍然抱着辕夙兰婵不放。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慢慢地松开辕夙兰婵,抚着她瘦小的肩,望着她,低声说道,“我找到你爹了。”说出这话,想起那人,才感觉到一股椎心刺骨的痛从心口发作、漫开,延至四肢百骸。痛,剧烈的痛突然传遍全身,连搁在辕夙兰婵瘦小的肩头上的手指都因疼痛而颤抖哆嗦。痛彻心扉,痛得窒息。 “娘亲——”在辕夙兰婵惊恐的尖叫声中,辕夙离风倒在地上,一双没有焦距的眼眸微微的张着,犹如死人的眼眸般灰白。她缓缓的闭上眼,世上好黑好黑,她好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