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将池小映接进咨询室,室内的陈设显然经过了改动:原本为客人放置沙发的地方空了出来。助手将池小映的轮椅轻轻地停在空出的位置上。 这是一个非常舒适的位置,房间宽敞安静,侧面前是大的落地玻璃窗,视野开阔,一眼可以看见城市的天际线。 在这样的高度,远远地望见广袤的白生生的天空,人的心胸里也不由得生发出开阔舒畅的情绪。 俞越医生年纪瞧上去还轻,人却温和持重,眼睛也诚恳,穿一件常服,十分容易使人生发亲切与好感。 “想要明白你对这位同性的感情是不是爱,”心理医生温和地说,“首先也许你可以想一想,在你心里,‘爱’的定义是什么呢?” “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哲学问题。”池小映笑着说。 俞医生也笑:“没有标准答案的。人与人的衡量不一样。” “那么,俞医生对爱的定义是什么呢?” 舞蹈演员这样问,心理医生也没有意外。他以手支颐,想了想,诚实地说:“我心目中的爱,大概是,因为欣赏对方的品格与价值,因而由衷希望对方可以获得幸福的生活,这样的一种感情。” 池小映点点头:“俞医生的爱真是崇高。” 俞越笑了一下:“也并不那么崇高。当然我也期望可以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生活,希望能够得到对方等同的回应。只是如果我的愿望与对方的愿望有所冲突,那么,我还是更希望对方能够得偿所愿。” 池小映若有所思,俞越说道:“这只是我一个人的答案,供你参考。” 他说着,眨一眨眼睛,“现在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池小姐。否则我会以为是我在接受池医生的咨询。” 池小映不禁笑起来:“好,好,我想一想。我想一想,那位同性是因为什么让我产生了好感。” 18.2 池小映第一次将李芳岩看得清楚,已经是在ICU病房里了。 飞机上,她记不得那一位李医生的脸;抢救中,她浑浑噩噩,挣扎求生,大半时间没有清醒的意识。 当麻醉医生小心翼翼地走近她的病床,轻声地问:“池小姐,你还好吗?” 池小映在医生襟前的铭牌上第一次看清她的名字: 麻醉科,李芳岩。 芳岩。 有暗香浮动的岩石。 当池小映在ICU里说:“请你放心,我不会想不开去做傻事的。” 医生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那就好。” 池小映其实觉得这位医生有些有趣。 她感受得到,出于某种原因,李芳岩关心她,真正地关心她,关心到近乎于小心翼翼的地步。 池小映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因,她因此感到一些好奇。这种有趣和好奇某种意义上冲淡了意外致残对她的影响力。 那之后,她又在ICU见过这位李医生几次。麻醉医生尽职尽责地治疗病人,她不爱说话,在ICU里总是神情专注,缄口不言。 那时候池小映没有想过,这样一个冷静,稳重,可靠而年轻有为的医生,会在睡梦里痛苦地说: “可是我爱你。我要怎样做,才能留住你。” 池小映的心里微微地一动。 当然她知道医生表白的对象不是她,但是就像歌曲里唱的:“第一次遇见,阴天遮住你侧脸。有什么故事,好想了解。”① 池小映半低着头,沉吟了一下:“俞医生。” “嗯。” “我觉得,我对于‘爱’,没有你那样清楚明白的定义。” 池小映顿了顿,看了看心理医生,轻声地说:“对于我来说,喜欢,就是有一瞬间心动的感觉。” 俞越点点头,池小映笑起来,右手食指在心口点了点:“就是这里,它忽然动了一下,然后呢,我就有点想进一步和对方接触,想要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这样的一种感受吧——我说不清楚,所以想来请教你。” 池小映说完之后,心理医生安静地思考了一下。 “很合理。”他说,“只是,如果你对我有过多的保留,不能完全敞开心扉说实话,我很难帮到你,池小姐。” 18.3 心理医生将话说得十分委婉,然而话里话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的: 所谓“有过多的保留”,“不能完全敞开心扉说实话”,翻译成四个字,无非就是:“你在说谎。” 池小映倒是完全没有流露出不自然的神色。她以手支颐,好奇地看着心理医生:“俞医生。” “池小姐。” “你为什么这样说?” 俞医生一笑:“有说错吗?” “……好吧。”池小映也一笑,“我想,对我来说,完全信任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是有点难。” 想了想,她补充道:“即使对方是十分具有经验与名声的心理医生。” 俞越一拱手:“过奖,过奖。” 池小映莞尔:“你是心理医生,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有经验。” “不一定,”俞越打趣,“池小姐听上去比我有经验。” 池小映实打实地笑了:“不敢,不敢。俞医生。” “嗯?” “也许,你可以向我展示一下你的专业能力。” 池小映说完,眨了眨眼睛。 “如果你的专业能力可以让我信服,”她说,“那么,我应该会有更大的可能性,真正向你敞开心扉。” 俞越并没有觉得自己身为心理医生的权威被挑战。他温和地点了点头。 “你具体需要我展现哪一方面的专业能力呢,”心理医生询问道,“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